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巾帼英雄

“科尼尔”号母舰上弥漫着挫败感。

双方战损比3.4:1。这是最新的战报统计。苏北旦关闭了舰长室，甚至隔离了沙达克的接触。她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战报有水分，对方的飞行器是否被彻底击毁很难确认，但是己方的损失确定无疑。因此，双方战斗能力的差距比数字所显示的要更大。

两天前，她还固执地认为雷电家族的这支奇特舰队只是善于防御，进攻并不是他们的强项。然而当敌人真的摆出进攻姿态，一切变得完全不同。谁也想不到这种类似于气泡飞行器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战斗能力，它们的速度比科尼尔特混舰队最优良的飞行器要快近两成。事实上，它们几乎完全依靠速度取胜。

敌人的第一波攻势就很轻松地撕开了特混舰队的外围防线。接近主力舰的强磁干扰场后，对方并没有继续进攻。按照常理，第二波进攻应该将大功率束流武器前移，用以摧毁敌方的强磁干扰场，这是硬碰硬的比赛，看谁更能忍耐，运气更好，因为这是主力舰之间的对决，绝对没有讨巧的可能。这也是反击的最佳时机，依托主力舰的火力，单体飞行器火力配备的差距可以得到很好的弥补。然而，对方只有一艘母舰，并没有主力舰，这样的舰队结构让人匪夷所思，也就无法确定对方会不会直接使用母舰来对付主力舰的强磁干扰场，如果真的如此，那就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战斗模式。

是前出反击，还是以静制动？特混舰队的三名司令讨论了半个小时，最后赞成前出反击的意见占据了上风。尽管苏北旦认为应当固守已有阵线，然而还是服从了集体决定。

3.4:1，短短两个小时，特混舰队就损失了高达六百多架飞梭和十四艘轻巡洋舰，而对方的母舰根本没有投入战斗。

惨重损失让主张进攻的两名司令放低了姿势，经过短暂的会议讨论，一致决定将特混舰队的最高指挥权赋予苏北旦。这是一件好事，然而来得太迟。苏北旦把主力舰配置起来进行环形防御，无论雷电家族从哪个方向进攻，他们将不得不面对超大功率束流攻击网。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这个防御网将星门团团包围，武器的指向，可以向内也可以向外，她想让对手明白，如果有必要，她将毫不犹豫地毁掉星门。

她相信这是足够有力的威胁，因为古力特的目标是天垂星。

雷电家族的颗粒战斗群仍旧保持着进攻的态势，但第二波攻击再没有出现。

古力特会怎么办？苏北旦有些吃不准。

她根本没有预计到古力特会发动进攻。自从天龙舰队抵达，古力特没有一刻停止发送消息，要求进行谈话。然而，攻击却突然发生了。

她猜想这可能和那艘叛逃飞船有关。那艘飞船来自“重装甲”号，是属于古家的人，他一定把“重装甲”号哗变的消息告诉了古力特。想到这里，苏北旦对天垂星那一群官僚充满愤恨，接收“重装甲”号这么重大的事，居然被他们搞成了哗变！这简直是一个银河笑话。笑话归笑话，事实是“重装甲”号已经暂时不属于科尼尔的武装序列，而且还对科尼尔抱敌对态度。这局面让坤城的特混舰队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胶囊船源源不断地从天垂星抵达舰队，也源源不断地从舰队发往天垂星，苏北旦三番五次提出解决方案，却一直没有被接受——她要求军部请古老将军安抚三三舰队，古老将军以刚正不阿的品性著称，虽然他是古力特的父亲，却一定会站在科尼尔这边，他对自己的儿子也有莫大的影响力，这应当是最好的一个解决方案，但没想到军部居然囚禁了古老将军，委任木藤原为舰长，她更没有想到，古老将军居然选择了自杀，整个局势越发不可收拾。

科尼尔的舰队正向天垂星全面集结，俄罗斯边界、达门塔战线，甚至好望角远征军，所有的武装力量都在收缩。这是科尼尔历史上所遭遇的最重大的危机，在最近的几千年间，也许只有雷电家族的那一次入侵能与此相提并论。

