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九九二年初，美国芝加哥。

美国金融中心迎接了一批来自中国的金融业高管团队。经历了一天兴奋的参观后，财政部副部长王渊伟，证监会主席陈环宇，副主席杨国光，上海证券交易所总经理殷正习，北京证券交易所李文良，华隆证券总经理欧阳南，对外经济合作司司长周劲以及随同人员跟随着驻美外交大使与美国纽约金融交易所的各位领导一同前往宴会厅用餐。

“这位就是华隆证券的欧阳先生吧？”美国纽约金融交易所主席对欧阳南十分感兴趣，随同的翻译就用中文转述道：“我在CNN广播听过关于华隆证券和欧阳先生的介绍。欧阳先生负责筹建了上海第一家证券公司，也就是现在的华隆证券。如今，华隆证券在一级市场承销业务占中国总份额的60%，二级市场经纪业务占到全国总份额的40%。能有这样的实力确实很不简单啊……”

“哈哈，中国改革开放的确引进了不少西方国家的好东西～”一行中国领导听到史密斯先生如此赞扬华隆，十分高兴让翻译转述了几句客套话。

欧阳南直接用英文表述道：“谢谢，我们华隆还需要向贵国许多的优秀券商多多学习。”

史密斯十分高兴地点点头。

大家举杯感谢史密斯先生的热情款待，对中国代表团此次访美的精心安排。

周劲与欧阳南住在一个房间，宴会后两人回房间交流了很久，越聊越兴奋，看到美国金融市场的繁荣，与欧阳南对中国金融市场未来的描述，尤其对金融衍生品市场的发展大为看好，他预判中国期货市场将大有可为，心中就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下到企业去，为官从政谈资论辈，不免力不从心，可到企业弃政从商，得财得能自古逍遥，倒不失为一条不错的个人发展之路。有朝一日能做到欧阳南这样的成绩那才叫不负韶华。

北京。

结束了美国之行，参观回来的人员都聚集到了北京，在国务院的主持下召开金融工作会议。

“……美国的期货缓冲了市场的大幅波动，有助于经济的平稳发展。我们假设金融危机到来，大量的股票抛售，会引起社会的恐慌，但是配套了金融期货，投资基金就可以选择做空指数期货，而不需要抛售手中的股票或者债券，一来可以完全避免因政策调控带来的不利市场因素，二来也可以缓冲市场的预期……”杨国光总结汇报了此次参观美国金融期货交易所后的心得体会。

大家听完杨国光的论述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中科院的博士也阐述了金融期货的利弊和各国历来的做法，都表示金融期货作为金融衍生品工具的确是可以拿来由我们国家借鉴和开发的。

“我国这两年分别上过两次股指期货，但是都失败了，我们国家还不到时候来参与上市这样大的高风险品种……”反对者沿用前两次的失败教训谈论道。

经过几轮激烈的辩论，在杨过国光的大力推动下，大家最终更加倾向于适度开展金融期货。

“我们的股票市场运行的时间尚短，普及度不高，规模相对于欧美股市不是一个量级。我认为我们现在选择上市的金融品种，必须是一个流通性好，波动性不大的品种，又能增加社会资本金的运作……”殷正习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做了这么多年的准备，他知道今天或许是个机会。

他看到欧阳南埋头写画着什么，就想把提出方案的机会抛给他，他最能代表证券业的声音，于是道：“欧阳，你作为中国最大的券商应该最有发言权，可别一言不发，说说看你的想法？”

欧阳南把自己的记事本竖起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四个清晰的大字——国债期货！

“首先，国债是以国家的信用发行的债券，波动小，安全性高。每年国债的发行量也从区区几十亿到一百多亿不等。但是我们国家主动购买的人少，一般都是要当政治任务来摊派。国家每次也要成立国债推销办公室才能把任务落实。每个干部按照行政级别，每个月均要求拿出工资的一定比例来购买国债，各省市概莫能外。可拿到的国债凭证不是现金，不能买卖物资，很多老百姓都拿来压箱底。如果我们推出国债期货，投资者能把预期的收益都能提前收回，比如国债本来是3年期的，3年里这笔钱不能动，但是由于通过国债期货交易“变不能流通为能流通”，随时能收回预期收益，我想到时候大家都愿意参与，这就能改变了国债发行不力的尴尬局面，促进国债的发行！”欧阳南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家各持意见，只听殷正习竖起大拇指道：“好！”

