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由于徐家盐帮包下了整个“天客楼”,“天客楼”内里里外外,除了店里的掌柜、伙计之外,其余都是盐帮的人。
今天的“天客楼”依照盐帮吩咐,一共安排了六桌。其中楼上两桌,楼下四桌,十二人的大桌,每桌只做八人。忙碌的伙计之中,有一个干练的伙计表现得格外勤奋,只见他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又给客人斟茶倒水,忙得真是不亦乐乎。精明的酒楼掌柜对这位新来伙计的一切表现都看在了眼里,虽说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觉这个新来的伙计,嘴甜、勤快、不惜力、有眼力见儿,真真是为干跑堂的好手。这位伙计不是别人,正是玄光。
三天以前,玄光就来到“天客楼”,央求酒楼掌柜把自己留下当跑堂伙计。掌柜欺玄光无人担保,就告诉他留下可以,但只管三餐住宿,其它一概没有,如果干的不好,还要立马走人。玄光装作无可奈何,留在酒楼,做了跑堂。午时,付舜升、付禹升哥俩赶到。
此时,盐帮二十三个分舵舵主以及帮里骨干都已到齐。大家一见付舜升兄弟到来,纷纷出来相迎。因为玄光与付禹升和付舜升打过照面,更在比试过程中重伤过付禹升,只能借着擦桌子缘由,躲在角落里偷看。
付舜升在众人簇拥下上到“天客楼”二层正中一张大桌面前,居中而坐,付禹升在左侧相陪。付舜升坐下之后,大声说道:“各位盐帮兄弟,请坐。”众人对着付舜升拱手施礼,齐声回答:“多谢付帮主。”而后纷纷落座。不到片刻功夫,伙计们就把酒、菜、杯、筷,一一端上桌。“天客楼”是青田最有名的酒楼,尽管盐帮各个舵主们,平时也是讲究些吃喝,但与“天客楼”的菜品比起来,无论色、香、味、型都差着几分。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盐帮的一众舵主们,都没有表现出多少喜色。
在座每个人似乎都知道,付舜升将大家聚在一起,绝非单纯请大伙吃喝,而是借着请客的缘由,要从大伙儿身上勒些银子出来罢了。付舜升端起酒杯:“各位舵主,都是本帮主的心腹、体己。今日请各位辛苦来此,相信付某不说,各位也是心知肚明。”付舜升眼睛扫了一下楼上、楼下各个桌子,继续说道:“付某就说一句,愿意的舵主请饮了杯中酒;不愿意就此别过,明日自有新人接替位置。”
听付舜升此言,李四乍着胆子问了一句:“付帮主,您对我等兄弟,都有情同再造之恩,小的们都猜测您此次叫我等前来相聚,定是要筹措些银两,但不知要多少数目?”付舜升看了看李四说道:“李四兄弟说的不错,付某就是请各位酬些银两,数目嘛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每月须黄金二千六百两。”在座众人闻听付舜升此言,无不骇然,原本端起的酒杯,虽说不敢放下,但也未有一人一饮而尽。
付舜升见全场鸦雀无声,所幸故作轻松地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说道:“付某不妨告诉各位,我们是为当今万岁爷出力。”闻听付舜升之言,不少人又发出惊诧之声,接着大伙儿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付舜升继续说道:“付某此言绝非虚缪之谈,万岁爷已然下了圣旨,责成纪纲纪大人委派姬辰宇姬大人驻扎此地,专为筹款之事。当然,除我盐帮之外,凡大明境内,无论官民人等,都会一样捐款。姬大人体恤我等,故而在纪纲纪大人替我们出面讨来人情,只要我们筹足六个月的款项,在座各位,都会封个实缺官职,不仅封妻荫子,更可光宗耀祖啊。”众人听付舜升事后可以封官,面色才缓和些。
