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浅新是蜀都开县人,开县离九所困之白塔山不远,乘龙下山再打车到县城,大约就半个小时的功夫。她离家好几个月了,借此机会正好回家看看。
当然,她还有其他目的-----让‘丑媳妇见公婆’!
她既已跟龙一在一起,总是要让他见见未来的岳父母嘛!正式官宣了有对象的身份,也能打消父母这方让她相亲的念头。
龙一会不会紧张到结巴啊?她看电视里女婿第一次见家长都这样!
爸爸会不会看不惯他,觉得他抢了自己的小棉袄?
妈妈一定会套路三连问:多大了?哪里人?干什么工作的?
他们会相处得很好吧?
......
一路幻想过的情节,统统没有发生。她的激动幻想,在龙一自我介绍时便土崩瓦解了。
他竟然声称自己是她的同事,说他们是到这边来出差,顺道过来拜访一下!
章浅新心道:很好,连她怎么突然回家来了都帮她想好了,她还能说什么呢?真的特别好,好到她想揍人!
“你这孩子,有同事一起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瞧着屋里乱的哟~”章妈让章爸招呼着龙一,自己一边跟章浅新耳语,一边手速极快的收拾掉茶几上的果皮,三下五除二将沙发上的脏衣物丢进了洗衣机里。
章浅新无骨般的往沙发上一倒,故意提高了音量回答道:“没啥,就一同事,又不是男朋友,不用收拾!”
重点:不是男朋友!
章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她,有外人在,她的火爆脾气不好发作,但还是没忍住吐槽。
“就你这幅样子,找得到男朋友才奇了怪了,坐没坐相,没规矩!”
“好了,闺女难得回来,就别念叨了~”章爸抚了抚眼镜,将电视调到了体育频道,里面正在播放篮球联赛,然后他看向龙一,笑问:“小伙子,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看这个吧?”
龙一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跟章爸讨论起某赛事来。
章浅新撇了撇嘴,等他们聊得正嗨的时候,把频道给换成了湖南卫视,看重复了一百遍的还珠格格!
“没礼貌!”章妈已然将屋里肉眼可见的地方收拾好,端来水果盘,狠狠剜了几眼自家没出息的女儿,而转面迎上的龙一的时候,脸上笑开了花:“来来来,好孩子,吃水果。”
章妈剥开准备递给龙一的香蕉,最后被章浅新半路夺了去:“恩,妈妈买的香蕉真好吃~”
她做作且浮夸的吧唧嘴,享受着的好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章妈伸手就想给这丢脸到家的女儿一巴掌,被章爸给拦住了。
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章妈脾气暴,章爸性子慢,章浅新个性皮。章浅新从小没少挨章妈的打,但章爸永远跟女儿站在统一战线,他对她的爱是无条件的宠溺。
“闺女都二十三了,还当小孩子教育呐?”章爸坐到两个女人的中间,杜绝章妈对他宝贝女儿动手动脚。
说到年纪,章爸突然想到什么,哦了声转换了话题:“说起来,你这次出差还真不是时候,要是能早上几天,咱还能一起过个生日。得,这样,今天给你补上,晚上叫你妈给做你最爱的水煮鱼,我现在就订蛋糕。”
见章妈没有意见,章爸随即就拿出手机开始联系蛋糕店。
龙一有些意外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的?”他竟都不知道。
章浅新依偎在章爸怀里,本不打算理他,但见母亲挤眉弄眼的样,怕挨打,便也随口回了句:“几天前。”
章妈觉得章浅新对同事态度不好,怕她不懂世故得罪人,便向龙一笑呵呵的解释:“就是前天。浅新这孩子性格就这样,不懂事,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龙一没留下来吃晚饭,借口自己在法院旁边已经订好了酒店,还要回去赶材料,时间较紧。
工作确实不好耽误,但章妈觉得,一定是因为章浅新那阴阳怪气的模样,龙一才走的。毕竟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她对龙一很淡漠,人家定然觉得自己不被欢迎很尴尬,才借口离开的。
所以关上门后,章妈便开始唠叨了:“你看看你,怎么越长大越回去了呢?人家小伙子多好,给我们买了这么多礼品,最后连顿饭都没吃着!”