杨国光带头第一个给出了响亮的掌声……

很快，在热烈的鞭炮声中——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国第一个标准化证券期货合约——国债期货合约正式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交易。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北京商品交易所率先推出国债期货合约。同日，上海证券交易所也向社会公众开放国债期货交易。

另一边，在周劲的坚持下，说服了上级组织，派他前往上海成立了中泰期货经纪有限公司，并担任总经理。经周劲的努力，中泰期货很快成为期货界的佼佼者。

国债期货试行的两周内，交易清淡，仅成交19张。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日，情况发生了历史性的转变。财政部颁布了《关于调整国库券发行条件的公告》，公告称：在通货膨胀居高不下的背景下，政府决定将参照中央银行公布的保值贴补率给予国债品种保值补贴。也就意味着国债到期能拿到的钱就变成本金+利息+保值补贴利息。这样一来，保值补贴率的不确定性加大了国债期货价格的波动。

一九九五年，全国开设国债期货的交易场所陡然增加到14家。与当时股票市场的低迷相比，国债期货的成交量日益放大，各个品种的价格上涨得也让人脸红心跳。

时值一九九五年春，国债期货市场中持仓急增至890万张，相当于2600亿国债现货。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327国债品种。327品种是对1992年发行的三年期国债期货合约的代称，发行总量共计240亿。票面利率为9.5%，到期本利和为128.5元。而此时三年期银行储蓄利率为12.24%，国债利率明显低于银行利率。与此同时，根据此前财政部公告中提出的保值贴补率这一概念，相关的文件中并没有明确说明贴息的具体规则，因此这就导致国债到期价值受到直接的影响。贴息的多少成为一大悬念，也一度成为时下重要的炒作题材。

因贴息炒作，327国债期货一路凯旋高歌，连续上涨，多头赚得盆满钵满，正当市场投资者期待出现更高价格的时候，原本的多头主力华隆证券趁势获利平仓。价格在150元附近被踩了刹车，掉头回落。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华隆证券立刻大举反手沽空，给市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许多金融机构也倒戈相向，纷纷转向空头阵营，其中就有大财团庄城集团。有分析师指出：以华隆证券为首的空头资金认为贴息炒过头了，今年可能出台的贴息政策应该已经反应在盘面上了。虽然市场有传闻要提高贴息，华隆证券总经理欧阳南表示提高贴息需要国家要多支出10多亿元的资金，在持续通胀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代价太大，所以赌国家不会大幅提高保值贴补率，而此时国债期货价格被炒到了150元附近，就算把提息幅度同步银行加息幅度，到期价值也就只有136.72元！此观点一出，价格一路下探到146元附近。

正当市场陷入悲观之时，中国时代信托（简称中时代）突然大幅增仓，一跃成为多头主力。将价格收回到148元一线，持仓量大规模扩仓。多空对峙，战局激烈。当时期货保证金仅为2.5%，40倍杠杆，像这样上下波动振幅达4元多，就是数倍盈亏的波动。许多追涨杀跌的投资者早就爆仓几个来回了，天堂地狱被市场戏称为“人间绞肉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投资者的交易热情。

春节过后，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市，国债期货的多空对决态势进入白热化阶段。

上交所场内交易大厅。

围着电子屏幕扇形矩阵而坐的各家会员单位出市代表，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红马甲正在紧张地敲单。一旁穿着黑色马甲的是电话接线员，他们接听来自各地的客户交易汇总后的指令报给红马甲，由红马甲敲进交易所的交易主机内撮合成交。交易所的管理人员都穿着黄色马甲，看起来都比较轻松。

一个场内红马甲瞥了眼327倒吸了一口凉气。多空双方如此巨资压阵实属罕见，他不禁摇着头感慨地对身边的新人道：“我下场那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你看——”只见交易大厅内行情报价大屏幕上，上方空方压单之巨，长长的一排，把电脑屏幕都排满了，几乎装不下；下方多方堆单，与空方单子长度一样长，几乎都要把电脑屏幕给挤爆了！多空双方互相咬着价格，僵持着，致使327国债期货价格上下波动仅仅相差0.01元，多空出现胶着战。