付舜升看出大家神色缓和,又道:“各位不妨想一想,此事其实并不难办。只要各位让舵上的兄弟们多多卖些力气,将以往用来巴结官府、衙门的银子节省下来,各位兄弟再少些吃喝,完成这个数目,岂不易如反掌。半年之后,各位都做了朝廷命官,到那时,付某还要仰仗各位大人替我周全呢,哈哈。”众人一听,也觉得付帮主说的在理。辛苦上半年,给自己搏个出身,也是值得。
众人想到此处,纷纷举起酒杯:“我等一切听凭付帮主吩咐。”“哈哈,好,好。这才是我付某的兄弟。既然各位都表了态,大家就彻底开怀吃喝,晚上让李四带各位去客栈歇息,付某现在就去禀告姬大人。”付舜升说罢,带着付舜升起身离席,大伙儿纷纷起身相送。付舜升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匆匆离开了“天客楼”。
付舜升、付禹升离开“天客楼”之后,赶往卫所。姬辰宇听到付舜升禀告之后,禁不住喜上眉梢,他轻轻拍了拍付舜升肩头:“说的很对嘛。此事做成之后,你还有你手下一众盐帮舵主们,都少不了封官进爵。”付舜升急忙一拱手,说道:“为不辜负大人信任,保证募银如数到位,在下已然令手下舵主将孝敬各衙门老爷的例银,也都尽数交来。如此作法,是否妥帖,还请大人定夺。”
姬辰宇轻松一笑:“舜升做得对。周新事件以来,江浙官员对纪大人甚为不满,更有暗中串通朝中重臣,屡屡上疏弹劾纪大人,真是可恶至极。幸得万岁爷圣明睿智,深知纪大人忱忱忠君爱国之心,才让这些宵小之徒未能得逞。你如今停了他们的例银,做的甚对!”
付舜升又要开口,姬辰宇猜出他的疑问,摆了摆手说道:“舜升放心,纪大人早已通告各地衙门,凡持有锦衣卫纪大人核发手谕者,无论任何货物,各地衙门都不得阻拦、检查。本官为你准备三十张,可够用?”说完话,姬辰宇指了指桌子上一沓手谕。“够了,够了,大人真是深谋远虑、体恤入微。小人明日就分发给盐帮各舵。”付舜升连忙对着姬辰宇稽首作揖。
付舜升兄弟走后,盐帮其他人才放开胆量、吆五喝六,酒足饭饱后离开“天客楼”。
玄光见盐帮一众人等走光了,自己也不辞而别赶回天玑观。傍晚时分,王天仇见玄瑛回来,急忙端上煮好的粥、饭、小菜。玄光用罢,将自己白天所见所闻一一向王天仇道来。
王天仇听罢也是一愣,对玄光说道:“据贤弟所言,朝廷急于对盐帮应爵许官紧急筹银,自然不仅仅只波及江浙盐帮而已。当前大明四海安定,虽有外夷小觑,毕竟未成患害,朝廷如此筹银,与理不通啊。”玄光一挑大指:“小弟适才听完大哥所说,也觉得盐帮此举甚为蹊跷,待叔父回来时,查上一查,自然水落石出。”
王天仇说道:“今日据叔父外出之时已半月有余,估计不日就会相见。”
此时的徐广杰还在灵山寺。徐广杰和手下两名护法都是骑马的好手,到灵山寺又是熟路,不几日就到了灵山寺。
灵山寺演德住持见老友到访,自然高兴异常。斋饭罢,徐广杰请演德安排手下护法在客房歇息,自己随演德去禅房谈话。徐广杰将三百两银包放在桌上,轻轻叹气。
演德忙问:“徐帮主,因何叹气?”徐广杰知道自己失态,急忙双手合十道:“不瞒演德大师,小弟这次前来,原想带五百两香火钱。小弟便命管家去付舜升那里支取,以往支取,付舜升是毕恭毕敬,甚至要五百给六百。这次管家前去,他非但不如数给付,反而只给了三百两。后经小弟与小弟侄儿分别探听,付舜升确在暗中筹钱,其意在何为,小弟回青田,应可知端倪。”
演德听完徐广杰所言,双手合十:“帮主。据老衲所知,那位付帮主为获你器重,不仅亲自指认他叔父加害与你,并亲手杀了他叔父。吞并江浙其他盐帮之后,他全部安排亲信当舵主,又有官府后台,仍对你用心讨好,说明此人城府极深。如今,他驳了帮主面子,说明确实被逼无奈或存了心思。”徐广杰说道:“大师所言甚是。如今我帮里四梁八柱,不是被付舜升收买就是拔香而去,心腹之人寥寥无几,别说打探消息,就是不反咬一口,就算对得起我了。”
