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时笙

“四大天君何在?”威严的声音自暮归口中吐出,他缓缓扫过天门下聚集的一众仙君,神情莫测。

“臣在。”司执风火雷电的四大上君听见暮归点将,毫不犹豫地走出来,跪倒受命。

“你四人点齐兵将,随本帝一起捉拿上君流殇。”话音落定,暮归一马当先,朝流殇消失的方向飞去。

流殇并没有抢聚灵珠的理由,除非是……为了凤翎,那殷黎会不会也被牵扯其中。

“暮归敕令,三军归位,捉拿上君流殇。”

四大天君站起身,对着天际颁下律令,眨眼间,数万天兵出现在空中。

银白盔甲,火红缨络,冷硬长戟,肃杀的气息缓缓在天门之前蔓延。

呼啸一声,四大天君各执一军,朝着暮归的方向而去。

遮天蔽日的仙云,万年未动的仙界大军,泛着冰冷的色泽,在仙界通向妖界的上空,化成浓墨肃杀的死神镰刀,仿似收割着即将消失的生命。

擎天柱下,从人间赶来的凤翎远远见到两道道熟悉的人影朝这边飞速逃窜,狐疑地迎上前去,待看清了两人的面容,不由得一震,心底生出不安的感觉来。

“殷黎,你怎么会在此?”凤翎急道,她明显是在被追赶,难道殷黎去妖界盗了聚妖幡?

一物从殷黎手中抛出,落在凤翎手上,赤红的聚妖幡刺痛了凤翎的眼,她停了下来,眉头微皱,眼底满是不赞同之色。

“凤翎,凭你一人之力,根本不能同时拿出聚妖幡和聚灵珠,我知道域宵出了事,当年景华宫里他对我有恩,我不会置之不理。”殷黎拉着阿玉从空中降下,落在擎天柱边。

“殷黎,你不该管这件事,更不该把阿玉卷进来。”

“凤翎上神,我们相识一场,你这个小仙君该不会是不想和我这个妖族中人结交吧?”阿玉扬了扬眉,英武大气的容颜上带着一抹调笑。

这一声将周围冷凝的空气吹散,凤翎眉角微展,将聚妖幡收入袖中,朝阿玉道:“阿玉妖君善战之名天下皆知,凤翎素来拜服,今日得你相助,实乃幸事。”

她说得极为郑重,阿玉愣了愣,但笑不语。

“殷黎,流殇是不是去了仙界?”回转头,凤翎望向殷黎的眼底多了一份笃定。既然殷黎会去妖界盗聚妖幡,那流殇的行踪几乎是不言而喻了,她早该想到,她夺宝的行为是瞒不过这二人的。

“没错,流殇去了天宫,我们约好了在擎天柱下碰面,按道理他也快来了。凤翎,等会儿流殇一到,你们就离开,回凤栩山也好,景华宫也罢,今后百年,这件事平息下来之前,都不要再出来了。”

“你呢?”听出了凤翎话中的意思,殷黎摇摇头“你一个人担不住的。”

“我一个人……足矣。”凤翎张嘴,神情坚毅:“当初老家伙丢的命,我也该收回来了。”望向天宫的方向,殷黎妖冶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决绝来。

恢弘壮丽的擎天柱下,三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看着殷黎,凤翎突然放松了下来,笑了笑,朝擎天柱走去,让二人皆是一愣。

少女清丽的面容下,如墨般深沉的瞳孔荡起一圈圈涟漪,竟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恐怕不只你是这么打算的吧?”轻叹一声,凤翎靠在擎天柱下,唇角微挑:“若是我猜的不错,流殇一定也是这么想。”

“凤翎,你……”殷黎一愣,自从出了景华宫,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凤翎这样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殷黎,这件事,你担不住,流殇也一样。而且,你也好,流殇也罢,我都不希望因我的任性而让你们出事,这是我的责任,必须由我来解决。”

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凤翎抬手,落在了擎天柱身上,面色沉寂。

“聚妖幡、聚灵珠乃妖皇和暮归掌控一界的印玺,我如今抢来,等于是质疑他们统驭一界的资格,无论缘由为何,为了妖界、仙界的安稳,他们都不可能将此事轻易放下。”身子动了动,似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凤翎掩下眉,手轻轻敲打在身后的擎天柱上,唇微敛:“更何况景华宫虽不问世事,却是三界中的一股隐形力量,仙妖两界大战一触即发,不论青姒偏颇任何一方,都会影响大局,流殇渡过九天玄雷,迟早会晋为上神,他们不会坐视景华宫继续壮大,出现第五位上神