中泰期货经纪公司交易大厅里熙熙攘攘。

一个穿着碎花套装，斜肩卷发的美貌少女正蹲在地上手绘蜡烛图。由于没有足够长的纸张，她只能将一张张白纸用胶带粘接起来，然后根据从行情软件里找来的历史数据用笔和尺子将数据转化为每日的蜡烛图。整个散户大厅只有一台电脑是连接交易所能查看到国内外期货的历史数据，要想研究技术分析还只能自己绘图。交易大厅的正面悬挂着交易屏幕，显示各期货品种上下波动的价格。左手边是开户柜台，右手边是报单柜台。投资者要买卖期货，就要先填写交易单，写清多空方向，数量，开平仓等信息然后送到交易柜台报单。工作人员按照报单的先后顺序，电话报单给正在场内的期货交易员进行场内撮合成交。

她不是大户，没有属于自己的交易房间，所以只能在交易大厅手绘蜡烛图，桌子不够长，为了看清整体价格结构她只能把图纸摊平在地上认真研究，为此引来了许多投资者的围观。很快，她有了思路。她起身仰望交易大厅电子屏幕上跳动的各期货品种价格，目光定格在白糖期货，然后十分肯定地填好交易单，准备去排队报单。其他散户见她走来要报单，马上让出了一条道，主动让她优先报单，然后一堆人站在她身后看她下了什么单，她也不介意，低声对旁边歪着脖子拼命想看清她填单子的投资者，道：“买入白糖。”

就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做327国债的？”

“不做才好呢，这绞肉机前段时机波动剧烈搞得人闹心，最近又不会动了。”

“嗯，听这里的经纪人说，这个姑娘来到这里翻了几倍了，跟着她买准没错。”

“管她做什么，黑猫白猫能赚钱的都是好猫！”

待她交完单，身后一堆人排队也喊着要买白糖期货。更有人跑回大户室，打电话报单也要买白糖。

中泰期货总经理周劲关注这个姑娘很久了。做期货的女人不多，交易做得好的更加少，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是个美女。从他二楼的办公室往下望，能够看清交易大厅所有的动态。他看着姑娘报单后蹲在地上准备收拾她的蜡烛图，身边有好些客户请求借来一看，她都一一拒绝了。正当准备离开的时候，交易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唏嘘。原来白糖期货突然疾速下跌。

有人就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就这样走了吗？白糖大跌了，怎么办？”

“它不跌，我的多单如何能成交。”少女微笑回答。有人望向报单柜台，期待着交易部的客服人员给个回馈，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工作人员怎么能暴露客户的交易信息呢？只听少女说：“我挂的单，很快要成交了。”说完便离开了交易大厅。

周劲电话给交易柜台询问这个姑娘到底挂的是什么单，工作人员见领导询问便马上告知，她挂了4233买入白糖10手，几乎是满仓。周劲望向电子报价屏幕，白糖主力期货合约现价4280，一阵跳水后，价格果真就在4232的位置挺住了，然后一点一点地逐步跳上去，接近上午收盘，价格上涨到了4380！所有人在惊叹这个女人太神了，白糖真的涨了快100点，但只有周劲知道她抄到了一个几乎最低价，比别人多赚了50来点。光一个上午就赚了30%的收益。

“她是什么人？”周劲向客服打听。

“只知道她叫甘兰馨，开户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就只在那里画图，最近连续报了几单都赚钱，她最初的保证金一万都不到，现在三万多了。”

“你们给她放头寸了？”周劲质问道。短期内收益这么高，想来是业务员为了拉拢客户降低了保证金，增加了杠杆。周劲风险意识很强，他反对行业内无下限地降低保证金比例，给客户大开欲望大门。这不但增加了客户的风险，更加加大了期货公司的风险。当时，交易制度并没有实行一户一码的保证金管理制度，客户资金都直接汇入期货公司混码交易。一旦客户亏损超过自有资金，砍仓不及时的话，就会亏到期货公司的自有资金，甚至连累其他期货客户。就在不久前，有家私营的期货公司破产倒闭，原因就是收客户保证金太低，然后风控砍仓不及时，客户一直说自己会来补仓，不许砍他的单子，想把亏损熬回来，谁知道越亏越多，客户根本不想拿钱出来，后来干脆连人都找不到了。最后砍仓损失全部由期货公司买单。公司破产，其他客户的钱也拿不回来，有些本来盈利的客户变成血本无归，丧得哭天抢地，与期货公司老板互相扯皮，官司不断。