演德回身从旁边书匣内取出封书信,交给徐广杰说道:“阿弥陀佛已经在梦中警示我教李教主,天下将有大事发生,且会波及贵帮与徐帮主。因盐帮内鱼龙混杂,李教主特地派人将书信送在老衲之处,还请帮主细观。”徐广杰接过书信,虔诚念了三遍阿弥陀佛,才打开书信观瞧。
此信是“白莲教”教主李弼所写,大意是徐堂主广杰(徐广杰是李弼教内“过江罗汉堂”堂主),大明皇帝朱棣自任用纪纲做锦衣卫指挥使后,纪纲滥用私权、横征暴敛、抄杀百官,民怨滔天。尤其将浙江按察使周新冤杀后,又制造出“重阳射柳”大逆之事,其心已昭然若揭。
据教内锦衣卫内眼线密报,纪纲等人正在暗中敛财、训练军队,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就会举誓暴动。以上种种,都是“阿弥陀佛”见朱棣大逆篡权,才假借纪纲之手,让他们天怒人怨,最后争个两败俱伤,新主届时会临凡降圣,一统江山。“阿弥陀佛”日前在梦中给本教主警示,说盐帮徐堂主切记不可插手干预,否则必遭其害,云云。
徐广杰看罢书信,虔诚地念了三声阿弥陀佛之后,又对演德合十:“小弟蒙教主与大师提点,定当铭记在心。”演德还礼:“阿弥陀佛,老衲也粗通些麻衣,徐帮主啊,你如今面色灰暗,印堂间隐隐黑气冲顶,不如随老衲在此潜心念几天佛、吃几天素,或可解开此厄,如何?”徐广杰一听,当然愿意。半月之后,回往青田。
徐广杰等回到青田,徐广杰让随从回徐府,自己赶往泉山天玑观。
徐广杰到了天玑观,玄光在院内看见,急忙出门叫出王天仇,二人一齐出门迎接徐广杰。三人寒暄着进院之后之后,王天仇、玄光并排拱手:“侄儿王天仇、玄光,给叔父见礼。”徐广杰急忙搀扶:“二位贤侄,免礼,免礼。我们屋内说话。”三人进正堂内落座,玄光将自己那日在“天客楼”所见所闻,都一一说与徐广杰。
徐广杰暗自沉吟一会儿,对二人说道:“二位贤侄不是外人,不妨告诉你们。叔父这次在演德大师处,也听闻一些消息,确实如玄光贤侄所言,锦衣卫纪纲似乎意图谋反,但因其势力太大,且得皇帝信任,没有人敢出来指认。付舜升如此着急筹措银两,估计是受锦衣卫姬辰宇指使。”
王天仇说道:“叔父,小侄近日夜观天象,却有东南一小彗星冲撞紫微星,但其彗头无角、彗尾少菱,属有头无尾之兆;另,紫微星星芒透彻,未出丝毫隐晦之霾,周围群星俨然有序,此为无惊无险之状。小侄与玄光在应天府登擂之时,见识过姚钧晖的本领,此人是姚广孝关门弟子,儒、道、释兼修,天文、地理俱晓,姚广孝西归之后,姚钧晖备受朱棣器重。就算姬鲲以国师身份左右司天监,也不能干预姚钧晖知情奏报。故此,小侄推测,纪纲等必不能得逞。请叔父静观其变,免得惹来祸患。”王天仇看了看徐广杰继续说道:“小侄看叔父眉间出埽、印堂青筋闪现,还请叔父注意莫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徐广杰嘴上称是,心中确想:姬鲲既然身为国师,必然谙熟观天象变化之法,难道不能提醒纪纲提前发难?何况,我李弼教主已得阿弥陀佛开示,朱棣与纪纲必会争个两败俱伤,届时新主临凡降圣,一统江山,岂能有错?心中对天仇见识,遂不以为然。三人又谈了些话题,徐广杰下山回府。
徐广杰回到自己府内,徐钰、天鸣带着秀容,齐来见礼。徐钰让天鸣带着秀容为徐广杰去厨房安排酒、饭之后,徐广杰对徐钰简单讲述面见演德大师情况。徐广杰怕女儿担心,未告知演德与王天仇告诫自己可能会惹祸上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