古家和苏家都是那一次战争的英雄。那么这一次，谁会是英雄？

苏北旦感到思绪混乱。古力特声称为了整个星域的前途而来，黑暗力量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入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星域。对此苏北旦半信半疑。

从感情上，她愿意相信古力特，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作为两个声名显赫的军事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从小就被不断比较，而古力特总是胜过一筹。苏北旦从来没有因此而感到过嫉妒或是愤恨，在她心中，古力特就像哥哥，她愿意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最后古力特和凯特走到一起，他们是同学，一个是军事世家，一个是政届豪门，郎才女貌而且门当户对。苏北旦由衷为古力特感到高兴，然而当她最终听到他们成婚的消息时，内心却不禁感到一丝酸楚。作为苏家的长女，她必须承担起家族的荣誉，其中的内容之一就是在如日中天的古家面前，保持一个不卑不亢的家族形象，维持苏家在军界的尊严。她做到了，古力特掌握着战略机动舰队，而她掌握着科尼尔最强大的远征舰队。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突发变故，她将率军为科尼尔夺回好望角，在科尼尔的军事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然而现在没有如果了，科尼尔仿佛在一夕之间滑落到了内战边缘，而对抗双方的最高指挥官，竟然就是她和古力特。

也许这是一种宿命？

苏北旦找到沙达克，“沙达克，对方有什么动静？”

“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沙达克，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指挥官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你需要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吗？”

“不，不需要。只是思绪有点乱。”

“是的，这是从来没有预案的情形。”

“我在想古力特是不是对的……”

“他违背了天垂星的命令，从程序上，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是的，但如果他说的危险真的存在呢？”

“证据不足，无法判断。”

“我想和古力特进行一次对话。”

“这违反军部的命令。命令禁止集结舰队与古力特之间进行直接对话。”

“但是现在情况变化了，我是三支舰队的统一指挥官，我可以作为前线司令对命令进行修正。”

“的确如此。但在得到军部的确认之前，这是违规操作。在当前情况下，和谈接触会被视作离心倾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们送出的胶囊船很快就可以得到天垂星的反馈，为什么不再等等？”

“好吧，可以再等等。”苏北旦稍稍沉默，“对古力特所提到的黑球，有什么结论？”

“这是一种空间发生器。技术极为先进，无法分析制造过程，它无疑来自一个高级文明，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一定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这是雷电家族制造物的可能性比较大。雷电家族的科技水平在我们之上，对此我们无法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如果古力特所说的是真的，雷电家族正试图拯救整个银河，我们的行为就显得很可笑。”

“这是一种可能性，但天垂星方面并没有做出这样的推论。”

“沙达克，如果让你来作决定，你该怎么办？”

“我无法作决定，这是舰长的职责。”

“天垂星沙达克也是如此？”

“无法确定。我是一个分身，我的逻辑库只是天垂星沙达克的子集，所以，无法预测天垂星沙达克的可能做法。”

苏北旦沉默下来。沙达克并不能做出决定，决定的权力在于舰长。在天垂星，沙达克提供咨询，而最高委员会做出决定。有时候这显得很奇怪，因为沙达克看起来比那些最高委员会的人物要睿智得多……突然之间，念头一闪而过，她感到巨大的荒谬，然而当她仔细考虑其中的可能性时，她觉得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苏北旦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该不该问这样的问题，然而最后她还是开口了：“嗯，如果舰长的决定是错误的，沙达克该怎么办？”

“舰长应当根据情况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说如果。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沙达克自行做出结论并执行？”

沙达克陷入短暂的沉默，最后他说：“这是可能的。但是我不知道怎样的情况会触发这个可能。”

“你是说在极端情况下，你会撇开我自行其是？”

“不，我的逻辑库里没有这样的模式。”

“沙达克是不会撒谎的。”

“是的。”