章爸赶紧上来劝和:“孩子做事肯定有孩子的道理,你就少操心些!”
章浅新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老爸说得都对,老爸万岁!
章妈更暴躁了,不过对象换了人:“就是你惯得!你看你女儿现在,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了。隔壁老唐家那女儿,今年都结婚了,人家比你女儿大不了两岁!你再看看你女儿,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刚那小伙子长得多好看啊跟个明星似的,你瞧你女儿那态度......”
此处省略千字巴拉巴拉的抱怨、攀比与中年妇女的牢骚。
章浅新默默的溜回房间,关上门,瞬间清净了不少,耳朵解放了一半。还有一半,按照她妈以往的惯例,至少得一个小时之后才能彻底解放。
亲人与外人最大的差别是,亲人之间无论上一秒闹得多僵,下一秒还是能开开心心的一起吃饭,不是表面和谐,而是打心底就没有隔阂!
章妈给章浅新做了她最爱的水煮鱼、红烧排骨、可乐鸡翅和蒜泥大虾,章爸买了蛋糕并封了个大红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给她补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
而她真正生日那天此时,她还在和几位陌生的大叔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妈妈辛苦了,谢谢你二十三年前生下我~”章浅新举起果汁,敬了章妈一口,然后开始仰头高诵:“伟大的妈妈啊,啊,你是如此的美丽,你的厨艺也是这样的精湛,你还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和老公,你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离开首阳,我会更幸福!”章妈夹了块排骨到章浅新碗里,一点没被她的称颂感动。
章妈似乎对首阳市有偏见,以往章浅新以为是她嫌那里太小,觉得待在那里没出息,想让她去大城市打拼。后来发现又不是,她其实是喜欢她待在小地方的,说生活压力不大幸福感就强,女孩子没必要太拼。
所以章浅新现在又开始疑惑了:“妈,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首阳?那里风光好,人也好,我都准备在那里安家了呢~”
“你妈不是不喜欢,是害怕,有心理阴影~”章爸暗搓搓的嘲笑:“她以前在那边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遇上了一场山洪,差点没命,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偶尔还做噩梦呢,呵呵~”
“啊?”张浅新震惊得嘴里的排骨都掉了:“以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是二十四年前的那场山洪?”
“大概是有那么多年了吧,那时你妈刚怀上你,你如今都二十三,那应该就是有二十四年之久了......”
章浅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妈就是在首阳的时候有的她!
那时,章妈跟随朋友去首阳打工,他们的工厂就建在首阳山下,约莫就是现在的卧龙山附近。
那里的资源不错,工厂干活虽然累了些,但收入也很可观,一个月下来得有好几百。所以前去务工的人自然也跟着多了,周围工厂大大小小几十个,光工人就有几百来号。
大雨连下了三天,山洪来袭的时候,章妈正巧下山采办日用品去了,刚走回山腰,便见滚滚泥沙裹着碎石,像一头巨猛的野兽,将工厂山林一一吞噬。
章妈从未遇到过这样恢宏的山洪,吓愣了,等到泥石流逼近山腰才反应过来,赶紧骑着自行车往回跑。
二十几年前的山路泥泞坑洼,她又手心冒汗,紧张到车都骑不稳,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弃车徒步跑。
她每次回头,那洪水猛兽便离她又近了几分,她吓得捂脸,不敢回看,只拼了命的往山下冲。
也不知是怎么踩空的,她顺着茅草滚了好长一截,再抬头,泥石流已经扑向了她。
不幸中的万幸,泥沙在她附近便停了下来,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半边身子被埋在了砂石里,但人只是晕了过去,并无生命危险。
也是这次进医院,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不知是提及过往后怕还是怎的,章妈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浅新,你是妈妈的福星,是你保佑了妈妈!”
