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终章(三)

德卡旅店在郊外,与戴维现在生活的房子只隔了两条街,而与安妮的家却相距九英里之远。

“达伦·克拉莫斯塔,叫我达伦就行。”

达伦是一位快五十岁的大叔,满脸黑胡子,似乎从未打理过。

他握着薇尔莉特带着手套的手,总感觉触感有些奇怪,丝毫没有与她外貌相称的柔软。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前来应聘客房服务员。”

薇尔莉特一字一句的说道。

“哦~”扬的目光在薇尔莉特的身上反复游走,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你是一个人来吗?”

“我由一位朋友推荐,他叫戴维。”

达伦突然大笑:“这小鬼不错!没白养。”

他觉得自己在薇尔莉特面前反应太过,于是连忙收敛了笑容。

薇尔莉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反应。

达伦无法推测出她此时的心情。

“达伦先生,能讲讲关于戴维的事情吗?”

“哦,戴维……这孩子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是被卖到这里的,腿还被打瘸一条,我这店本来是不收瘸子的,我瞧他实在可怜,就收留了他,让他每天下午过来做小工。”

“谢谢,我可以开始我的工作了吗?”

达伦听见这话一下来了精神,色眯眯的看着薇尔莉特:“你这形象挺不错的,要不做前台接待吧。工资好商量,有什么需求尽管找我。”

说这话时,达伦有意无意地把头往前伸了一点。

薇尔莉特早已察觉,但依旧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敬听达伦先生吩咐。”

达伦再次伸出手,薇尔莉特也微笑着伸出手回应。

但达伦的幻想依旧不存在,那双带着手套的手依旧让人感觉僵硬,像一副枷锁。

……

“嗯?”

安妮眯睁着困倦的眼睛从床上抬头扫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表。

薇尔莉特早已下床穿好了衣服,正站在镜子面前系工作服上的纽扣。

“才五点多啊,你打个车一会儿就能到的……”安妮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想尽量减小一点开销,早起与长途跋涉我已经习惯了。”

薇尔莉特没有大部分人晨起时的疲倦,似乎醒来那一刻便是最佳状态。

安妮抱着怀中的大玩具熊翻了个身,那是薇尔莉特在商城给她赢得的奖品。

……

“我要退款,快点!”

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右手抓着一张旅馆里的灰色网格床单,床单已经拖到了地上。

“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薇尔莉特沉稳地回应。

“你自己看看,这床单上面黄褐色的是什么?”

薇尔莉特拿起床单看了一下,在接近床单中心的位置有一块接近透明的黄褐色区域,不仔细看确实难看出来,因为是干燥的,所以也不可能是短时间出现的。

薇尔莉特请求自己的搭档接替自己的前台工作,在安抚好客人情绪后,径直走向了洗衣房。

洗衣房没有想象中的大,只有五台老式的滚筒洗衣机紧贴在进门的墙壁右侧。

戴维正在用力按住中间那台震动剧烈的洗衣机。他的余光瞥见了薇尔莉特,但没有心思和她搭话。

“这些床上用品都是在这些洗衣机里洗的吗?”薇尔莉特双手捧着叠好的床单问道。

“嗯。”戴维淡淡地回应着。

“这里有没有供可以清洗的木盆?我准备把这张床单洗一下。”

戴维疑惑地朝薇尔莉特看去,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床单。

“你要洗床单放洗衣机里不就行了?”

“这张床单有黄褐色的印记,虽然不明显,但也是能看出来的。可能洗衣机没有完全洗干净,所以我准备用手再洗一遍。”

戴维笑了,带着嘲讽地口吻说:“你一个前台接待的跑过来洗衣服,老板知道了怎么办?”

“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会向他说明的。”

戴维冷哼了一声,是啊,凭借自己的漂亮脸蛋,哪个男人不会原谅她小小的过失呢?

但当薇尔莉特慢慢脱下手套的那一刻,戴维震惊了。

那只手……不…是两只手!都是金属的!