凤翎侃侃而谈,殷黎却惊异于她话语中的清醒和通透,嘴张了张,没有接话。

景华宫宫中不问世事的仙君,殷黎以为她什么都没有想过,一直都只是率性而为。

可却不想,她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殷黎,这些我都懂,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我这次夺了聚灵珠和聚妖幡,等于是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仙妖两界之主的责难,你们扛不起,就算是青姒,凤池,这次也不能将他们等闲视之。”

凤翎望向仙界的方向,眼微眯,神情悠远坦然:“所以,无论等一会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

似是凤翎的神情太过淡然,殷黎心底微微不安,手心竟沁出了冷汗来。

凤翎平日看着无法无天,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一定有解决的方法才是。

擎天柱下,一身玄服的凤翎静静站立,如雪的肌肤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墨黑的双瞳印照着苍茫万世中屹立不倒的亘古天地,整个人生出了荒凉的感觉来。

殷黎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扫到了擎天柱最上端的部分,神情陡然一变——什么时候,在书写三界上神之尊的上面,那片墨黑的无名之处竟隐隐透出了些许金光来。

还来不及深想,森冷的妖风自妖界中席卷而来,一身蟒紫长袍的妖皇沉着脸从妖界中飞出,在他身后,杀气凛然的妖君在瞬间将妖界入口处的地方挤满。

见到三人施施然地站在擎天柱下,妖皇明显一愣,满身的煞气稍稍一缓,望向殷黎,沉声道:“殷黎,聚妖幡乃本皇执掌妖界的信物,若你归还,本皇或可看在青姒和凤池的份上,只散你一重仙力即可。至于你……”

妖皇看向阿玉,眼底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阿玉,你是妖狐一族的继承人,本皇不便插手惩罚,待回妖界后,你交由妖狐一族的长老发落。”

“陛下,阿玉自知有罪,甘愿领罚,但可否……”

她话音未落,妖皇便神色一凛,怒道:“殷黎盗我妖界至宝,难道你还要为她求情不成。”

见妖皇呵斥阿玉,殷黎眉头紧皱,正欲说话,凤翎却摆了摆手,双眼微眯,淡淡道:“妖皇,聚妖幡是本君让殷黎去拿的,这件事与她无关。”清冷的声音似是透着主人的漫不经心,妖皇眼中极快地划过一抹不快,但到底还是顾及着凤翎的身份,微一拱手,沉声道:“凤翎上神,即使你景华宫有凤皇,青姒,宸渊神君,可也不能将我妖界至宝说拿就拿,更何况景华宫素来不介入仙妖两界之争,难道如今你要破例不成?”

他话说着,声音里便带出了些许冷意来,凤池疼凤翎是不假,可是凤翎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问鼎上神之位,更何况……擎天柱上偰刻上神之名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凤翎的名字。

按捺不住了吗?压下眼底淡淡的嘲讽,凤翎微一仰头,朝天宫的方向望去,轻声道:“妖皇,等一会,本君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聚妖幡,本君借用百年,百年后定当归还。”

百年?妖皇神色一凛,正欲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道青影朝这边飞来,青影周身上下夹着淡淡的金光,看上去甚是狼狈。

流殇远远地便看见凤翎三人和妖皇的对峙,微一敛神,停下来落在了凤翎身边,迎上凤翎担忧的神色,他擦了擦嘴边逸出的鲜血,笑道:“不妨事,一点小伤。”

流殇出现得莫名其妙,一时间倒让妖皇有些错愕,尤其是流殇身上的金光竟然让他有些许的压迫之感,妖皇不由得暗生警惕,望向流殇的眼中多了一抹凝重。

不愧是经受了九天玄雷的上神,只是……他怎么会如此狼狈?

“流殇,是不是暮归发现了?”看着流殇身上的伤,凤翎眸色微暗,轻声道。

流殇点点头,还未说话,殷黎便咋咋呼呼地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难道暮归手下留情了?”

