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偶头像

夜半,隐约传来二更的钟声。此时——

烛光映照着蒲团,七八个混混和巡城护卫围坐一处。他们巨大的身影投射在背后那斑驳的墙壁和破旧的窗纸上,随烛光飘忽摇曳。

这是一间空房。

五个时辰前就已开始的赌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空气中似乎酝酿着一股杀气,着实令人紧张。

如今已是赏樱时节,夜间却依然寒凉。不过,这伙人都热得赤身裸背,露出油光发亮的刺青。

壶振[1]更是干脆,只着兜裆布,他那朱红色的龙蟠样刺青颇为醒目。这个年轻人刚二十出头,肌肤紧实白皙,越发衬得朱红刺青艳丽夺目。

中盆[2]坐在壶振对面,他检查过骰子后,锐声喝道:“摇!”

只闻“啪——”的一声,壶振把鹿角骰子扔进贴纸的藤壶里,转动几下,猛然一扣,接着又哗啦地来回晃动两三下。这一连串的动作若合不上骰子的节奏,壶中的组合方式就会乱掉。

年轻壶振用他那红润的手做出一连串精彩的动作,将众人牢牢吸引。

他们如同饿兽般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壶。

唯有一人冷眼旁观,并未参与。那是个浪人,身着松垮的黑绸和服,从一开始就靠墙而立。浪人年纪不足三十,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似混有洋人血统,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今夜,他首次出现在这个赌场:“让在下也来见识下所谓的赌博吧!”

说过这句话后,他就再没言语,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的存在。

中盆中气十足地吆喝道:“开!”与此同时,壶振忽地将壶揭开。

刹那间,壶振巧妙地勾动一下右小指,动作极其敏捷。只是,这一切并未逃过浪人的眼睛。每次开壶,浪人的嘴角都会勾出一丝讥笑,显然,他早已识破壶振的伎俩。

“他妈的!今晚上怎么总是四三、四六!”一人愤然咒骂。

骰子若是四三、四六,押双押单的筹码可以不对等。出现的差额全由庄家承担,但庄家也可支付一半,另一半则成为他的佣金。

不知又过了多少局,终于有赌徒识破了壶振的伎俩,大声喊道:“臭小子!敢耍老子!”便叉开双腿站到蒲团上,挥起拳头,一副要揍壶振的架势。

“你想干什么!”

“怪不得总是四三、四六!原来是你俩在搞鬼!妈的!伙计们,上!给老子可劲儿揍!”

早就惯于打架的众人马上分成两拨,纷纷亮出各自的腰刀、木刀、短刀。

就在此时,一直靠着墙的浪人不紧不慢地起身说道:“且慢!这事交给在下吧。”

“闭嘴!给我滚开!”

那个识破把戏的赌徒恶狠狠地怒视着浪人说道。浪人淡笑一声:“壶振的事,在下管定了!”

“凭什么!你什么东西!老子不用你管!”壶振反倒咬牙切齿地嚷嚷。

“与你无关,却与在下有关。”

“滚开!你这个人渣!”

焦躁的赌徒挥刀径直砍向浪人,浪人却丝毫未动,只见他拿刀鞘轻轻一挡,鞘尾便撞进赌徒心窝。赌徒痛哼一声,跪倒在地。

“杀人啦!杀人啦!”

众赌徒一面暴喝,一面蜂拥而上。当此时,忽闻浪人迸出一句:“胡闹!”那凌厉的气势,骤然间房内鸦雀无声。

声音虽不大,但其气势足以使众人不敢妄动。

“喂,年轻人,穿上衣服,跟我走!”

“遵,遵命——”

此时,年轻的壶振与其说是被浪人的强大气势胁迫,倒不如说是对浪人心生敬意。于是,他急忙披了衣服跟了出去。

外面,月正明。

夜深人静的街上,浪人与壶振踏着自己漆黑的影子,徐步向前,那身影浓得仿佛浸湿了地面一般。

“老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双手揣在胸前衣服里的浪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说道:

“你,本行是小偷吧。”

“猜对了!您好眼力。小的金八……您是要用我这双手吗?”

