第66章 独行

“凝儿可是生了什么事端?”

戚长愉看着他的脸色,摸着下巴,不由得肺腑了一阵,别看他表面问着自己妹妹做错了什么事,其实内心里已经盘算好该如何发落那些参奏的官员们了。

戚玄迟不耐的翻着奏折,眉宇清冷至极,再加之眼下的青黑,显然是夜里久久不能眠导致的。

戚长愉似有所悟的盯着自己皇兄略显疲倦的面容,突然由衷的想要感叹自己皇兄的尽职尽责,这美人计可不是一般人能把握的。

显然,戚玄迟并不知自己如今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情形,他伏案提笔,眼神迅速浏览过奏折上的内容并给予评价。

“不过是过于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看着他脸上嘲弄的笑意,柳允南大抵是明白了些什么,他从齐炜抱着的那堆奏折里取出一本简单扫视了一眼。

折上所诉无非不是想借云安郡主流产一事影射凝儿德不配位,只可惜这些人操之过急,还没得到准确的口信就递交了奏折,平白增添笑料。

柳允南抛了那折子,清明的眼眸里翻涌着腾腾杀意。

他这人虽看上去一派温润如玉,眉目儒雅,戚长愉却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温和的谦谦公子。

“先帝曾教导过微臣,试图左右帝王之意的臣子,是为佞臣,有害于朝政者,可立除之。”

戚玄迟停笔不语,笔尖的墨汁瞬间浸透了那本奏折,留下一个显眼的污点。

“清君侧,稳君政,是微臣之职责所在,还望陛下恩准。”

乾清宫内静了半晌,戚长愉这次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平日里那些大臣们上奏参贵妃的不是,柳允南最多派人在他们后头各种使绊子弄得他们分身不暇,朝堂之事屡屡出错,还从不曾见他亲自动过手,现在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亲自动手暂且不说,连命都不想给那群官员们留了,看来是真动了怒。

戚玄迟并未给予回复,他垂眸,手中动作不断,让人猜不透他如今心中所想,像是不以为然,又像是韬光养晦。

“下去吧。”

慈宁宫内,一身素衣的少女乖顺的坐在椅上,她尽可能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抵不住面前坐着的美妇人时不时打量她的眼神,眼里头的不满隔着段距离都能被白知柒察觉到。

作为一个时不时就被太后召进慈宁宫喝茶的妃嫔,白知柒觉得自己真是十分的走运,走在御花园里都能给人捉到。

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姜茶,开口道:“哀家听闻皇上最近几夜翻的都是你的牌子,喝点姜茶吧,听太医说你前些日子里受了寒,这姜茶喝了能驱寒。”

皇上什么时候翻了她的牌子?她最近几夜可都是和美人抱着睡的啊,皇上难不成是孤魂野鬼?

一想到和美人睡安稳觉的时候会有个鬼魂趴在一边偷看,白知柒就觉得背后瘆得慌。

心里虽这么想着,白知柒却是十分乖巧的接过了那姜茶,轻声道:“谢太后。”

“谢什么,你能有空来陪陪哀家,哀家该谢谢你才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来看哀家了,老了,总是容易惹人嫌。”

一边的掌事姑姑闻言神情不变,白知柒却记得就是她派人把自己从御花园抓过来陪太后的。

白知柒和那掌事姑姑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发涩,这才收回视线温顺的冲太后笑了笑,只是细看,却可以发现她乖乖捧着姜茶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我想着太后娘娘一个人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头,也该是会感到孤寂的。”

“本宫有不少宫女太监陪着,何来孤寂一说?”

太后逗弄着桌上那只被关在鸟笼里的白鹦鹉,眉梢渐渐有了笑意。

那鸟笼制作的十分精细,雕刻着藤蔓和春花,里头关着的是皇上特意寻来供太后解闷的白鹦鹉,时不时会发出几声类似树叶窸窣的声响,像是在叫着什么人的名字。

“窣窣窣窣。”

太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她挥挥手,示意白知柒上前。

“你娘她从小就喜欢这种稀奇的小动物,哀家平日里都碰不得,只能她一个人宝贝着。”

白知柒这才忆起白银翎的生母——晋灵长公主,是太后的长女,聪颖单纯,也是太后最喜爱的一个孩子,只可惜因爱生怨,郁结于心,早早便撒手人间,独留下一个还未学会说话的女儿。

如今看来,太后之所以以刻薄的语言教导着她、警示着她,也只不过是不想再培养出一个同晋灵长公主一般单纯天真的姑娘,她不想让自己步入长公主后尘。

可会因爱失了理智从而搭上性命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白知柒轻轻挨着太后坐下,太后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逗弄着鸟儿的手突然换了个方向,带着些试探的握住了白知柒冰凉的小手。

她身处高位多年,多得是敬她惧她的人,她已许久不曾被人这般亲近过了,更何况身边这人还是她的外孙女,她那个苦命的、早逝的女儿的孩子。

太后如何不想好好疼惜她,可她的苏苏便是因为她的过度溺爱,被自己天真的性子害死在了别人的后宅里,太后这么想着,握着白知柒的手渐渐松开了。

太后眉宇肃然,又恢复了先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样子,方才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疼惜仿佛只是白知柒的错觉。

“你该好好调养身子,早日为皇上诞下一个健康的皇嗣,皇上如今虽宠着你,但嫔妃总要有子嗣傍身。”

白知柒低眉顺眼的应着,模样乖顺至极。

太后随后赏了她不少补品,可语气依旧冷淡,像是在例行公事,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之中又拉远了许多。

离开前,白知柒回头望了一眼那坐在位上的女人,她神情萧瑟,明明只是个年纪不过半百的女人,却早早就白了发。

她孤零零的坐在位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笼里的鸟儿,四周的人物都被她无形的隔离开,友人背叛、子嗣分离,她早已经不起人生再一次的打击。

唯有保持清醒,不与任何人深交,她才能有勇气继续独自面对这人生漫长的岁月。

太后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渐渐走出了慈宁宫,这才转身继续抚摸着那只小鹦鹉。

“小家伙在念叨些什么呢?”

“窣窣窣窣。”

可这样寒冷的冬天,空落落的枝头,哪来的树叶窸窣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