所以控制风险，是周劲经营期货公司最看重的事，他可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毁于一旦。用他的话说，期货交易本质就是风险管理，每天都在与风险打交道，我们从业人员更要小心谨慎，不能为利益盲目驱使，毁了根基那就是大是大非了。

客服知道老总的态度，马上否认道：“她是交足保证金的。她是生面孔，业务员不敢给她放头寸！不过，她自己倒是提过这样的要求。”

“噢”周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叮嘱道，“这人有意思。你帮我多关注一下她的单子，她的情况及时向我汇报。看看她是不是我们的潜力客户。”

“是，周总。”

第二天甘兰馨再来期货公司的时候，白糖期货又涨了快100点，好些跟着她买入赚钱的客户都笑呵呵地给她端茶递水，送水果。她都委婉拒绝了。她知道这些送东西来的人，都是找借口来打探盈利的多单该什么时候离场。就如这会儿送来饮料的老王问她：“这图画得真仔细，口渴了喝点饮料。额……昨天晚上美国白糖大跌，我们白糖要不要卖掉点？”

“美国ICE的是原糖，我们上市的是白砂糖，市场不一样的。饮料太甜，我不喜欢喝，谢谢。”甘兰馨说话干脆，不想与他多说，马上又继续画图，把上午的走势图换成1小时周期的蜡烛图。

“哦哦，我给你去换杯茶。我有好茶”老王匆匆离去泡了被茶又端来，殷勤道，“那这波白糖会涨到什么价格？”

甘兰馨自顾研究图形，根本不想搭理他。他只能把茶放在就近的桌子上，轻声细语地嘱咐，“茶我给你放这了，累了喝点茶休息下——要是有什么好的交易机会，通知我下，我就在那。”

甘兰馨嗯了声头也不抬，待他一走，期货公司工作人员凑到甘兰馨身边套近乎，口若悬河大侃了半天，见甘兰馨没怎么搭理他，便支支吾吾地说明来意，总经理周劲看她这个蜡烛图画得好想借来去复印一下，好给几个大客户做点服务。甘兰馨好笑道：“借？我辛苦画了好多天，你就一张嘴。”

“嗯……我们可以给你降低交易手续费作为交换。”工作人员马上补充道。

“我盈利不在乎那点手续费。”甘兰馨头也不抬地回绝了。工作人员只得讪讪离去。他一转身遇到公司的大客户杨老板也来找甘兰馨，他点头哈腰对着杨老板说了好些马屁话才走开。杨老板走近甘兰馨身边，倒是没那么多花样，直截了当地问：“这位小姐，我看你交易做得不错，我想问问你做不做国债期货？”

甘兰馨听刚才那个工作人员杨老板这好那好的，知道他是个大户。她便停下手中的活，客气地回复道：“金融期货我不太熟。我自己钱不多，就关注了自己熟悉的品种。要是钱多了，兴许会研究一下。这个品种近期热门，玩的人多，波动大，挺好的。”

这“波动大，挺好的”就透露了一个期货炒手的野心。俗话说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波动大的品种风险大，机会也多。杨老板这一听很是高兴，直言道：“我有钱。你帮我看看国债期货，给我做做参谋，我盈利给你分成如何？”

大老板气魄就是不一样，不像这些散户给点饮料、茶水这些小恩小惠就想换点小收益。要搏大收益，自然要下足鱼饵，重赏才能招揽人才，会做生意的人都是肯下血本的人。

甘兰馨眼中发光，她动心了。她抬头看了眼国债期货跳动的价格，道：“你有国债期货的历史数据吗，我可以研究研究。”

杨老板见她答应，开心道：“有。我先把我有的材料整理了给你送来，要是你还需要什么，我再找人去寻。”

“好，我分析完了，一定给你答复。”

杨老板根据甘兰馨的要求，给她需要的数据和材料。几日来，甘兰馨就在交易大厅整天画国债期货的蜡烛图，标注趋势线、黄金分割点等图形分析线。

而她身后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欧阳南受邀出席的一个财经类谈话节目：

主持人：“我们很高兴今天请到了被称为“金融教父”的欧阳南先生。首先我要恭喜欧阳总经理，我们得到消息说华隆证券通过了美国和英国的权威机构评定，华隆证券成为中国第一大证券公司。”