“说什么呢!我是想借你灵巧的身体一用,今后要你去入室抢劫。”

“您说笑了,老爷。小偷和骗赌,那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强盗什么的名声多不好啊。”

“在下虽也没有兴致,但来钱快,咱们要偷的可是大名的府邸。”

“啊?”

金八煞是惊讶,从侧面打量了一下浪人,只见他脸色阴森,令人惧怕。

“迄今为止,在下都蒙受大名府邸侧头役[3]的恩惠,无法断然拒绝,才答应此事。”浪人的言语令人不解。

“老爷,请教您尊姓大名?”

“眠狂四郎——只需记下此名便罢。”

“眠——什么?”

金八总觉一丝疑惑。然而,这个神秘武士散发出的奇异魅力,已让金八内心信服。

“老爷您不赌博,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金八试着问道。

“为了寻找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样的回答,金八笑了一下。

终于——

狂四郎在一个大名的府邸门前停下了脚步。正如他所言,府邸高大宏伟,金八不由缩了缩身子,抬头看着屋脊上的虎鲸雕刻,低声嘟囔道:“这房子,好气派。”

虽说要做入室强盗的勾当,但令人意外的是,眠狂四郎悠然从持有丁字钩棒、捕叉、钩竿的门哨面前走过,并在长屋门旁的潜门处正大光明地报上姓名。门就像恭候他们到来般打开了。

狂四郎熟门熟路地快步向长屋赶去,金八低声问道:“老爷,这所宅子莫非就是老中[4]大人水野越前守的府邸?”

“是上宅。对入室窃贼来说,足够做一票了。”

“门卫竟然这么轻松就放咱通行了!”

“计划之中。”

狂四郎走到一户院落门前,此乃身居要职之人的住所。

他们被仆人引领前往书院,金八满腹狐疑地跟在后面。

时辰已过三更。夜寂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片刻,一位身高不足五尺的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老人其貌不扬,额头和颧骨异常突出。

“料到你会今夜前来。”

这是第一句话。

“想讨酒喝了——”狂四郎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人点点头,拍了拍手,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手中的纸。纸上画着这座宅第的地图。

“这里,和这里。”

老人指着用红点标出的两个地方,抬头朝金八看了一眼,假装自言自语地说:“既是你选的人,一定很能干呐。”

女仆送来了酒,老人站起身来说道:“那么,拜托了。”

“老先生——慎重起见,在下有一事相询:计划不会在最后关头变卦吧?”狂四郎问道。瞬息间,老人的眼睛扫了一下狂四郎的脸,目光犀利:“老朽是不是那样的人,外人不知倒也罢了,公子怎会心生怀疑呢?”

“即使在下被斩首,您也不会在意吧?”

“多虑了,公子怎会是薄命之人。拜托了!”

脸上纵横如沟壑的皱纹掩盖了老人所有心思,他索性就装成性情温和、满面微笑的样子。老人转身向外走去,正欲关上拉门时,突然回头道:

“眠——花虽有毒,但花依旧是花,注意让它凋谢的方法。要轻轻地,轻轻地——”

老人留下一句令人费解的话离开了。

狂四郎苦笑了一下。他一面拿起酒送往嘴边,一面久久地凝视地图,轻声说道:“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老爷,咱要做些什么?”金八问道,神色紧张。

“嗯,你要潜入的是这间屋子。屋内设有女儿节人偶坛。你要偷的是内宫人偶,叫做小直衣人偶,那是你这辈子从未见过的东西,定能一眼认出。不可一时慌乱随手抓个乐师或是能乐的人偶。要拿放在上好的镶边绸布上那个。”

“是。不过黑灯瞎火的,万一——”

“那时到处都会点上烛灯……你先潜入人偶房间,静静地待着。大概——是了,半刻钟后,会起骚乱。”

“真的?什么骚乱?”