流殇面色一顿,迟疑了一下才叹然道:“是沫栀救了我。”

此话一出,一旁的三人俱是怔了怔,殷黎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凤翎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复杂之色,但随后释然道:“你能平安就好,日后再谢她不迟。”

流殇点头,将怀中的聚灵珠拿出来放在凤翎手上,笑了笑:“还好,我……幸不辱命。”

妖皇一时好奇,朝两人凝神看去,待看清了凤翎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失声低呼:“聚灵珠……”

她居然将这件东西也弄了出来,聚灵珠乃玄天殿支柱,还是仙界的印玺,凤翎……也太大胆了,同时得罪仙妖两界,她到底要干什么?

乳白色的聚灵珠散发着淡淡的色泽,凤翎拿在手里,心底发热,但瞬间她便恢复了常态,看向流殇,目光灼灼:“流殇,你不怪我?”

流殇定定的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

见他不说话,凤翎走上前一步,站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定声道:“我夺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罔顾青姒的意愿……你当真不怪我?”

听见凤翎的质问,一旁的妖皇却有一种全身石化的感觉。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她还真敢说!突然想起这三件东西放在一起的效用,妖皇心神一凛,暗道,难道凤翎要复活什么人不成?

传言只有灵魂飘散于三界,无法回归本体的人才需要这三物同时炼化,难道是为了他们当初来妖界寻找的人?只是,到底是谁,竟然能让凤翎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

“镇魂塔失,人间可好?”似是丝毫未曾在意妖皇投过来的眼神,流殇看向凤翎,轻轻开口。

“碧玺上君答应替我守人间百年。”

“妖界若失聚妖幡,会如何?”

“妖界由两大种族支撑,只要妖狐一族不乱,凭妖皇的威望,聚妖幡可有可无。”

“仙界没了聚灵珠呢?”

“暮归,青姒,凤池位居上神,他们的地位无可争议,聚灵珠如今只有印玺之用,威胁不到仙界根本。”

“凤翎,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怪你?”流殇眨了眨眼,神情一派从容。

“可我坏了三界铁律,为了域宵让你和殷黎为我的任性奔波……”

“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不是凤翎了,既然三宝都已经到手……”流殇压低了声音,靠向凤翎道:“你和殷黎快回景华宫救域宵,青姒,凤池能护住你。”

果然是这样,他从头到尾都准备一力承担。

凤翎未动,眼轻轻阖住,握着聚灵珠的指尖微微泛白,片刻后,一声轻笑响起。

“流殇,人活一世,确实能逍遥肆意最好,可是我闯出来的祸,绝不会让你和殷黎来承担,这……是我凤翎的原则。”

少女墨黑的瞳色能清晰的印出自己的模样,满是坚持和倔强,流殇在听到“原则”这两个字时,心底却陡然生出了烦闷的感觉来,就像他极不喜欢凤翎说出这个词一般。

“凤翎,你……”

他话还未完,略带冷硬的声音响彻在天际,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凤翎,原来流殇闯天宫夺聚灵珠是为了你,本帝还在想他为何会如此大胆!”暮归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空中,眼底隐含失望:“你位居上神,本应福泽三界,如今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让三界动荡?”

顿了顿,暮归还是缓了语气,道:“交还三宝,本帝不会重罚于你。”

青妩,孔雀王,沫栀沉默地出现在暮归身后,三人身上都带着些许沉寂,竟破天荒地没有开口。

随着暮归的出现,他身后黑压压的仙将如潮水般涌来,银白的盔甲折射出冰冷的色泽,肃杀的氛围在擎天柱下缓缓蔓延。

看着这么一幅场景,妖皇暗自咋舌,这回暮归不仅亲自出马,天界上尊也来了三个,竟然连仙界最善战的天将也一起带来示威,看来是真的动怒了……也难怪,聚灵珠和玄天殿都是他掌管一界的象征,如今一个被盗,一个灰飞烟灭,他能坐得住才是件奇事!

“暮归,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我要相借百年。”凤翎淡淡道,迎上前去,单薄的身影在数万大军杀气的压制下毫不胆怯,如墨般深沉的长袍迎风而展,竟有种动人心魄的沉然。

“凤翎,不要任性,扰乱三界的后果,就算是青姒凤池护着你,你也不能全身而退。”见凤翎执意如此,暮归神色渐冷,怒声道。

“我从来没想过要凤池青姒来替我承担,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凤翎突然笑了笑,对着虚无的天际扬了扬眉,道:“姐姐,青姒,你说是不是?”