欧阳南：“呵呵，谢谢……因为我们接下去会与境外机构合作开发国际性的金融业务。这都要感谢党中央和各级领导对我们的关怀，还有广大股民和上市公司对我们的大力支持，华隆能走向世界，也是我国推进金融市场进程的成果。未来我们要把华隆证券打造成为中国的野村和美林。我们的目标是要在二〇〇〇年进入世界十大券商！”

主持人：“听了欧总慷慨激昂地介绍了华隆的目标，我作为国人也非常振奋与自豪。”

欧阳南：“呵呵，我们也盼望着真正有一天中国金融市场能走上世界的舞台，发挥它的作用。”

主持人：“的确如此。如今我国金融创新的脚步也在不断加快，国债期货的上市意义非凡。我想请欧总给我们广大的投资者谈谈您对国债期货的看法。”

欧阳南：“好的。国债是由政府发行，保证还本付息的债务凭证，风险度小，安全性高，民间多拿来做储蓄看待。但是国债在我国的发行力度比较难主要靠摊派，例如我们92年发行的国债期货，发行一年多，二级市场的价格最高时只有80多元，百元面值打了8折。但现在有了国债期货，我们就可以在二级市场上对此进行交易，提前获得利息差额收益。这样可以提高流动性，大家手上的国债就不用等上几年才能拿回本息。这就能提高大家购买国债的积极性，对我们国家推行国债大大有利。本质上，这种交易做的只是国债利率与市场利率的差额，上下波动的幅度很小，风险好控制。这也正是美国财政部成为国债期货强有力支持者的原因。”

……

主持人：“感谢欧阳总经理为我们详细地介绍，我一个不太懂金融的人，也听明白了。希望国债期货能让我们广大的投资者都能受益。”

上交所场内交易大厅。

交易大厅半环形的二楼是交易所的会议办公区，华隆证券的总经理欧阳南和庄城集团的总裁庄贺庭站在二楼走廊上俯瞰场下电子屏幕上的交易情况。两人作为主力空头的主帅大有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感觉。

交易结束，最终价格被打下来0.01个点锁定在147.9元。

欧阳南与庄贺庭相视而笑，就算占了一分钱的上峰也是件值得快慰的事情。两人在交易大厅门口遇到了正迎面走出来的中时代投资部总经理徐平川，他身后跟随着两个出市代表，每场交易徐平川都亲自披挂上阵，谁让对手是从无败局的欧阳南呢！

“欧总，庄总，你们好。”徐平川微笑着上前打招呼，他知道来者不善。作为证券界年轻一代的掌门人，徐平川三十出头，相比五十多岁的欧阳南与四十不惑的庄贺庭来说正值风华年岁。

庄贺庭故意叹息道：“啊呀，不好啊！这个327每天就上下波动一分钱也太没趣了。”

徐平川彬彬有礼道：“呵呵，庄总说的是。多空咬得都比较紧，就不知道国家最后会给出什么样的贴息政策。”

欧阳南试探多头的目标价，问道：“那徐总认为多少才合理呢？”

“要我说，按照目前的市场利率，提高贴息目标肯定不会低于10%，搞不好92年的国库券最后以154块交付都有可能。”

徐平川其实刻意夸大了看涨的目标位，形成对空头的压力。

“哼，年轻人按照你的目标位，国家起码要多支出10多亿的资金！现在国家主要任务在控制通货膨胀，好不容易打了个两个多点的通胀率，再拿那么多钱入市，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欧阳南才不会被他吓住，按照他对客观经济形势做出的分析，这次的保值贴补率大概连7%都不会到，国家没必要给出这么多补贴。

“就因为通胀，大家手里的钱都贬值了，国家才想着拿点钱出来补贴大家。我们不是美国资本主义国家，对人民不得优待一点么。”徐平川微笑辩解道。

“你这是违背客观经济规律。”欧阳南并不认同。

“谁不愿意手里的国库券多值点钱。做多是群众的声音。”徐平川不甘示弱道，“我们走着瞧！”说完收起笑容偕同手下便大步走开了。

待徐平川一行走远，一旁的庄贺庭有些疑惑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自信，难不成他们已经得到了上头的消息，真的要贴息这么多！中时代可是财政部的公司，弄点内幕消息那太容易了！”