“到时你就明白了。那时看护内宫人偶的女官也该慌忙赶往骚乱之处吧。你就趁机拿到人偶,逃回这里。顺便再顺回来三颗菱角年糕吃吧。哈哈哈哈。”

眠狂四郎在一片漆黑的长廊下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他早已练就夜能视物、行路无声的本事。

在赌场寻得的英俊小贼被安排去了放置人偶的休息室藏身,狂四郎此刻正欲潜入一个女侍的卧房。对于此事他虽无丝毫犹疑,但内心深处却泛起了些微的自嘲。

真是蠢得要命的勾当。绝非知晓礼义廉耻之人能为之事。而他觉得非做不可的理由在于,那个身高不足五尺、城府极深的委托人——在水野忠邦的府邸中居于侧头役这一要职的武部仙十郎,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想法,狂四郎唯有将之看作有趣之事了。这种碰运气的行为非常荒唐,实非常人所为。

狂四郎陡然停下脚步,故意发出些许声响。他把手搭在隔扇上,探听里面的动静。

黑夜中一片沉寂,只有微微的沉香香气飘来。

尽管如此,狂四郎凭着敏锐的直觉,还是预感到了一些触及他敏感神经的东西。

——果然,落花意有所指。

说时迟那时快,狂四郎倏地拉开隔扇,一个箭步跨入房间。

夜又重回一片寂静。一丝淡淡的沉香之气入鼻。

狂四郎背手关上隔扇。就在此刻,他察觉到有人紧贴在右侧的隔扇之下。他故意拉上隔扇,欲引藏在暗处的人飞扑出来,然而此人并未上当。

狂四郎并不擅长直接攻击对方,于是他故意朝铺好的被褥走了两三步。

果然,他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急转身形,一把抓住偷袭者攥着短剑的手,反向一拧,轻松将此人按倒在床上。

“不要动!你究竟是谁?”狂四郎在黑暗中将眼睛瞪得浑圆,靠近对方的脸。一股脂粉的香气沁人心脾。

那人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猛烈挣扎。她被压住的大腿和上臂柔软且极富弹性,她的反抗使狂四郎血气上涌,流露出少许残忍。

“应该有人教过你,再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还是痛快些断了念想吧。密探无论受到怎样的屈辱,都应心甘情愿承担后果!”听到狂四郎的低声耳语,女子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

黑夜就此将这对沉默的男女层层包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狂四郎放开那女人,离开床铺。女人像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狂四郎“啪”地敲起火石,此时女人突然发出“啊”的惊叫,一下子弹起身来。

“求您不要点灯——”她呼吸急促,拼命哀求。狂四郎冷然退后,说道:“这世上没有讲礼仪的入侵者,你好自为之。”

他点亮了四角行灯,红色的灯光如涟漪一般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狂四郎望向披着白底纺绸、绯红绉绸系带睡袍的倩影。透过她白皙脖颈的可怜微颤,狂四郎内心深处突然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楚。

——她也不是自愿做密探,才潜入这府邸当家仆吧……

当时——

幕阁之内,为了争权夺利,互派细作已成常事。

文政二十年,江户城中最嚣张的莫过于老中之首水野出羽守忠成[5]。此人专横权势、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他深蒙将军德川家齐和将军生父一桥治济的恩宠,获赐德川一族的专属带徽马鞍。而且,担任若年寄[6]的林肥后守(御胜手挂),担任侧近代理的水野美浓守,担任库房总管的美浓部筑前守(新番头格)这三个城内要人都是水野出羽守忠成的心腹,其他幕僚根本无法插手京中要职。

不过,去年水野越前守忠邦从京都所司代升职为西丸老中,并辅佐德川家齐之子德川家庆。这之后,幕阁内慢慢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水野忠邦欲操持国政的雄心人所共知。此人原是俸禄六万石的唐津领主,然坐拥唐津者需与西国其余诸侯轮换担任警卫长崎的重任,因此不能升任老中。这是水野忠邦的一块心病,因此暗自下力,请求把封地迁往浜松,终于获准。但浜松领地不到区区十万石,远不及唐津的二十五万石以上。家臣们自然极力劝阻移封,然水野忠邦固执己见不听劝告。他欲取老中职位的野心炙热旺盛。

一统江户城的水野忠成不能容忍水野忠邦的到来,于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斗争暗中展开。