她声音清越,望向天际的眼中有种肆无忌惮的张扬和从容,众人一愣,朝凤翎抬眼的方向望去。

半空中,擎天柱边,身着青衣的青姒和身着古朴红袍的凤皇现出身形,面色凝重地望着下方,神情莫名。

“青姒,你说过,这天地间,我可以不敬苍天,不信鬼神,不履上神之责,只管任性而为,逍遥一世便成,对不对?”凤翎仍是言笑晏晏,似是想起当年她尚年幼之时,青姒离宫时蹲在门口对她说的话,眼底泛起淡淡的追忆和怅然。

这是什么话?哪怕是再无法无天也不敢说出这种无法无天的话来,可面前这人,却偏偏是青姒帝君,威临三界的至强者。

众人被噎了口气,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只得愣愣地看着几人。

“没错,凤翎,无论什么事,我和凤池都会替你承担。”青姒在空中虚跨一步,正好站在暮归和妖皇的中间,保护凤翎的强硬态度不言而喻。

暮归和妖皇皆是面色一僵,皱着眉对望了一眼,破天荒的竟产生了某种默契来,正准备说话,却被一道略带执拗的声音打断。

凤翎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脱离青姒上神的保护圈,低头敛眉,声音虚无:“青姒,不可能的……”

青姒一愣,看着微微低头的凤翎,淡漠的面容竟现出些许不知所措来。

“从你在昆仑山上为我争得上神之位起,就不可能了。我既享上神之尊,受世间尊崇,又岂能不履上神之责。”

淡淡地叹了口气,凤翎兀然抬头,眼中盛光卓然:“况且我长于景华宫,绝不会让景华宫成为三界中的笑柄。青姒,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能干涉。”

几乎是一瞬间,一身玄袍的少女满身上下竟有种冲破世间的凛冽豪气,昂立天地中似是无可摧毁。

看到这样的凤翎,青姒神情恍然,似是陷入了一种极为悠久的回忆中,半晌后,才在一片寂静中点头,轻声道:“好,凤翎,我答应你。”

青姒话音落地,凤翎升向空中,立于擎天柱旁,站在青姒前,正好和暮归、妖皇平视。

清风下,及腰的黑发迎风而战,凤翎朝他二人看去,郑重道:“暮归、妖皇,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双眼微抬,望向擎天柱上刻有上神之名的地方,神情莫测,这万年来,无论她多努力,这个地方始终都没有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被天地法规真正承认过。

她空有上神之名,可却没有能驾驭这份盛名的实力……凤池虽想给她天地间的至尊身份,可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也许……根本要不起!

“上神凤翎,盗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动荡三界,罪无可恕,今自请削去上神之位,以息众怒,维三界法规之重!”

流殇、殷黎听见此话,面色大变,凤翎这是要一力承担!他们刚欲阻止,却被一道深厚的灵力绊住,凤池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淡漠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暮归和妖皇同是一怔,上神之位何等重要,想不到凤翎竟然会甘愿放弃!

当年昆仑山上,虽说只是青姒帝君一句话,但凤翎的上神之位到底也得了诸天神佛的赞成,如今想不到她如此轻轻松松便愿意交了出来。

“上君凤翎,挑衅仙界、妖皇界主之威,致使两界不稳,罪犯天条,甘愿削去上君之位,以维三界法规之重!”

凤翎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强自的镇定荡然无存,就连上君也削去了……

凤皇背在身后的手猛的握紧,淡漠的眼神渐渐变得阴戾。

凤翎,若你拥有威临三界的实力,你根本不必对着这三界众生低头。

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空中的玄袍少女却突然望向云海之下的地方,神情决绝漠然,墨黑的眼瞳犹如席卷的漩涡一般深沉浓烈。

“下君凤翎,为一己之私炼化三宝,难容于三界,愿放逐无名之世百年,以维三界法规之重!”

