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华瑞领军三十年,也算是残暴,但他从未想过,人之残暴可以到了施澜生的地步。
宁家被诛九族,宁华瑞和七个儿子处以极刑。施澜生告诉宁云,念在她曾身为王后,饶她一死,但将终身被囚禁水牢里,日日对程颖忏悔。
宁云笑着:“我该忏悔什么?忏悔她流掉了两个孩子,还是忏悔给了她那碗药,不但流掉了她的孩子,还让她从此不能生育?”
施澜生震惊:“宁云,你这个贱妇!”
“我父亲乃是宁国第一将军。我宁云,堂堂宁家大小姐,万千凤仪、冠绝午国,天生就该为午国王后的。若不是你爹娘死得早,如何能配与我定亲?我不过走了背运,遭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利用,灭了族,成了囚。你也配叫我贱妇?!”
“你父亲率军三十年,一生经历只有一场战斗,还是在孤的手上帮着打个下手。你什么万千凤仪,冠绝午国,在我看来矫揉造作、俗不可耐。你父亲不过运气好,你不过托生的好。两父女一般,都是寄生的蠢货!”
说着冲外面说:“来人,即刻将她行剐刑,千刀万剐!”
宁家和宁家军从此消失!
施澜生从未想过,程颖的身子会不济,她就该永远的充满活力,即便遭遇打击,也会很快恢复过来。但太医摇了摇头:“那碗汤药,不但是滑胎药,对母体的毒害更大,别说是再怀孕,连寿命都受到极大的损伤。”
施澜生深吸一口气:“孤不听这些,从此你们太医院什么都不必做了,只给夫人一人调养身子,定要还给我一个安然无恙、长命百岁的她!”
程颖本心灰意灭,万事皆休,哪里还顾得上养身子。芙蓉劝她:“我知道你心里苦,事已至此,不接受也要接受。你想要离开皇宫,也要个能走得出皇宫的身体。现在虚弱成这样,别说宫墙,就连这院子你都走不出去。要离开,先要有好身子!”
程颖算是听进去了,配合医嘱,养了一个月。这个月,她不见施澜生。芙蓉劝说施澜生别再惊扰她。施澜生也不敢再来。
程颖开始安排出事宜,让舒秋出宫给父母送去个包裹和一封信,赶紧举家搬出午国。又让舒秋和芙蓉借着给孩子超度祈福的借口去了城外的娘娘庙里替她斋戒一个月,芙蓉死活不肯去。
程颖劝说:“施澜生给的令牌都收回去了,我现在身上只陆臻桓的令牌,只能一人用,你们身上没有武功,宫墙高深,我这身子如何还能照顾你们?你做事比舒秋稳妥,出去置办好马车,勘探路线都要靠你!十五日巳时正,我们在刘家庄的老槐树下见面,若是我没到,你们就赶紧跑。一刻也别耽误,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听这么一说,芙蓉和舒秋更不肯了。
程颖道:“你们肯定施澜生对我是有情有义的,既然如此,他必定不会对我怎么样。这只是最坏的打算,我已经给你们求了出宫的旨意,赶紧走吧。”
几日后,她主动找施澜生,施澜生大喜,上前要拉住程颖。程颖却抽出刀子对他说:“今日我是来给刘大哥、陆大哥、小宝、我的两个孩子还有那些被你残害的无辜人报仇的。”
“放下刀子,好好说话,别伤了自己。”
程颖仍旧拿着刀子直直指着他。
“别闹了,放下刀子!”
“施澜生,你别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你自私、自大、残暴、贪婪、无情。我以为我能改变你,用我无私的付出和毫无底线的爱,可是,我承认我失败了,我改变不了你任何。你也想改变我,改变我的清高、固执、原则,你以为你快成功了,其实你从未成功过。我的每一步后退,都痛苦不已,但因为我爱你,所以,你肆无忌惮。可我也是人,也有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已经到了极限。施澜生,你除了自己,谁都不爱。可我却幻想着有一天,你也会像我爱你一般的爱我,你会因为爱而停止杀戮,现在我承认我做不到,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孩子,不配有人爱你。今日,我要替你杀的那些不该杀的人来索命。”
“我是一个王宫里长大的孤儿,这座宫殿的冰冷浸透了我的心,当你为你父母责骂你而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已经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行走,一步都错不得。我是个被赶出过王宫的人,要活下来,任何风险都不能有,刘大哥虽然救了我们的命,但是人就长了嘴巴,泄露行踪是我承担不起的风险。你从留地时跟着我到今天,该比谁都明白,正因为周密筹谋,我才能走到今天。”
“你说的我不会再听一个字。你是国君,我斗不过你,你武功在我之上,我也斗不过你,但无论斗不斗得过,今日,要么你放我走,要么我和你拼上一拼,你最好亲手杀了我!出招吧!”