“不可能。”欧阳南坚决否定道，“国家机关谁敢监守自盗！”

“倒也是。这徐平川年纪轻轻就坐上中时代投资部的一把手，不就是因为有个副省长的老丈人。”庄贺庭听欧阳南这样一说，想着自己差点信了他的话，好生懊恼，便论起他的八卦。

“他去年在白糖期货上抓了很大一波行情，把广西广东的现货商打得好些破产了，给中时代大赚一票，就没人质疑他是关系户，现在中时代的人都叫他少帅。”欧阳南不愧是市场的领军人物，对各金融机构的情况了如指掌。

庄贺庭啧啧道：“出身好，背景硬，人又能干，难怪这小子这么狂了。”

徐平川一行人走出交易大厅，身边的红马甲夏芬怡突然笑起来，道：“徐总，你知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有多帅吗？”

徐平川听到妻子夸奖自己，低声唤了句：“芬怡。”

“嗯？”妻子不知道作为上司的老公有何吩咐。

“和金融教父叫板，我还是很有压力的。”徐平川一本正经地打趣道。

夏芬怡眼里只有老公，酸着说打压别人的话：“欧阳南说得不无道理，但庄贺庭这种生意人什么都不懂，他敢砸那么多钱做空，难道不慌么！无知者无畏。”

在一旁的孙学斌并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听说，庄贺庭派人全国收购国库券，用现券在多家金融机构做质押，贷出来的钱全砸进327了，你说他什么都不懂，人家这可是无风险套利。”

徐平川突然停下脚步，在脑海里思考计算起来，非常肯定道：“他不可能有那么多货。我估计就套了一部分吧，大部分的头寸都是赌单边看跌的。他相信欧阳老总，金融教父什么时候错过。”

这话把孙学斌吓到了，欧阳南从来没错过，那我们还做人家的对手方，岂不是找死。他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很认真地问徐平川：“徐总，大敌当前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点关系，去打听一下真实消息啊？”

徐平川敲了下他脑门，道：“赌政策的事，要靠眼见为实。但是做交易要靠这里！”他指指脑门否定了孙学斌的提议。

众人正说着，上车准备离开，突然徐平川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招呼正在开车的孙学斌赶紧停车。孙学斌刚踩油门就变成一脚急刹车，徐平川飞快打开门冲了出去，但是身后空无一人。他又跑了好些路，四下张望仍然没有见到那个人。他疑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妻子夏芬怡已经追了出来，问他怎么了。他闭口不答，默默地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

待车子走远，躲在巷子角落的女人这才拉着孩子走了出来。

“妈妈，他是谁？”

母亲不说话，小女孩很识趣也就不再追问。

“妈妈，我们为什么总是来这里？”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上海——证什么——交易所。”小女孩识字不全，但是努力认出了其他的几个字。

“是上海证券交易所。”母亲耐心地教导，她看着女孩像极了徐平川的脸，忘情道，“薇薇，长大以后你学这个好不好？”

“好。”小女孩欢快地回答。她边走边回头心中默默地记住了“证券交易所”。

这天，甘兰馨一早就来到期货公司，本以为可能公司没开门，不料推门进去已经有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弓着背看自己画的蜡烛图，见她走近，这男人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微笑着与她打招呼：“甘兰馨小姐，最近不看白糖期货，倒是研究起国债期货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甘兰馨这才注意到整个期货公司只有他一个人，于是推测道，“你有钥匙——你是期货公司的人？”

那人点头称是：“你的逻辑推理不错。”

甘兰馨礼节性地咧嘴一笑，就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对着国债期货的走势图研究起了行情。

“怎么看？”那人仍旧不走，还站在她身后好不讨厌地问她怎么看这国债期货的走势。甘兰馨只得应付道：“这个品种前期波动大，这段时间窄幅震荡拉锯平台，等待方向——突破。”

“你看涨？谁都知道这次的空头主力可是欧阳南。”他敲了敲甘兰馨手边一本欧阳南翻译的《技术图表分析》著作道。

甘兰馨最近也是恶补了大量有关国债期货的新闻报道，被称为金融教父的欧阳南她自然是有所耳闻，自己看的书也基本上都他写的或者他翻译的，这样的人物一般都是市场的风向标。“上个月他还是多头主力，这个月他成了空头，那又如何呢，交易又不是一成不变，市场都在传闻提高贴息，若非空穴来风，行情早晚都得涨。只是先跌后涨，还是一路大涨，就不好说了。行情的事就算结果预测铁板钉钉，现在做空，人家也未必就输了。现在做多的，也不见得一定能赚钱。毕竟期货是保证金交易，钱不够就爆仓，会被踢出局的。”