铿锵凛冽的话语响彻在天际,淡漠冷傲,就好像一切惩罚加于其身也不过如此而已。

凤池、青姒、殷黎和流殇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变,却没有出声阻止。

应该说,他们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为了将他们从这件事中完全撇开,凤翎选择了最决绝、同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死一般的安静,就连暮归和青姒也微微发愣。无名之世存在于虚无空间中,就连上神也不敢轻易进入,唯恐被卷入时空乱流,自此迷失。自我放逐无名之世,若是回不来,恐怕就真的是回不来了。

不对,为什么是百年?暮归心神微凛,暗道不好,一道银光已经划破天际,笼罩在垂首站立的凤翎身上。

从凤翎手腕上的石链中释放出来的银色灵力将混沌黯然的仙妖交界处点亮,一座水晶冰棺自人间而来,冲破九重云海,落在擎天柱前。

棺中之人面色淡然,容颜俊逸,双眼紧阖,仿佛早已永离世间。

镇魂塔化为数丈之高,燃起碧绿色的焰火,将冰棺笼罩其中,聚灵珠和聚妖幡从凤翎掌心脱落,落入塔中,红、白之光交错,炼化的力量划破天际,直冲云霄。

那束银色灵光照耀下,暮归竟然难以靠近凤翎周身数米之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三宝连同那冰棺中人一起炼化。

巨大的防御银光耗光了凤翎的灵力,她面色苍白,不再去看暮归和妖皇,转身朝凤池拜首道:“凤池青姒,是我辜负你们的好意,甘愿放逐无名之世百年,保重。”

青姒上神当初顶着三界的不满为她争了上神之位,如今却被她轻易放弃……

“不必多说!”凤池摆摆手,掩下了眼底的疼惜,长笑道:“凤翎,我等你回来。”

凤翎颔首,回转身,对殷黎道:“殷黎,景华宫就拜托你了。”

殷黎郑重地点点头,将心底的担忧压下,朗声道:“放心……他陪着你会更好。”殷黎手腕一动,一枚蛋被抛了出来。

凤翎接住,微微一怔,随即恍然,点了点头。

没有人发现沫栀在看到那枚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和震惊……

一身藏青长袍的青年同样面色苍白,但一双眼却格外精神,他站在擎天柱下,待凤翎转过头来时轻轻一笑,面容温和,神情焕然。

“流殇……”

“我在这里等你,百年并不长久。”

“百年之后呢?”“等我拥有掌控三界的实力,我会接你回来。”

“然后呢?”

黑发少女言笑晏晏,静静地听着青年的话,唇角微勾,仿似世间便再也没有了什么困难一般。

“我们成亲。”

青年微微仰头,身上流转的金色灵力更加浓郁,竟恍惚在一瞬间有压过暮归和凤皇的神秘悠远之感。

“好。”

话音落定,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凤翎手一挥,银色的灵力朝擎天柱后的虚无空间劈去,人身大小的黑洞出现在众人眼前,黑暗森冷,仿似能吞噬一切。

凤翎握着镇魂塔,转身朝黑洞飞去,决绝坦然。

恢弘的擎天柱,冰冷的仙界大军,位极三界的上神之祗,仿佛在这一刻,都沦为了那天地间一袭玄袍的背景。

轰然巨响,黑洞吞没了那袭身影,日月星辰重新闪耀在天空。

擎天柱下,三界沉寂。

自此一事,上神凤翎,自削君位,放逐天际,永无归期。

百年后

擎天柱下,耀眼的金光形成一个巨大的浑圆,将里面的人影层层叠叠地裹住,金光的边缘地带,身披银辉盔甲的仙将和赤红盔甲的妖兵紧张的对峙在两边。

殷黎跷着个二郎腿虚坐在半空中,东瞅瞅西看看,对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明显的不屑一顾。

红袖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上君,您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月了,流殇上君怎么还没一点动静?”