水野忠邦的宠姬美保代是若年寄林肥后守献上的绝世美女。忠邦家臣武部仙十郎怀疑此女是对手派来的密探,遂令眠狂四郎施苦肉计探查其真实面目。因美保代深受忠邦宠爱,仙十郎知道若用寻常手段必然无法驱逐此女,最后决定放手一搏。

赌赢了。

眠狂四郎斩断怜悯之情,缓缓站起身来。

“美保代,该称您为大人吧……既然你已被识破,想必已经有了准备。我们之间不必惺惺作态了。”

听到这句话,美保代第一次扬起了脸,扭过头看着他。

刹那间,两人四目相对,深深地凝望彼此。

——美!太美了!

这位方才冒犯过的女子,明明是难以靠近的尤物,此刻却被狂四郎凝视着。

不可思议的是,美保代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感受着这个浪人给予的无以名状的战栗,而非憎恨。

狂四郎接下来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

他鲁莽地冲到走廊,陡然大喝:“水野越前守的上宅难道是空宅吗!区区一介贫穷浪人,都敢强抢老中大人所宠爱的美人!有人就出来啊!”

瞬时间,屋内一阵骚动。

就在这个间隙,金八将内宫人偶夹于腋下,然后如黑影一般,于阴影间掠过,消失在黑暗中。

天色澄明,宛如上了淡黄色釉的青瓷。

阳光斜洒在宽敞的白沙庭院里。院子里既没假山,也无泉水。若说情趣,还属那覆有青苔的奇石,如岛影般浮在留有扫痕的白沙之上。

狂四郎与美保代二人,被强行拉到走廊前面的铺路石上。

二人未被捆绑,狂四郎仍在顽抗。接到急报火速赶来的武部仙十郎对此也没有言语,一切皆是安排。

数名家臣将侧面和背后菖蒲革纹样的和服下摆掖在腰带之下,手持六尺棍棒虎视眈眈。

狂四郎昂然扬起的脸上毫无表情,美保代低垂的脸庞如被吸干了血一般苍白。

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

不久,走廊的一端出现了水野忠邦的身影。刚刚三十过半的忠邦一副野心勃勃的精悍气概。他身材魁梧,昂首挺胸。

武部仙十郎弯腰负手,从手捧佩刀的随从后面轻轻走来。此外没有任何随从,想必这也是武部仙十郎的吩咐。

忠邦站在走廊一端,目不转睛地俯视着狂四郎。

“眠狂四郎是吧。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这是有来由的——”

“你曾夸口说冒犯了我的侍女,此话当真?”

“我从不说谎。”

“说说你的理由。”

“前天,您的侍女在返家途中,被我偶然看见,我便对她心生爱慕。”狂四郎厚着脸皮口若悬河,美保代颜面低垂,微微一震。

前天返家确是事实。但路过町内时美保代坐于马车之中,未曾露脸,因此一听便知他在说谎。可为何要说谎呢,美保代煞是不解。

“混蛋,真是胆大妄为之徒。”

“您说得对——”狂四郎泰然自若,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忠邦不信狂四郎所言。世上竟然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歹人。他接到消息时勃然大怒,但此刻俯视着狂四郎,却又被浪人脸上那种目中无人的从容所吸引。忠邦猛然回神,像是被对方的微笑激怒,突然摆出一副严峻的表情。

“你何不逃走,反而大声喊叫呢?”

“是想让您取下两个人的脑袋。”

这句话的确让忠邦火冒三丈,“你说什么!”

狂四郎冷冷接下忠邦盛怒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这小子,好,那便吃我一刀!”

对这个冒犯他宠妾的浪人,忠邦又一次怒不可遏,他突然一把抓住随从捧着的佩刀,拔了出来。

于是,武部仙十郎开口劝阻:“大人——请暂且留这小子一条性命。审问之后再杀也不迟——”

“审问什么?”

“就在昨夜,将军家赏赐的小直衣人偶失窃了。侍女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整个宅第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干的——”

——真是个老狐狸。狂四郎暗地里苦笑。

所谓不动声色,说的正是这个老人的表情。

忠邦大声呵责:“你,竟然连将军赐下的人偶都敢偷?!”

