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颖看着身边躺着的男人,,陌生又熟悉,心里泛出一丝恐慌夹杂着甜蜜。
她的生活因这个捡回来的男人迅速走向了彻底不同的轨迹。
荷叶村是留地最北面的一个小村落,有四十多户人家,百多口人,以两个大池塘里的荷叶连天而命名。程姓是村里的大姓,相传祖上曾相当富裕,数百年前因战火,一路迁移至此,大半产业被毁,成了普通农家。她的父亲叫做程和水,为人勤劳又有点头脑,家里境况在村里算得中上。
程颖幼年相当聪敏,在村里的学堂里学的字比别人快,背的课文比别人多,写的文章比别人好。可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儿,又不能考取功名,等到十岁的时候,父母就不让上学堂了。
学堂的老师是个秀才,叫苏道远,在村里也曾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可惜再没中举,所以也没一官半职。在家里教书,收取一点束脩。祖上原是宦官人家,后来家道中落至此。尽管没落,藏书却代代相传,到他手里已是各门各类满满一屋子。
尽管程颖的父母不再交她的那份学费,但苏道远甚是喜欢这个聪颖的姑娘。所以,程颖和他借书,他从来都是同意的。
程颖干完家里的活,就到老师家看书。苏秀才要教书还要干农活,没时间打理满屋子的书。程颖帮助整理分类,时常拿出去擦拭晒晒,也算是双赢。
她时常沉溺其中,挨了不少母亲的打。就这么一天天长大,满肚子不深不浅的学问,也不着急嫁人。村里的姑娘虽也是村姑,总懂得收拾自己,妥妥贴贴的待字闺中,但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长得也不算什么美女,这几年长开了倒还清秀能看些。
里正的儿子叫吉安方,曾和她同窗半年,出于学渣对学霸的崇拜,心里有些属意,让家里人来提亲。
在外人眼里,这已经是程颖很好的归宿了。但她不答应,她怎么能嫁给一个课堂上永远一问三不知的人?
母亲程邓氏逼了她几回,她抵力对抗,结结实实挨了几回毒打。后来男方发现这样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来了,也不再坚持,娶了邻村的姑娘。于是第一次的提亲事件,也是最后一次的提亲事件以一顿毒打结束。
挨打的时候是痛的,母亲下手越来越狠,唯有书是她的慰籍。
所有人都知道程和水家的女儿看书看疯魔了,嫁人都不要了。于是在这个村里,女孩更加被禁止看书认字。
程颖15岁时,父亲要去县里上做贩纸的生意,一家人要搬迁到县城去,程颖独自留了下来,她觉得在村里活的很惬意,舍不得那片连天的荷花田,还有苏先生家那一屋子的书。
她自从记事起就觉得这辈子自己要等一个人出现,尽管不知道是谁,但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继续在荷叶村里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独自居住,就能从父母逼她定亲的各种唠叨和毒打中脱离出来。父母对她已经是失望至极,带着两个弟弟搬到了镇上。
于是程颖过了一年自在的生活。耕种着满足自己基本用度的庄稼,剩下的时间就拿去看书。
在梦中她总能梦见自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模模糊糊看不清脸,她满身是血对他说:“…师父,你说过人的一生很短。我这一生还没活明白,就要结束了。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带着这辈子的记忆,重新活一回。”然后将手中一个挂着粉玉的绳子一头圈在“师父”的小指上,一头圈在自己的小指上:“这样我们下辈子你看到小拇指上有红圈圈的女孩子就知道是我了。”
所以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脸,但知道叫对方“师父。”
梦见的次数多了,她有些迷惑,是不是因为自己什么时候看了本这样的故事书,所以一直在梦境出现。但她实在想不起来是本什么样的书,翻遍了书架也没找到这样的故事。
荷叶村村民们的房子高低不齐,程颖家的屋子离大山最近,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有两里路,保证了她能在需要安静的时候,不被人打扰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将变成老姑娘孤独终老,村里女孩子被骂时,她就会被提及:“你再这样下去,要像那家的程颖吗?”成了活反面教材。
于是,越长大越少和人交流。大人们还好,最多在背地里嚼舌头。一两个淘气的小孩们可就会编出乱七八糟的歌谣来跟着她跑。
幸而她有自己的精神世界,除了深夜听着山上野兽的吼叫会有些心惊之外,这种日子,她是满意的。
那日午后,她干完农活,在房子西侧的小溪水潭里洗衣服。只听一阵急促窸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物体从背后的山上滚下来。
她唬了一跳。怕是山上的野猪,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准备逃走。只听得闷哼几声,倒像是个人发出的声音。
丢下手中的衣服,拿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往草丛里探去。
居然,是个男人!正面朝下懊恼又痛苦地哼叫着,像是腿受伤了。用树枝拨了拨他:“诶!你是谁,你怎么了?”