殷黎摆摆手,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众人,哼了一声:“他们都不想流殇能成功晋位,我若不来,他们少了忌惮,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半年之前,流殇所处的擎天柱方圆千米范围内瞬间被一层金光笼罩,强大的灵力让整个三界为之不安,神君、妖皇派遣仙君、妖君查探详情,却连那层金光都穿不过,但所有人都知道定是在擎天柱驻守两界的流殇生出了变化,如此浩荡的灵力,早已超越上君巅峰,直达上神。

虽然感慨于流殇晋位之快,但这还不足以让暮归放下脸面来遣人打探,殷黎很清楚,他们之所以如此忌惮,是因为……金光中夹杂的赤红妖力丝毫不逊于仙力,甚至远远盖过了仙力的气息。

仙君晋位,竟是以妖力护体,后古界开启以来,这还是头一份,无论是四尊,还是妖皇,都不可能再坐视不理。

金光漫天的一个月后,绵延千里的灵光向着擎天柱回拢,最后只剩下十米的混元一处,便再也不曾缩小,虽范围不大,但那灵光却隐隐有着毁天灭地之势,这才引得仙妖两界大军驻守在此,人人如临大敌。

如今半年已过,流殇恐怕随时都有晋位的可能,她自然是不能随便离开。

正在想着,“咔嚓”一声清响,似是微不可闻,但殷黎仍是神情一震,朝光晕形成的帷幕看去。

耀眼的金光深处翻滚着赤红的光芒,细小的裂痕在浑圆的金光屏障上蔓延,片刻之间,竟成了摧枯拉朽之势,轰然一声巨响,金光碎裂,赤红的妖光直逼云霄,远远看去,血海漫天,堪破天际。

望不到尽头的血红之色淹没了众人的眼睛,那股毁天灭地的强大灵力更是让近九成仙君妖君忍不住的伏倒在地,殷黎怔怔的看着赤红妖光中静坐的身影,蹙着眉担忧的站在原地。

血红的浪潮侵入仙妖两界,横扫三界的强大的神识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三界的强者感觉到,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无数隐居在三界八荒中的仙君、妖界从四面八方急速赶来。

晋位上神可是千古难逢的奇景,后古界来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过。流殇若是成功,三界格局立时便会改变。

但他们还没靠近擎天柱,便被那连天的赤红之光和柱下跪着的仙妖两界的将士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能以神识压制数十万大军,如此强大的神力,恐怕比之暮归也不遑多让。

两道光影骤现,宸渊神君和凤皇出现在擎天柱上空,见到跪倒在地的仙将,眉俱都皱了起来,宸渊手一挥,仙力化成的巨掌随意地朝那片赤红的妖力拍去。

流殇初晋上神,他也不想闹得太僵,只是提醒他一下,让仙将臣服,如此大的动静实在是太过了。

正在此时,天际划过两道流光,青姒上神和妖皇同时出现在擎天柱边缘,正好看见宸渊挥出巨掌。

俊逸的面容,鎏金色泽的长发,深绿的古袍,系在腰间的金色锦带折射出尊贵古雅的气息。

那双眼格外地淡漠,金色的印记偰刻在额间,仿若尊贵的神祗,低头一望间,世间皆为蝼蚁。

殷黎看着走出来的身影,猛然握紧指尖,面色泛白。

这样的气息……那根本就不是流殇。

宸渊怔怔地望着来人,目光落在他的额上,眼底欣喜,低喃道:“时笙”

他声音极低,没有几个人能听到,沫栀站在他身后,兀地朝后退了一步,望向时笙的眼底满是惊讶。

上古真神时笙,居然就是流殇,想起当初在青龙台上她的决定,曦晨心底发凉,垂在腰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远古神祗,四大真神便是至高的存在,她虽然跟在宸渊身边数千年,却依然不敢冒犯时笙的尊严。

暮归嘴唇动了动,欲朝时笙行礼,却被一股神力托住。

时笙站在了凤池不远处,淡淡道:“暮归你如今是天界至尊,,不必如此。”

曦晨愣愣地站在暮归身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能看见她过于苍白的指尖和微微泛青的面色。

殷黎神情复杂,看着自出现后连目光都未落在自己身上的流殇,脚一动就要上前,却被人拉住,她回转头,看着青姒上神,一言不发,眼却挑了起来。

凤翎不在,她必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殷黎,别轻举妄动,他不是……流殇。”青姒上神望着擎天柱上的那人,眼缓缓垂下,神色沉寂。

“宸渊,我沉睡在此人体内,如今才算是功德圆满,有件事还需要你来解决。”时笙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听着的众人心里却有了个大概,这流殇仙君想必前身了得,竟能以仙君的身份在三界中修炼。