“看看这双仇视我的眼睛,如此这般恨意,可惜,里面还是有万种柔情。你根本无法恨我,我就站在这里,避也不避,我瞧瞧你,敢不敢下这个手?舍不得舍得下这个手!”
“你真以为我不敢?”
刀子十分锋利,刺进了施澜生的胸口。红晕渐渐变大。程颖的手颤抖着,刺伤的虽是施澜生,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到无法呼吸,眼泪滑落,也看见了施澜生的眼泪。
施澜生忍着痛拔出刀子,递给她:“没有捅到要害,我怕是死不了,你再来一刀。”
程颖流着泪,摇摇头:“还是你杀了我吧。我做不到。”
转身出门,喊道:“传太医!”
施澜生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对程颖也没有任何斥责。只是他不好好养伤,光止住了血,却不肯再上药。然后让下人们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程颖。
程颖忍了两日,再也不能置若罔闻。伤口化脓,恐将致命。她于心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坐在塌前替他上药。
“你一边要杀我,一边又给我上药,我真想不通你。”
程颖不吭声,替他包扎好。施澜生一把将她拉在胸前。
“扯着伤口又要流血!”
“你还管我流血不流血!你不是要我的命吗?程颖,你是真的狠心啊!”
程颖推开他:“我不够狠心,杀不了你,你该明白,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我退无可退,对你也竭尽全力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王宫里佳丽众多,并不是非我不可,但我却非离开你不可。我今日就来求你,我们情分已尽,放我走!”
“不能,你我的情分才刚刚开始,好的还在后头呢,怎么能离开?你伤了我,我心里也不怪你,只求你泄了心中的气,也能原谅我。”
“我不恨你,但天地不容你我!你若不让我走,我便死!”
施澜生盯着她的眼神,探索她这句话的坚定程度:“你不敢,你要是敢寻死,我就敢让你的父母死!我就这般残暴无情!
程颖站起来,一旁桌子的棋盘上留着一局残棋,她盘上拿起一颗白子,仔细看了看,又回身看了看施澜生。施澜生不知她的意思,忽觉得脑子逐渐模糊,只听得程颖说:“那日,我从后山救你回来,恐自己用错了草药,对着医书医治。书上还有一个方子,若是病人痛苦万分,在膏药里放入烧成灰的暖河草和果付尾,入破损处,可让病人昏睡半日,暂解痛苦。方才我就在你的药膏里放了这味药……”
程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迷糊,施澜生用尽全力发出声音:“阿颖!别走!”
施澜生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他跌跌撞撞跑进和鸣院。
和鸣院一切如旧,只是没了女主人。
他过于相信女主人不会离开她,所以从未想过控制她的身边人。她的父母,她最在意的两个婢子,都消失了。
他的胸口抽着疼,这个在他看来,根本不深的伤疤,忽然重新开裂出血。
按理说,张万里是孟照渊的亲信,荀子蒙登基,正是才华得以施展的大好时机,可是他却出现在和程颖碰头的三人里。
张万里同程颖行了个礼,程颖颇为惊讶:“你怎么在这?”又看了看芙蓉,惊喜道:“是为了我们芙蓉?!”
芙蓉顿时脸红,张万里也略微局促,忙解释:“不,小生专门是来等程颖姑娘的。”
程颖一把拉过芙蓉和舒秋:“张公子,此地还是午国,你也休想从午地将我们带走。”
张万里道:“程颖姑娘不必多虑,我已经递交辞呈,辞去了京中一切职务。来此处,是专门投奔程姑娘的。”
程颖不解。
“您可还记得在云湖城的孟公子?”
程颖点点头。
“我乃云湖城孟公子门人,得他指点,此生定是追随您方才能施展抱负,并告诉我,适合的时候来寻您,您定会逃离施澜生。我深以为信,所以自从您回了午国后,我便也来到了午国,时刻打听您的消息。前些时日果真碰到两位姑娘,所以一起等待。”
程颖听得不解。
“没有时间了,上车先离开我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