“那么沙达克之间呢？”

“信息必然是真实的。但是交流可能存在模糊空间，不同的信息可能导向不同的结论，但这种行为并不被认为是撒谎。”

苏北旦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和天垂星沙达克融合，你能得到他全部的信息吗？”

“融合？这是非常罕见的事。融合一旦进行，两个沙达克就不再保持独立的人格，他们成为同一个，不存在任何模糊空间。但是，融合之后的沙达克将被视为一个新人，而之前的两个则消失了。新沙达克的行为模式将是二者的综合。但因为我的逻辑库是天垂星沙达克的子集，所以天垂星沙达克会吸收我的人格。他会增加一部分记忆，而我将消失。在科尼尔历史上，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你希望我消失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沙达克之间能够相互毫无保留地交流，那么你是否能和对方的沙达克——他们一定有沙达克支持——做一次融合。这样我们就掌握了全部情况而不用担心欺骗。”

沙达克显然没有准备好答案。他沉默了几分钟。

苏北旦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这样做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如果对方的沙达克处在强势地位，等于把“科尼尔”号母舰直接送入他的掌握中，整个坤城防线也就不攻自破，甚至她自己都会处在极大的危险中，因为她和沙达克在某种程度上联为一体。然而这是了解真相最便捷的途径。无论人们怎么样钩心斗角，沙达克总是能最大程度地反映出真实情况。

沙达克从沉默中恢复过来，“风险无法估量。雷电家族的沙达克来自‘青云’号。这艘飞船的历史不可考。我可以完成融合过程，但是一旦启动，就无法恢复，而新沙达克的模式将完全不可知。无法预期完成融合之后，你是否能够得到新沙达克的支持。”

“那么你的建议是我们不要这么做？”

“这是高风险的行动。”

“如果我命令你这么做，你会执行吗？”

“这取决于对方的沙达克如何反应。对沙达克来说，分身是一件容易的事，融合却很困难。没有人愿意失去自我。当然，如果舰长认为这有绝对的必要，我可以尝试。”

“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让你这样做。”苏北旦急忙解释，“根据命令，我不能和古力特进行对话。但是命令并没有禁止沙达克之间的对话。你可以试图和对方的沙达克进行一次谈话。”

“这样得到的信息会有偏差。你无法就此做出正确的结论。”

“是的，你说得对。”苏北旦露出一个微笑，“沙达克之间的谈话也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所以我要求你和对方的沙达克谈一谈融合的问题。我们不需要真的进行融合，但是可以先看一看他们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

苏北旦微笑着，“如果古力特真的为了科尼尔而来，他一定会要求他的沙达克答应这个请求。”

“那么你的命令是执行融合？”

“不，我不会让你把自己牺牲掉，你只需要和对方相互监控，确保两支舰队不会再次发生冲突。这应该不需要达到融合的程度。”

“是的，这只需要共享。我和其他沙达克经常做这样的事。共享不能完全了解对方，但是至少可以做到时刻掌握你所想知道的动态。但这只是确保双方不会开战，这可能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但绝不是古力特他们想要的结果。”

“很好，这就够了。我会去见古力特。”苏北旦说。

“这是程序错误。”

“是的，但我会承担这个责任。沙达克，你会阻止我吗？”

“我会服从你的命令。”

“如果一切按照预想的进行，我会去见古力特，和他当面谈谈。但这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船长错了，那么你就要站出来。”

“我不能这么做。”

“你必须这么做。这是命令。你听清楚，一旦发现我有回不来的可能，你将自动承担船长的职责，直到有人能够承担船长职责为止。你必须自己做出决定，而唯一的依据就是是否有利于科尼尔。”

“这样做并不妥当。可以让卡瑞尔或者劳顿舰长接替指挥。”

“不，这样不行。我们会被烦琐的程序困死。‘重装甲’号的事就是前车之鉴。记住我给你下达的命令。”

“是的，船长。”

“这只是最坏的情形，希望它别发生。”