“嗯，你倒是挺明白的。”这人很满意她的回答。

他又问：“为什么做多白糖，就因为技术突破？”

甘兰馨有些不耐烦，但是觉得如果不说些干货这个人估计还会死缠烂打，如实相告道：“白糖季产年销，每年十一月开榨，到现在基本上开榨了大半，广西的消息今年产量预计就在540万吨左右，去年全国产糖602.3万吨。今年冬季以来广西天气这么差，基本确定减产，再加上前两年走私猖獗价格跌了不少，趁这个时候做个价格修复，所以上涨势在必行。”

“你基本面都这么熟悉，我还以为你是个纯技术派。”那人见她对白糖基本面如数家珍很是诧异，又当另眼相看。

“看图是为了找一个合理的入场价格。”

那人肯定的点点头，他好像还想再聊点啥，但是甘兰馨已经背过身去，一点都没有与自己再聊下去的意思，觉得没意思，便准备离开。走了几步，甘兰馨突然叫住了他：“喂，你能不能帮我找你们老总？”

“可以啊啊。你找他做什么？”那人好奇地问。

“他好像想要我画的图表，我可以免费给他，不过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想他能借点头寸给我。”借头寸相当于就是降低保证金，增加杠杆。

“你资金量这么少，又是重仓交易。给你放头寸风险很大。”那人像是在拒绝。

甘兰馨没好气道：“你又不能做主。为什么不先帮我牵个线，我自己去问他。”

“嗯，好”那人对她的无理也不恼怒，反而欣然接受，复问道，“那你能告诉我，白糖期货你这次看到多少价格？”

甘兰馨才懒得搭理他，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可答案只有老天爷知道。

这时，员工陆陆续续地到场，大家见到这个男人，都尊敬地唤他“周总”。甘兰馨石化一般看着面前和自己一直聊天的人竟然就是中泰期货的总经理周劲。她目光闪烁，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问得有些唐突了？”周劲见她迟迟不回答自己。

甘兰馨赶忙道：“啊不……我只是觉得这预测的价格很难说。若非要有个目标价，按照江恩理论计算的话，4656左右吧。”

周劲把价格记在了心里，看着她怯弱尴尬的样子，笑道：“你刚才说有话和我聊，那就到我办公室吧。”

“不了，你已经回答我了。”甘兰馨不想自讨没趣。

“不想努力一下？我——刚才说的是一般情况，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说不定我可以特殊对待。”周劲对她就这样打退堂鼓还有些失望，他还是很希望甘兰馨能有一个说服他的理由，然后多点机会和她说说话。这个女人，他很想多了解一点。

周劲带着甘兰馨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见她拘束地四周打量，便道：“随意坐吧，你要茶水还是咖啡？”

“白开水就行了。”甘兰馨见他去忙活准备茶水，怕他麻烦忙道。

但是周劲仍然给她现磨了咖啡豆，手冲了一杯美式咖啡。甘兰馨这才仔细打量了周劲，他三十出头的样子，打扮得很是精致体面，冲咖啡的样子也很讲究，看得出是个有品位的人。

甘兰馨接过咖啡的时候，周劲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就听他好奇地问：“你喜欢喝酒？”

甘兰馨哪里知道他的鼻子这么灵，尴尬地笑道：“哦，呵呵，我喜欢早上起来喝上一杯，俗话说酒壮胆，做交易可不得要胆大么。”

“白的，红的？”周劲第一次听说有人早晨就有喝酒的习惯，忍不住发问。

“白的。”甘兰馨睁着眼睛说瞎话，随便顺口说了个。

“嗯，真是个烈女子。”周劲越发对眼前这个小麦色皮肤，卷着长发的女孩感兴趣。尤其她笑起来还露出两颗小虎牙，风情中还带了几分俏皮。

甘兰馨见他坐到了自己身边，两人眼神不经意地相撞，竟然有了一丝紧张。周劲的气场很强，她忙收回眼神，散乱地四周打转，怪难为情地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味道竟然不苦，入口清香，回味甘甜，她情不自禁地称赞：“嗯，这咖啡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你要是喜欢，常来我办公室，我冲给你喝。”