古来仙君渡劫,只能到凡间轮回历世,哪比得上他此般大气,竟直接用仙君之体。

“你我相识多年,何必如此,请说……”宸渊垂眼朝身后的曦晨看了看,若是时笙降怒沫栀,他肯定会同意。

时笙并未答话,手一挥,劈开仙界的空间,一股金色的神力直朝天宫而去,凤池脸色微变,还来不及说话,一座漫着蛮荒气息的塔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锁仙塔!”看见此物,立马便有仙君惊呼,只是这惊愕中明显带着对流殇的崇拜。

一息间能将锁仙塔从天宫深处带出,晋位后的流殇上君果然了得。

“时笙,你……”宸渊微怔,似是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疑惑。

“我虽不是他,但这具身体好歹也受过沫栀之恩,我便向你讨个人情,这万年禁闭之期就此作罢,可好?”

“那便罢了。”

一派从容,朝锁仙塔挥了挥手,时笙此举他似是有些明了,他既然欠了人情,自然会还,只是不知道凤翎……他又会如何对待?

白光闪过,沫栀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百年时间,锁仙塔中已近千年,她身上的骄纵和不可一世蜕变为沉稳,只是周身上下都有种难言的沉闷之色。

她朝宸渊凤皇行了一礼,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流殇,神情怔怔的,似是不能接受他如此大的改变一般。

宸渊收回锁仙塔,朝沫栀道:“沫栀,有时笙为你求情,你的万年之期已经废除,自今日起,就回天宫继续任职上尊……”

他的话还未完,时笙已经朝沫栀走来,明明是虚无的半空,却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将所有人的心神牵扯了过来。

他站定在沫栀不远处的上空,微微俯身,金色的长发扬展,目光静谧柔和,似是带着淡淡的柔情。

“沫栀,你为我被禁锁仙塔中千年,我欠你一恩,只要你想,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如此地轻声细语,就好像俯瞰世间的神祗只为了你低头一般。

这样的画面,静谧而美好。

凤池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愤怒无比,她凤眉一扬就欲上前,仍是被人拉住。

青姒上神在她身后,眼底苍凉一片,只是低声重复:“凤池,他不是流殇。”

真神之尊,没有人可以冒犯!

沫栀怔怔地看着触手可及的青色身影,手微微伸出,握住时笙的手,似是鼓足了勇气,头昂了起来。

“流殇,你可愿娶我?”

这句话她百年之前说不出口,百年之后,望着已完全不同的那人,却突然想起当初青龙台外他的求娶来。

那样的轰轰烈烈,可堪相传万世。

就算你不愿,就算只是报恩,至少这次以后,我不会再后悔。

青姒和凤池的面色一时间变得极为难看。

漫长的死寂,待沫栀都已经垂着眼绝望的时候,清浅的笑声却在天际回响起来。

“流殇不愿,可我……时笙愿意。”

明明是极低的声音,却犹如晴天惊雷一般,所有人望向空中的一袭绿影,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说他是谁!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人伸手一挥,金色的流光朝三界尽头而去,蛮荒之地就被笼罩在金光之下。

“宸渊,自今日起,蛮荒乃我居所,三月之后,我与沫栀大婚,三界宾客,无论仙妖,皆可前来,我到时恭候你前来。”

声停,时笙和沫栀消失在了擎天柱边,金色的流光伴着强大的威压缓缓消散。被留在此处的众人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无人敢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只是安静地瞅着从头至尾都未发一言的凤皇,面面相觑。

百年之前,流殇上君的求娶还历历在目。

不过,如今那人却是……

凤池悬浮在半空,站在他身后的殷黎神情沉郁,半晌后,她才看到凤池缓缓地朝擎天柱上看了一眼,她随着望去,猛然怔住,众人见她神色不对,亦是朝擎天柱看去。

那里,位列真神之上的地方,有四分之一处缠绕万年的黑雾消散无踪,金色的上古之文偰刻其上,尊贵而威严,恍如那人刚才带来的震慑般俯瞰天地。

时笙。

直到此时,众人才相信,数万年前,上古界尘封之时就已消失于三界的至强者,重新降临。

三日之后,隐山之巅。

“凤翎,流殇要成婚了。”青姒对着缓缓朝他走来的凤翎,如是说。

此时,离百年之期,还有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