那人身子都翻不过来,闷声说道:“我怎么了,你没眼睛看吗?从山上滚下来了,腿断了!”
“断了!那…那我叫人背你去!”
“你先把我拉起来!”
“我?”程颖上前,伸出手还没用上几分力,那人哎呦的叫出声,然后晕了过去。
程颖才发现,他一路从山上滚下来,可不止有一个地方伤着了,身上衣服刮烂地方不少,都渗着血,幸而这里离家也就百步路。急急忙忙回去,推了一辆板车过来,费力地将这位男子搬上了车,匆匆看了眼男人的脸,一张大概二十四五岁左右的俊朗的脸。
拉了回家,扶上堂屋的竹床上。那男人在昏迷中被她的动作疼得哼哼叫。
村子里是没有大夫的,平日村民有个小灾小病,靠自己扛着或用土方治疗。如果有重病,就只能去镇找大夫。
程颖看过许多的书,其中就包括医书。但这些书如同兵法、武术等书一样。看的多,记在脑中,却从来没有实践过。
她用木板子将他的骨折处固定住,然后背上小背篓,拿上小锄头,上后山上去采书上说的创伤药。
天上乌云开始密布,要落雨了,她加快步伐,回家时,还是被淋得一身湿。
来不及换上干衣服,烧上热水,捣好药。要上药得先将他破烂的衣服剪开。开始不免害羞和手抖,但想到医书上说的医者父母心,渐渐克服了心理障碍。给他脱的只剩下里裤,用毛巾沾温水给他擦拭。将捣好的药敷在各个伤口上,凉凉的药使这个昏迷中还眉头紧皱的男人发出了哼哼的声音。
半夜里他又发起了高烧,程颖早就有准备,煮好了退烧的药喂下去。就听见这男人说着胡话,程颖仔细地趴着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响起了巨雷,因为多了个人,虽然是个半死的人,她也觉得不像以往那么害怕了。
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忽然被惊醒,用手去探那男人的鼻息,若是和死人一个房间,那就要比一个人在黑暗中恐怖上万倍了。幸而男子还有呼吸。
一晚上基本没合眼,等到天亮男人醒来的时候,程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个空药碗摆在边上。男人腿被绑着腿,起不来身,便仔细观察程颖。
这姑娘一派乡野之气,长得倒也端正,只是在山野中长大,稍微黑了点。她睡得太香了,嘴角流出了不少口水,滩在桌子上。
男子饿得不行,忍了许久,假装咳嗽了两声。女孩醒了,迷迷瞪瞪坐了一会,才想起来屋里面有一个病人,转过身发现,男子已经醒来。
感觉好些了吗?说着又去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了,再吃两帖药应该就完全退了。”
那男子用手掀了掀毯子:“你给我脱的衣服?”
“额…因为你的衣服都挂烂了,我又得给你涂伤口…”
男人看着她憋红的脸笑了,笑得很好看:“你不用害羞,我还没害羞么。”说着就自己支撑着坐了起来。毯子滑落,露出上半身。
程颖赶紧转过身去。“给我脱衣服的时候不害羞,这回又不敢看了?”
“那时是那时,书上说医者父母心,对你自然是不避嫌的。可现在又不同。”
“那,我总不能一直光着身子躺着。”他又看了看四周,简单的一个农家,还算干净:“你一个人住?”
“嗯,我的父母和弟弟搬县城去了。哦,我想起我父亲还留了些衣物在家,你若不嫌弃我去找找。”
于是进了屋,翻出件衣服来。男人点点头:“你将就着给我穿上吧?”
“如何是我给你穿?”
“你看我手臂上几处都涂上了药,穿衣很是不便。你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可见你还不够敬业!”
程颖不服输,回过身半闭着双眼小心翼翼地给他穿,避免任何的肢体接触。
男子揶揄:“半闭着眼睛掩耳盗铃的,是为了看得更清楚吗?”
程颖红着脸,系上衣服带子,不吭声。
“你叫什么名字?”
“程颖!”
“程颖…”嗯,普通又利落的名字,很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