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有箭,有使命,谁知道呢?还有目标……”

尼采把这句话放在序言的结尾时,莫非已经知道了目标?“论一千又一个目标”是《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章题,它声称要理解一千个民族的一千个目标,并在此基础上为一个新民族提出第一千零一个目标,即全球人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得开展一种全面的哲学:它将获得一种关于万物之道的解释,并把这种解释转化为人们共有的意象和欢庆。《善恶的彼岸》是一部勾引其他人接近这个目标的垂钓之书:帮助他们一瞥这个目标的可能性和可欲性,并引诱他们研读《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便理解这个目标的特征和范围。

弓、箭和靶子[14]一方面能让人想起赫拉克利特和扎拉图斯特拉,一方面也让人想起序言的开头,从而把这篇序言整合成一个完整的意象:弓和箭都是爱神的武器;看清了靶子,就知道如何使用弓箭。经常点燃哲学之火的爱欲本身现在开始公开地反对柏拉图主义,因为后者虽然也自称源于爱欲,却给它带上了教条的道德主义面纱。序言的爱欲形象暗示,柏拉图主义的敌人正是柏拉图本人的近亲;这点也将在随后得到确证。好欧洲人肩负着一位爱者的天职,即恢复最高的被爱者。《善恶的彼岸》表明了哲学在一个后现代的、后基督教的和后柏拉图主义的世界中如何再次成为可能。柏拉图主义的终结并非等于哲学的终结。[18]


[1] 柏拉图,《会饮》(Symposium)177d;《忒阿格斯》(Theages)182b;《吕西斯》(Lysis)204c。

[2] 《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论阅读与写作”;《道德的谱系》第三章题词。

[3] 关于教条主义,见《敌》条54;《道德》3.12结尾控诉了教条主义:它“阉割了智力”。

[4] 作为一种令人恐惧的鬼相,这种教条主义哲学既是亚洲式的,也是欧洲式的,即吠檀多(Vedanta)教义和柏拉图主义。不过,尼采在《善恶》中相关讨论将全部集中在欧洲教条主义上。他在其他地方指出,欧洲精神史的轨迹顺从了某种在亚洲已经发生作用的内在逻辑。《道德》(3.27)附带提到,对印度的研究有助于人们研究欧洲精神的嬗变过程;在印度,数论派(Sankhya)哲学达到了“决定点”,后来又被佛陀通俗化,变成了一种宗教。

[5] Geist(在“the pure mind”一词中译作mind)是本书试图重新界定的关键词之一;它综合了mind和spirit两个英文词的含义。在大多数情况下,笔者将其译为mind,如the free mind。mind和spirit并不是两个相互分离的东西,而是“一种适当的物理-心理学”所探究的人类灵魂和身体的不同方面(条23)。在尼采那里,mind与spirit、spiritedness同等重要;我觉得,操英语的读者首先还是要在尼采使用的Geist一词的意义上理解mind。至于Geist概念在尼采那里到底有多么宽泛的意涵,产生了多少影响,参Robert,《竞赛性的精神》(Contesting Spirit),页69,70-74,90-93。

[6] 尼采对各种视角的区分在于:从上或从下看(条30,205),从内或从外看(条36);从狭隘的基础或者宽广的基础看(条207);从“精神的基本意志”视角或残酷的求知意志视角看(条230);从自治畜群的视角或滋补之人的视角看(条207);从科学的视角与哲学的视角看(章6);从最重要的是,从病态的视角或健康的视角看,从堕落的视角或提升的视角看。对这些视角的重要反思见于《快乐》条374,尤见《道德》3. 12:在那里,客观性被界定为“控制自己的赞成和反对的能力”。关于尼采的视角主义,Cox的《尼采》(页109-168)做了很有价值的探讨。

[7] 见《人性》第二卷(《集锦》)条408;Montaigne,《随笔》“为塞邦一辩”,页70-80;“论荣誉”,页477。

[8] 尼采对柏拉图和柏拉图主义的反思贯穿了全书始终;尤见条7,14,28,30,40,49,56,61,190,191,204,195。

[9] 见Diels编《前苏格拉底辑语》之“赫拉克利特”,条8,48,51,53,80。赫拉克利特是尼采最欣赏的哲人;参《希腊》条5-8;《偶像》“理性”条2;《瞧》“悲剧的诞生”条3;《善恶》只提到一次(条202)。

[10] 在同一本笔记中,有一条更早的格言悲叹道:帕斯卡尔要不是早去了三十年,恐怕也会像嘲笑耶稣会运动那样嘲笑基督教(34[148])。这句评论表明,尼采对帕斯卡尔的赞赏非常奇特:大多数读者都不觉得帕斯卡尔会嘲笑耶稣会运动,不过,《致外省人信札》倒是已经成功地导致其他人嘲笑耶稣会运动;大多数读者也并不认为,帕斯卡尔若多活三十年就可能获得更充分的理解并发出嘲笑。关于尼采和帕斯卡尔,参Brendan Donnellan,《尼采与法国道德家们》(Nietzsche and the French Moralists)。

[11] 耶稣会运动是一场旨在控制有教养的统治阶层的现代运动;关于这个论点,见Leszek Kolakowski,《上帝不欠我们什么》(God Owes Us Nothing),页44-61。

[12] 《学习柏拉图式的政治哲学》,前揭,页176。

[13] 见Picht,《尼采》(Nietzsche),页51:尼采“发起了一场对启蒙运动的启蒙,并表示,只有让人类明白自己的历史,才谈得上是彻底的启蒙”。

[14] Ziel既可指“目标”,也可指“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