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后半夜睡得很踏实,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有人守在身边,心就安定下来。
闹铃响起来时,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偏头看向床边,床垫上已经没人了,夏凉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放在上面。井迟的大姐夫是军人,井迟高中寒暑假都去部队里跟着训练,应井老太太的要求,增强体魄,因而井迟某些习惯与军人相似。
宁苏意没赖床,坐起来空腹喝了杯温水,去卫生间洗漱。
走出房间,她就看到厨房里的身影,井迟穿着宽大的T恤衫,黑色长裤,系着米白色的棉麻围裙,正在颠勺炒菜,滋滋的烹油声营造出朦胧的烟火气。
宁苏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时滞住,略有意外地站在原地,没出声,定定地看着井迟的背影。
她会做饭倒不稀奇,一个人在国外生活总不可能顿顿吃外卖,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井迟一个从小就有一群人跟着伺候的小少爷,颠勺的动作这么娴熟就很匪夷所思。
井迟关了火,将锅中的土豆丝盛起来装进盘子里,一转身瞧见宁苏意,眼眸一亮:“你醒了?正准备炒完菜去叫你,快过来吃早饭。”
宁苏意趴在中岛台上,两手托腮,瞟了眼上面的两盘菜,清炒土豆丝和黄瓜炒鸡蛋,冒着腾腾热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上大学后。”井迟言简意赅,端起两盘菜走到饭厅,折回来给她盛粥。
熬得糯糯的红豆粥,闻着就有一股香味,也不知道他几点起来的。
宁苏意问了一句他起床的时间,井迟捏了捏脖子和肩膀:“不到五点就醒了,睡不着只好起来鼓捣早饭。”
“我说什么来着?”宁苏意站直身子,跟着他往饭厅走,“睡一晚床垫,你这把瘦骨头直接散架了吧?”
井迟笑了笑没接话,给她拉开椅子,等她坐好才绕到另一边。
宁苏意喝了一口粥,太烫了,便只专注吃菜,顺便调侃他一句:“味道很赞,小迟弟弟将来的女朋友有福气了。”为表肯定,她还重重点了下头。
井迟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不厌其烦地纠正:“宁苏意,不要叫我弟弟,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多得很。”
他光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就有三个,更别提那些表姐。
“伤心,姐姐白疼你了。”宁苏意揩揩眼角,佯作垂泪状,井迟却不为所动。
两人吃完早饭,井迟负责收拾餐桌,宁苏意回房间换衣服。毕业典礼有严格的服装要求,不能穿露肩膀和胳膊肘的衣服,亮色的衣服也不能穿。倘若不按照要求着装,毕业证都不给你发。
宁苏意从衣柜里挑出一条黑色的长袖裙,想到拍完毕业照还有游行环节,配了双舒适的平底鞋。
门被敲响了,宁苏意说了声“进来”。
井迟推门走进房间,看见宁苏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亮起一圈亮白灯光的化妆镜涂抹防晒。他已经换好衣服,白色休闲长裤,浅蓝色衬衫,腿长腰窄,短发全捋上去,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像没毕业的中学生。
井迟在床边坐下,百无聊赖地伸手薅了薅她枕边放的毛绒玩具,玩了一会儿,视线转到宁苏意那边,耐心等她化妆。
宁苏意从镜子里看到他的打扮,忍不住扭头看向他。井迟敞着腿,身子后仰,两只手撑在身体两侧,对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示意她有话就说。
“同样的岁数,怎么你看起来这么嫩,我这么老气横秋呢?”宁苏意似不能理解,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漂亮是漂亮,比起井迟却更添几分成熟的气质,“亏我还是刚毕业的学生,而你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不公平,岁月对女人真是不公平!”
宁苏意一边忿忿不平地碎碎念,一边摇头叹息。
井迟好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量她:“哪有?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好看。
宁苏意是标准的古典美人鹅蛋脸,皮肤白皙透亮,五官生的精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看的。
“跟小时候一样,那我不成天山童姥了。”宁苏意撇了下嘴,举着眼线笔凑近化妆镜画眼线。
她今天化了很淡的妆容,自然而然的,眼线就只勾出眼尾一点点,不细瞧都发现不了。轮到画左边的眼线,她就不得不反过手,迟迟不敢落笔。
宁苏意化妆一向手残,“熟能生巧”在她这里不存在。不管画多少遍,她照样画不好眼线,要么两边不对称,要么画不出自己想要的弧度。
井迟“啧”了声,没打声招呼就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眼线笔,左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拉近自己,同时俯身低头靠近她。
“等等,你不会是想帮我画吧?”