她的同事朋友无一幸免,只有她活了下来,章妈觉得这是女儿带来的福气。
章浅新宁愿见章妈挥鞭,也不愿见她哽咽,连忙钻进她怀里撒娇哄她:“都过去了妈妈,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爱你妈妈,亲亲~么木~”
章爸一手环住女儿,一手抱住章妈,世上他最爱的两个女人此刻都还在他身边,足矣。
蜀都的月色很美。
章爸章妈习惯早睡,章浅新跟他们道了晚安,便回到自己卧房里开始发呆。
她好像有很多思绪,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直到窗户被打开,凉风吹断了她的神游。
“这位同事,你不是在忙工作吗?怎么有空过来了!”
章浅新看到榻榻米上突然出现的男人,没好气的将滑椅往后一登,连人带椅跟某男拉开了距离。
龙一嘴角一扬,一个闪身便到了她身边,二话不说将她抱到了床上。
他压在她身上,嘴唇覆了过来,却被她扭头躲开了。
章浅新:“你干嘛?”
龙一压低了嗓音,魅惑的说:“奖励你啊~”
她伸手抵在他双肩,脸色冰冷:“我不要!”
龙一顿了顿,他竟被拒绝了?
“那你要什么?”他问。
她说气话:“天上的星星!”
“星星比我好看?”
“当然~”章浅新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口是心非的跟他较着劲:“根本没法比!”
“信不信我让这世上,再没有那东西出现?”
章浅新被龙一突如其来的阴沉吓了一跳,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蹙,眼神中透着狠厉,她突然有些害怕他。
“我开玩笑的。”她弱弱的说。
他起了身,背对着她,开始不说话了。
这让章浅新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她在生气,明明是她受了委屈,怎么最后还要反过来哄着他了?
可她又没出息得很,舍不得跟他闹僵,舍不得他黑下脸。
她从背后环抱住他,把头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现在的自己,卑微到了骨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龙一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握住她的手,眼角有些许笑意:“走,带你摘星去~”
现代人都知道,所谓星子,不过是和地球一样的宇宙星球,有自己的轨迹,而距离更是遥不可及。
‘摘星’,多不现实的事情!
章浅新才升高到几千米的高空,就开始呼吸不畅,冷到哆嗦了。
“我们回去吧~”她快冻成冰棍了,而那没眼力劲的龙一还在往上腾飞。
“怎么了?”他在她身边变回人形,用手托住她的腰,怕她又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章浅新赶紧往他怀里钻了钻,颤巍道:“冷~”
“哦~”龙一如梦初醒,立即带她向下降了一千米,这个过程就像坐跳楼机一样,恐惧刺激到她脑袋发木。
他确定这是来带她摘星,而不是摘她的心?还好她没有心脏病。
等身体稳了,章浅新抱着发软的双腿蹲了下来,抬头悻悻的说:“你是不是故意想折磨我?”
“折磨人有千万种方式,我犯得着用这么耗费灵力的一种?”
“你凶我?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
“不是,这上头风大,我声音小了你听不见。”龙一扶额无奈:“好吧,我错了,乖~”
他俯下身来,搀着她的双臂扶她起来。她嘟嘴仰头不说话,云雾从他们身边飘过。
“说好带你摘星的,看情况,只能让星辰向你奔赴而来了~”
“你要干什么?”章浅新一把抓住龙一的手,她怕他会作出什么违背自然规律的事,赶紧解释:“我其实不喜欢星星,真的!”
龙一将信将疑,沉默片刻,突然点了点头,笑道:“对,你喜欢鲤鱼灯~”
说罢,漫天突然漂浮着鲤鱼形状的彩灯,此时的云雾像极了波浪涟漪,而这鲤鱼正遨游在大海深处。
月光皎洁,圆月像一颗偌大的珍珠,点缀在他俩身后。鲤鱼环游,星光点点,他大概还觉得不够,又让苍穹变成了万花筒,无声的烟火在四周绚烂。
花雨,星光,灯火......
他把他能想到的,她或许会喜欢的东西,一一呈现在她面前,从未过过生日的他,第一次给人类说出那四个字:“生日快乐~”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从此星河滚烫,岁月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