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抱成一团,自认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开始意识模糊…
正往具服殿走来的施澜生远远看到殿内升起烟来。太守等官员劝他,为了安全起见移驾别处,即刻派人去灭火后再说。施澜生非得要去看个究竟。
具服殿所有人都撤到了殿外,黄富有哀声禀报:“里面火势很大,已经让人去打水了,但远水解不了近火,这殿只能让它烧了。幸好具服殿单独一处,殃及不了其他。”
胡太守问道:“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知啊,小的一群人正排列整等候王爷,里面忽然走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翻了火盆。具服殿空旷,又是王爷更衣之地,我们怕王爷冻坏了金身,里间点了三个火盆,外面还有四个。烧的是旺了些。小的该死啊!”
正说着,一直躲在暗处远远跟着程颖的舒秋,从殿里的浓烟中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施澜生前面:“王爷救命!程颖姐姐还在里面!她是为了救王爷才主动引火上身的。王爷救救她吧,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施澜生倒吸一口凉气,推开站在前面黄富有,不顾一切地往殿里跑去。
付东进想拦住施澜生:“王爷,我进去!”
施澜生猛地推开付东进,冲了进去,陆臻恒也随即冲进内殿。
程颖已经躺在了地上,窒息昏迷的边缘,似乎听得一声巨响,像是房梁倒了。其实是门被踹开了,一阵阵剧烈的咳嗽然后一声喊叫:“程颖!”
她还没看的真切,没听清是不是施澜生在喊他,没来得及回应,就昏迷过去了。
陆臻桓看见她时,一根柱子刚要砸在她的身上,赶紧拿身子去挡,柱子重重砸在他的身上,也昏迷了过去,火烧上他的身,付东进立刻替他扑了,想拖着两人出来,可惜火太大,已经没有退路。
施澜生拿起衣架上巨大的礼服,礼服上虽然刷了易燃物,却没有什么作用,易燃物烧完便灭了,衣裳还是完好无损。他将衣裳裹住自己,冲过去,抱起了程颖。
程颖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是叶微海里塞东岛的金蚕吐丝所织。说是金蚕,其实一种在海中吐丝捕食,长得像螃蟹一般的生物,当地岛民在珊瑚间取它的丝,离开海水的蚕丝会发出金色的光泽,异常柔软丝滑。叶微海时常巨浪滔天,人要想得到能织成一匹布的金蚕丝,除了数年取丝之外,更是拿多人的性命换来的。织成的布,在水中能飘浮,在火中能护体。
施澜生当世子十年才得到一匹,视作珍宝,出王宫时一起带了出来。此次祭祀,将它做成一身礼服,多了一些布料,想到程颖的小身板子,做身衣服刚好合适。
程颖能活下来,除了施澜生施救及时以外,他俩身上的衣服也功不可没。
火海外的舒秋焦急万分,乞求上天保佑。胡太守和黄富有见施澜生冲进去,吃惊之余异常欣喜,还不知里面的这个姑娘是施澜生如此在意的人,竟能拉着施澜生一起送死,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正当所有人认为里面四个人凶多吉少的时候,施澜生抱着程颖跌跌撞撞跑了出来,紧接着,付东进搀着陆臻恒跟着窜了出来。
施澜生看着昏睡的程颖,一步都不曾离开。他想起在荷叶村第一次见到程颖,那般黄毛丫头的模样。这一年时间,她长大了许多,不再青涩。
他的心里叹了口气,似乎下定决心放弃了些什么。
付东进禀报,此次祭祀,王府这边由廖多来主管,廖多来是总管史雷霆的亲外甥,原先在世子府的时候,在都城算是个体面人物。来到留地后,施澜生成了个闲王,留地官员不过是面上客气。主子没体面,下人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
太守府这边派黄富有和他联系,封了一箱银子,忙不迭地巴结:“廖大人,我们都是偏在留地没见识的小民,从未做过接驾此等大事,什么都不懂,无从做起。您是世子府的总管老爷,经您的指点一准没错了。”
廖多来很受用,嘴上却说:“不敢托大,总管老爷是我舅舅。”
“舅舅外甥能有什么区别,一家子人。若史总管不疼您,不放心您,能让您负责这么大的典礼。廖大人还要多多照顾小的,让小的别出差错,免受责罚。”
于是黄富有日日同廖多来汇报进度,邀请他现场查勘。只要廖多来提出的事情,就当圣旨一般执行,没有不照办的。并帮助他又置办了一个私宅,里面还有两个漂亮丫头。一个月时间里,廖多来时刻被吹捧的晕晕乎乎的,完全被黄富有拿下。
廖多来从此对具服殿一切事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富有说工期紧,便任由省去了许多细节;说一时取不成那么多楠木,任由着他换了木材;说油漆味重,便让添加熏香;说殿内凉,便由着他添加炭火。前几日验收也都草草了事,被黄富有拉去喝酒了。一连几日酩酊大醉,具服殿各种安排一应让黄富有操办。
这黄富有是卢长史最稳妥的心腹。留地原太守陈农信被押进王都以后,派来了胡传承接任。胡太守来之前,十分明白自己的终极目标是把施澜生给弄死。
找茬定罪、暗杀明斗,他都用上了,可一无所获。施澜生的王府是块铁板,施澜生高明的手段使得他只处在酒肉声色中,其他处无懈可击。胡传承无法向国君交差。
胡传承不够了解施澜生,但施澜生足够了解胡传承。原本施澜生在朝中潜伏力量向国君举荐的是一位叫做赵中炎的,可国君不认可,指派胡传承来留地。施澜生知道后只是笑笑。他对王都朝廷官员了如指掌。此人气魄、能力皆不足,来留地亦不能奈何于他。
卢长史给胡太守献上火烧之计,胡太守给予了极大的鼓励,寄于厚望,可最终功亏一篑。
付东进禀报:“史总管亲手杀死了廖多来,现在正跪在院子里请罪。”
“他年纪大了,什么事爱假手他人,今日亲自下跪,那就跪着吧。”挥挥手让付东进下去。
待程颖醒来,见到坐在她身边的施澜生正靠在床头睡觉。她手指伸了伸,发现手腕上涂着伤药,不是做梦,自己还活着。
她忽然有种隔世的感觉。去年,她将施澜生救起来,施澜生醒来时,应该就是这样看着熟睡的她吧。
施澜生睁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施澜生轻轻抱住她,这回她没有推开。
她的心跳的厉害,后背都能感觉到。她享受过这个怀抱是什么感觉,但总是警惕的、清醒的,从不敢沉迷。这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它的温暖、有力、宽阔,还有些清清凉凉的感觉,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