“那多不好意思。”

正说话间，秘书敲门汇报：“周总，欧阳总来了。”

周劲见欧阳南风尘仆仆而来，立马起身相迎。自从那年芝加哥一行，两人畅聊一夜，互相欣赏，往后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两人寒暄间，甘兰馨已经退到门口，招招手便径自离去。周劲叫都叫不住。

欧阳南问：“这是？”

周劲笑道：“公司的客户，交易做得很不错，本来还想让她认识下你呢，逃得这么快。”

“小姑娘会做交易？”欧阳南瞧他眼神还未从那姑娘身上收回，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玩笑道，“你眼神不干净。”

周劲嘴角划过一丝坏笑，狡辩道：“别这么说么，美好的事物我们要带着欣赏的眼光。”

欧阳南无心他的私事，立刻进入主题：“言归正传，我要借你的席位。”

周劲知他来意，爽快道：“没问题，条件你开。”

国债期货的最大持仓是有限额的，华隆证券已经用足了自己席位的限额，但是要再加仓就得用另外一个身份再开户，才能增加仓位也就是俗称的暗仓。算起来也是打擦边球，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最近资金有点紧张，保证金得过两天到你账上，但是账户我得急用。”欧阳南都开口，作为好友周劲如何能不答应呢。虽然他知道这样有风险，但是抛开兄弟的情分，华隆证券怎么可能赖账，故这点风险周劲还是敢担的。金融机构间互相持有点暗仓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敢这么做的，也都不是一般的机构，只要市场能相安无事，扩大市场规模，监管层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两人就持仓额度，止损清盘线，借仓利息等等相关事项做了详细的约定。谈妥后，欧阳南提议道：“你们中泰不打算做点自营交易，行情收益可比手续费经纪业务赚钱多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但是你知道，我们机关控股，审批流程多。上头又保守，这些年要不是我坚持，也不会有中泰期货。一步步来吧，该有的总会有。”

“我最佩服你，毅力好。认定的事，从来不打退堂鼓。不过，金融衍生品向来不是国际金融市场的主流，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来证券市场。会有更大的作为。”欧阳南坦率道。

“证券市场有你做大哥就够了，金融衍生品市场在国内是新生事物，总要有人去做。而且我看好未来这期货将影响全球市场，力量不容小觑。我要是能坚持到那一天，那也定是金融机构的一线梯队。”周劲畅想着宏图未来。

欧阳南微微一笑，不再相劝。既然事情谈妥，欧阳南便起身准备离开，周劲突然拉住了他。

“你先别急着走啊，帮我看看这白糖期货。近期涨得厉害，你给看看这波高点你觉得在会是多少？”周劲饶有兴致地问询。

“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白糖了？”欧阳南觉得他神神秘秘的，但还是认真地看了白糖近期的走势，在脑海里大致算了一下，便道，“不出意外，4656吧！”

“你和她说得一样！”周劲喃喃自语道。

“她？谁啊？”欧阳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劲不语，笑着摇摇头。欧阳南不与他多废话，准备离开，一打开办公室门，就见甘兰馨抱着一堆图纸站在门口。甘兰馨与欧阳南简单的点头行礼后，她便绕过欧阳南把图纸交给周劲。

“这个给你。”

“我还没有答应你的条件呢。”周劲很诧异她竟然主动把图纸送了上来。

“不用了，谢谢你的咖啡。”甘兰馨摆摆手，她不打算要和他谈交易，自己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说服人家给自己放头寸，权当做个人情吧，说不定混熟了，就好说话了。

“甘小姐，你等等。”周劲叫住了她，“有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啊，不了，谢谢。”甘兰馨拒绝地十分干脆，周劲也不好意思再劝。

见甘兰馨一溜烟地跑开了，欧阳南也回绝道：“我中午也有事，不能陪你吃饭了。”

“回吧，你的事，我马上去搞定。”周劲看约不到小姑娘，便也懒得客套应酬欧阳南，顺了话锋得体地回复道。

欧阳南突然意识到什么，杀了个回马枪问周劲道：“你说的她，就是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