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读韩非子,怎么当老板
- 王春强
- 2094字
- 2024-11-01 17:41:03
第一节 法生于道[3]
传统上,法家的形象是专注于政务的政客、事务官的形象,慎到、韩非子借用黄老学思想,把法家相对扁平的世界观扩充到俯仰天地的纵深世界观,其格局陡然开阔,其精微无尽处也跃然纸上。
《大体》篇的思想可以概括为:道与法并重,法生于道,因自然,持大体,虚我以寄法。道以修身,法以正物。追求的境界是平常心、自然事,安而无异。因天命是内圣,全法术是外王。
一、法以载道
古之全大体者: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时所行,云布风动;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守成理,因自然;祸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爱恶;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出自《大体》)
这一段可以看作是韩非子“法治观”的最高纲领,也是韩非子思想闪耀光辉之处。后人多怀急功近利之欲、鼠目寸光之量关注韩非子在具体措施层面的意见,而无视一代宗师在法治本原、格局层面的立场和见解,最多学成个法以载欲、画虎类犬的结果。
我现在串联一下韩非子法治思想的层次性。
第一,从天人关系角度,君道效法天道。
第二,以法治为治国理政的主体,展现形式是法术、赏罚、权衡。
第三,法以载道,法治的本原和最高坐标系参照是道,是天之理,其对立面则是私欲和私智,是伪(人为而失天道谓伪)。私欲彰、私智逞,则必会逆天理、伤害情性(人之情性亦是天理所在)。
第四,立法履法的注意事项是不吹毛求疵、洗垢索瘢,不枉法、不过法,法外事不严苛,法内事不宽缓。
第五,法治追求的效果是:祸福由天道法则和国家法律决定,而不是出于个人好恶;荣辱都取决于每个人自身,而不是由他人决定(强调法的客观性)。
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出自《饰邪》)
道、法并提,道借于法而得彰明,法恃于道而得为本。
故安国之法,若饥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出自《安危》)
饥而食、寒而衣,即自然之道,治国安邦不违自然之道,即大法。
法术之治国,必是现有实践,后有理论。韩非子承慎到“法生于道”之高旨,为法家的治国实践觅得一个哲学式发端,由此法家学说从重实践之经验集合,跃升为一门有根有干有枝叶的思想体系。这一工作很难由以实践为主的李悝、吴起、商鞅、申不害等诸子提出,唯脱离实务的慎到、韩非一脉才能作出学术性的总结。
“法生于道”,是韩非子提炼的法家思想体系的根系所在,后面虽有很多方面的偏离,但其立意于道的开端处,真的几无瑕疵、无可诟病。相对于最初立意之法生于道,除韩非子本人在思想展开时局部出现的偏离、失根,后世之袭法家、韩非思想,则多有曲解、断章取义处。事实上,基本每个思想流派大宗师们的思想,在后代总会被曲解、被误读,孔孟如此,慎、韩亦如此,我谓之曰:经,被读歪才是常态。后世的暴君酷吏们多袭仿法之严酷,而失法要承天道自然、人之情性之宗旨,不亦悲乎?
又,既然道是法的“合法性”依据,那么反过来理解,认为凡是无道之法也就缺乏了“合法性”不亦宜乎?
二、法治气象
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故车马不疲弊于远路,旌旗不乱于大泽,万民不失命于寇戎,雄骏不创寿于旗幢;豪杰不著名于图书,不录功于盘盂,记年之牒空虚。故曰:利莫长于简,福莫久于安。注:描述治世之气象,简朴、平稳、安和之秩序是也。
使匠石以千岁之寿操钩,视规矩,举绳墨,而正太山;使贲、育带干将而齐万民,虽尽力于巧,极盛于寿,太山不正,民不能齐。故曰:古之牧天下者,不使匠石极巧以败太山之体,不使贲、育尽威以伤万民之性。因道全法,君子乐而大奸止。澹然闲静,因天命,持大体。故使人无离法之罪,鱼无失水之祸。如此,故天下少不可。注:言唯因道全法、无为而治而能成民乐而安之气象,此巧伪所必不能及者。(出自《大体》)
这段为韩非子描述法治至安之气象,即他心目中的理想盛世的模样。在这里,没有英雄给人们赞美,没有碑鼎记录谁的战功,甚至没有编年的史册,为什么?天下至安!没有战争、没有钩心斗角、没有“阴举大事”。如此气象,虽儒、道所描绘之至世都相形见绌!
为什么治世必须建立在法治基础上?法治维护公正而已。因有公正存在,有不平可诉之以法,人们才会心无怨、言无愤、行无暴,也就不需要暴力维稳、不需要谎言遮掩来维持局面,这就是无为而治的至高气象。
无为而治的社会中,并不提倡机巧和威猛,机巧和威猛只是下等境界,虽然折腾得很带劲儿,但并不能实现大治。只有顺应天道自然立法、执法,人们的行为被法所支配,人们的祸福由自己所决定,自然能获得平静的社会秩序。这就是“无为而无不为”。
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群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出自《奸劫弑臣》)
如果说上面描绘的是远景式的最高理想之法治气象,这一段则描绘的是近景式的此等盛世景象。实现这个图景的途径只是切实做到审是非、察治情,然后正明法、陈严刑即可。如果说远景气象具有很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近景气象则是浓浓的现实主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