“的确是我擅自借用了。”

“藏在何处?”

“告诉你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这盗贼,还想提出交换条件?”

狂四郎微笑着请求屏退旁人,仙十郎请示忠邦,忠邦应允。

“为了让您(御老中)亲手取下两人的脑袋,我不但没逃走,还如此乖乖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过,我说的那两个脑袋并非我们两人的,而是天皇和皇后人偶的头。”

“……”

忠邦瞪大双眼。

“御老中!您可有勇气取下将军家赏赐的小直衣人偶之头吗?”

“……”

忠邦没有回答,狂四郎的态度和语气突然郑重起来。

“老中大人,据说近几年幕府收支平均每年都有五十余万两的赤字。为了填补赤字,落得要靠改铸货币来调整差额的地步。这个世道极尽骄奢淫逸,上下颠倒、物价飞涨,大名旗本[7]的武士都是温饱不定,要向大阪的商人借钱来维持生计,随之还要为返还利息而苦恼,家里的俸禄都被征借上去了,幕府还以纸金兼用来欺骗众人。与此相反,商人们一掷千金买一幅宋徽宗的画,用三百两买南蛮商铺的水壶,过着无法形容的奢侈生活……这世道到底要持续到几时——谁能够站出来做些什么?谁能拉紧这松弛的朝纲,一扫比阔斗奢的世俗恶习?就像白河乐翁[8]扳倒田沼意次那样,净化尘世朝堂——”

见解精辟,不,这些其实正是忠邦所思所想,只不过狂四郎替他说了出来。实际上,狂四郎从仙十郎那里听说了忠邦的雄心,现在不过将计就计反击他罢了。

狂四郎继续说道:“如今,能对紊乱的幕府政治大刀阔斧加以改革的,只有御老中大人您了。因此,请让我见识下您的勇气。倘若没有魄力斩断将军家赏赐的人偶头,何谈改革壮志!”

狂四郎严肃地说完,忠邦低叹一声。换言之,这暗示着不扳倒将军家齐,改革就不能顺利进行。短暂沉默后,忠邦平静地问道:“人偶在何处?”

武部仙十郎脸上露出冷笑。

“在这个老人家中玄关旁的木贼[9]中藏着。”

狂四郎说出了仙十郎事先告诉他的地方。

不久,小直衣人偶就摆在了忠邦面前。他一言不发,用右手握着拔出来的佩刀,刀光一闪,再一闪。

两个人偶头从走廊飞了出去,不知是否偶然,男女人偶之头分别落在了美保代和狂四郎的面前。

“把人偶头给这两个人。”

忠邦扔下这句话,把佩刀递给仙十郎,正要离开。

突然,狂四郎飞身将美保代的身体撞向一旁,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掠过美保代刚坐过的地方,插在了廊下的支撑横梁上。下一瞬,狂四郎接过仙十郎扔过来的忠邦佩刀,如飞鸟般径直向庭院的一角掠去。

狂四郎对面白沙上的怪石暗处闪出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他正搭箭上弦。不用说,这个男人是安插在水野忠邦身边的细作。

狂四郎在离怪石三间[10]处,边跑边砍下飞来的箭。

男子“噌噌噌”地往左逃窜,阳光照在背后,他拔出了短刀。

狂四郎抓住时机,一眼看破了敌人的招式。他冷笑一声:“死之前,让你见识一下眠狂四郎的圆月杀法。”

静静说完,狂四郎摆出下段[11]姿势,剑尖指在脚尖前三尺的地面上,然后,剑尖从左面开始,徐徐描出一个大圆。男子眼眦欲裂,瞪大瞳孔紧随转动的刀尖。怪异的是,他斗志消沉,像被鬼魂附身似的流露出虚弱无力的神色。

当刀移至上段——画出半月形的刹那,狂四郎纵身一跃而起。

男子的身体扬起一阵血雾,向后仰倒。

在狂四郎用剑在空中画出整个圆月之前而不败的敌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