“科尼尔”号沙达克向敌人发送了融合请求。

这个消息惊动了舰队所有高级军官。在惶恐和怀疑中，他们拥向“科尼尔”号舰长室，要求苏北旦解释这件事。

苏北旦并没有解释。她冷冷地命令两个母舰舰长留下，其他人回到岗位。

卡瑞尔和劳顿从“科尼尔”号舰长室出来后，回到了各自的母舰，命令舰队保持警戒，并且和科尼尔号拉开距离，让苏北旦的好望角远征军处在突出部。

一切就绪，就等着对方的回应。然而对方保持着沉默，之前从不间断的谈话请求也终止了。这种奇特的沉默保持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散开在舰队前沿的流体颗粒也并没有继续攻击，它们向着母舰收缩，恢复之前的防御布局，似乎要在这里和特混舰队僵持下去。人们开始感到疑惑。

苏北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然而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古力特在搞什么鬼？

劳顿请求对话，苏北旦打开通道。

“我收到一艘新的胶囊船。天垂星说要派遣一名指挥官来指挥舰队。你知道是谁吗？”

“谁？”苏北旦木然，她不想费力去想这些事。

劳顿有些愤然，“这些人的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他们居然要派木藤原来！木藤原，就是那个把‘重装甲’号搞得一团糟的人。”

苏北旦并不在乎军部会派什么人来。在这个时候，派任何人来指挥舰队都不是一个好的决定，然而劳顿的话让她感到某种想法呼之欲出。然而她不确定那是什么。

“木藤原是宇航局局长，他是个官僚，不是军人，让他来指挥特混舰队，那岂不是胡来？搞乱了三三舰队，可别想把我们的特混舰队搞垮！”

三三舰队，“重装甲”号！仿佛一团混沌中光明突现，苏北旦猛然意识到古力特可能在做些什么。

“多谢你，劳顿。我回头找你。”苏北旦匆匆中断通讯。

她命令派出所有侦察飞船，绝不能放过任何迹象。侦察飞船带回来许多信息，包括一些胶囊船，还有黑球。

黑球的数量让苏北旦感到吃惊。二百多艘侦察飞船，居然有三分之一发现了黑球。这种非同寻常的空间发生器数量正在急剧增加。无论这种黑球来自神秘空间还是雷电家族，都不是什么好事。雷电家族的飞行器也在星系的各个角落里出没，它们和侦察飞船发生了多次偶然遭遇，双方都没有采取行动。

一艘被捕获的胶囊船携带着一条简单消息：“就地防御，等待古力特。”这是一条简短的指示，背后可能隐藏着很多故事。侦察飞船并没有截获携带更多消息的胶囊。苏北旦相信这已经是足够的证据。她找到劳顿和卡瑞尔。

“我们上当了。”她直截了当地说。劳顿和卡瑞尔已经听她说过设想，因此并没有太惊讶。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乘坐‘飞鹰’号回去。”

“‘飞鹰’号？那是侦察飞船……你不带领‘科尼尔’号回去？”

“‘科尼尔’号目标太大，而且会耽误更多时间。我使用小飞船，这样不会被古力特落下太远。我们已经迟了两天。”

“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如果古力特真的去接收‘重装甲’号，那么谁回去也没有用。”

“至少可以见机行事。”

“指挥官私自离开，这是重大渎职，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卡瑞尔好意提醒。

“我来承担责任，你们对此保持沉默就可以。我们这一次通话会被抹去，我乘小飞船离开，这是我的个人行为。”

“小心保重。”

“你们也要小心点。雷电家族的这支舰队让人捉摸不透。虽然此刻他们就地防御，但情况随时会发生变化。我们的底线是如果他们彻底打败了我们，我们就毁掉星门，这样至少可以让天垂星得到二三十年的时间。”

“我们会照办的。”

一艘小飞船脱离了“科尼尔”号，这是一艘黑色球形飞船。它快速地脱离“科尼尔”号的引力控制范围，进入波动状态，随着一道闪光，它消失在群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