话音刚落,井迟瞄了眼她右边的眼线,飞快地下笔,给她画了条与右边一模一样的眼线。
“这不就好了?”井迟直起腰,轻扬起眉梢,欣赏自己的杰作,顺便拉踩一下宁苏意,“你手真笨。”
她小时候手工课没及过格,每次老师留下的作业都是他帮忙完成的,没想到长大也是一样的笨手笨脚。
宁苏意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看向镜子,生怕他给自己画毁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画得很好。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宁苏意夺回自己的眼线笔,盖上笔盖,目光如炬地盯着井迟。如果没有千百次的练习,她不相信他能画得如此熟稔。
井迟呛了一声,淡淡地说:“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井迟目光闪躲,下意识摸了下鼻尖:“……没有。”
怕宁苏意还要追问下去,井迟匆匆丢下一句“你慢慢化妆”,逃也似的出了她的房间,将门关上。
落荒而逃的背影反倒惹得宁苏意生疑,她凝神盯着房门看了片刻,心里渐渐冒出一个猜测,莫不是井迟受过情伤?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对这个话题唯恐避之不及。
宁苏意摇摇头,心说回头一定找时间仔细审问。
井迟靠在门板上,没有宁苏意在场,他眼里的情绪再不用掩饰,一点点泄露出来,全是晦涩难言。
他仰起脑袋,后脑抵着门板,莫名想到北川理惠那句广为流传的话:朋友问我“有喜欢的人吗”,本能的回答“没有啦”,但是脑海里却浮现出你的面容。
宁苏意问他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她,眼里也是她。不敢与她对视太久,唯恐小心藏匿的秘密暴露在太阳底下。
宁苏意收拾完差不多是半小时后的事,她穿着提前拿到手的学士服,纯黑色的,兜帽是雪白的绒毛,又厚又膨大,好看是好看,但是在这炎炎夏日、艳阳高照的天气里,未免过于燥热。
“没办法,要求就是这样。”面对井迟一言难尽的目光,宁苏意摊了摊手。
两人出门,前往闻名遐迩的剑桥大学。
每个学院的毕业典礼时间不一样,地点却都定在参议院,位于国王学院和冈维尔与凯斯学院之间,平时不对外开放。
参加典礼之前,宁苏意得先跟同学们会合,拍毕业照。
“你自己先在周围随便逛逛,我去拍照了。”宁苏意拍了拍井迟的脑袋,像叮嘱小孩一样,“别乱跑啊,一会儿我该找不到你了,我学校这么大。”
井迟别开脸躲她的手,抿着唇瓣无语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搭腔:“知道了。”
宁苏意跑去同学堆里,戴好自己的学士帽,跟大家一起拍照。周围路过一些学生家长,都是前来陪子女参加毕业典礼的。
众所周知,剑桥的毕业典礼仪式感很强,充满唯美又神圣的氛围。
井迟单手插兜看向人群中的宁苏意,极具典型的东方面孔,随意瞥一眼就能抓住她的身影。她笑容灿烂,正在跟身边的同学讲话,可能是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她朝井迟的方向看过来,朝他挥了挥手。
井迟扬唇笑起来,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她拍照。
拍完毕业照已经到中午了,一群人在副校长的带领下,排成长队穿过剑桥市,一步步朝举行典礼的参议院走去。
宁苏意庆幸自己穿了舒服的平底鞋,不然在这烈日当空下,走过长长一段路,简直是煎熬。
井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暂时顾不上他,到达参议院大厅后,便是神圣仪式的开始。
整个典礼过程都是用拉丁文完成,宁苏意除了开头那句,剩下的全都听不懂。经过漫长的等待,宁苏意终于听见院长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缓步走上前,在院长面前跪下,双手合十,接受赐福。
穿着红色礼袍的院长老爷爷坐在深褐色的木椅上,两只布满皱纹的手拢住她的手,目光慈爱地看着她,缓缓说道:“By the authority committed to me,I admit you to the degree of English 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and of the Son and of the Holy Spirit.(凭借我被授予的权柄,我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授予你此学位)”
宁苏意站起来微微一笑,向他深鞠一躬,从“博士门”走出去,拿到自己的学位证书。
自此,她可以大呼一声:我终于毕业啦!
宁苏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把井迟给忘了。他刚才应该在参议院大厅作为毕业生的家长观礼,也不知道出没出来。
正要拿手机联系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恭喜毕业,大博士。”
宁苏意删掉输入框里刚打出来的几个字,回过头朝他粲然一笑:“你怎么也学起邹茜恩,叫我大博士。”
井迟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本来就是大博士。”
“啧。”宁苏意挥开他的手,举起手机晃了晃,“我们来拍照吧,你看别的毕业生和家长都在合影留念。”
参议院大厅里是不允许拍照的,手机也必须静音,出来就没那么多要求了。井迟视线逡巡,准备抓个路人给他们拍照,宁苏意却将手机塞他手里:“先帮我拍几张个人照。”
井迟想说他刚刚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不少,她要是想要,他可以发给她,然而对上她的眼神,他不想拒绝,便接过手机对准宁苏意。
漂亮的女人穿着学士服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浑身都镀上一层柔暖的金色阳光,背景是古老庄严的学院,前面是绿茵茵的草坪,她手里拿着学位证书,朝镜头比了个俗气的剪刀手。
井迟笑着连拍几张,提醒她换姿势:“酥酥,把你的学士帽扔起来。”
“你确定?”宁苏意喊道,“操作不当会砸破脑袋的!”
井迟摇头失笑。
最后,宁苏意还是听话地举起手里的学士帽,朝斜上方抛起,仰头笑起来。
井迟飞快按下拍摄键,时间拿捏得刚好,画面定格时,学士帽刚好就在头顶上空,而她脸上的笑容那样明媚。
正好有个学生路过,井迟低声与那人交流两句。对方大方答应下来,井迟把手机交给他,跑到宁苏意身侧,手揽住她的肩膀。
两人目视前方,负责给他们拍照的学生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给他们打手势,先是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是两根、一根。
拍摄的那一瞬,井迟扭过头看向宁苏意。
这张照片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就是宁苏意笑着看镜头,而井迟目光深深地看着宁苏意,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