薇尔莉特注意到了戴维的惊讶,所以像以往一样回答了他们心中的疑问。

“我在一次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双臂,现在用金属义肢来代替,现已完全熟练。”

“可…你用这两双铁手洗衣服的话,不会生锈吗?”

“这双金属义肢采用高强度合金制作,耐高温和低温,也耐酸碱腐蚀……至少目前我还没发现有锈蚀的迹象。”

“好了好了,木盆在阳台的外面,有两个,有点脏了,你先洗一下吧。”

戴维很想再问问薇尔莉特到底是怎么失去双手还幸存下来的,可碍于一种莫名的“自尊心”,还是放弃了。

借着月色,安妮看着薇尔莉特直视天花板的眼睛。自己用嘴巴悄悄默数着,最后安妮开心的得出一个规律,薇尔莉特的眼睛大概五秒眨一次,那眼睫毛还真好看……

“安妮小姐睡了吗?”

薇尔莉特一下把思绪早已飘远的安妮拉了回来。

“还没,怎么了?”

“现在的每日早起我都会吵醒安妮小姐。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分房睡吧。”

“哎呀,没事的,我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可我认为这对你的睡眠影响不好。”

安妮在被子里摸索到了薇尔莉特的手,紧紧抓住,虽然冰冷,但她没有在意。“和你一起睡觉我有安全感。”

薇尔莉特沉默了。

“我不喜欢每天睡醒后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安妮将头靠在薇尔莉特的肩上,后者侧过身,轻轻搂住了安妮。

下班了,戴维今天在旅馆里忙了许久,心想自己应该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吧。

可没想到在往一楼走时,他看见薇尔莉特趴伏在地板上,用专供卫生清洁的毛巾擦拭着地面。

“杂物间不是有拖布吗?”戴维便下楼梯边问。

“之前那些拖布我已经冲洗过多次,但依旧有异味,所以我就自己来清洁。”

薇尔莉特撩了一下挡住视野的发丝,有几滴微小的汗珠出现在了额头上。

“真搞不懂你。”

戴维没再看她,下楼后,一瘸一拐,自顾自地推开大门走了。

……

“薇尔莉特,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快去泡个澡吧。”

安妮在阁楼上喊着。

“麻烦安妮小姐了。”薇尔莉特回来时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薇尔莉特闭着眼,试图将思绪放空,鼻息间感受着浴室中热气腾腾的水雾。

“该如何让他对我敞开心扉呢?”

“如果他一直拒绝与人接触的话……”

薇尔莉特轻叹一声。

在德卡旅店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这天,达伦老板趁员工午休时间时单独找了戴维。

“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戴维怯生生的说。

达伦没有接话,也没有看他,而是从怀里里掏出一包装着白色粉末状的小密封袋。随后他把戴维的手抓了过来,将这小袋东西摁在了他手上。

“一会儿把这粉末加到薇尔莉特平时喝的东西里,她睡着后就把她抱到我房间,事成后月末我给你双倍薪水,懂我意思吗?”

达伦直勾勾地盯着戴维的眼睛。

“您……要杀了她?”

达伦摸了一下头,一副懊恼的表情。

“蠢货!我杀人干嘛?”

“那这是……”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照我说的做,知道吗?”

戴维恍然大悟,不寒而栗。他看着那袋子里的东西,像是某种罪恶。

“老板,薇尔莉特平时在我们所有人下班后都会再留下来打扫一遍旅店。”

“什么?”达伦一脸疑惑。

“之前一个外地来的太太,退房那天,她取下来的手镯不小心在旅店弄丢了,大哭大叫,赖着不走。店里的人都想赶她出去,只有薇尔莉特主动去和她沟通,帮她找到了手镯。”

“你和我说这个干嘛?”达伦一脸懵地看着戴维。

戴维却越说越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还有这个月中旬,一位医生本来答应好五岁的儿子来这里的游乐园玩,但因为工作突然,必须要立刻赶回去做手术。当时他火急火燎地在大厅里张望,看到我之后,就拜托我照看一下孩子。我因为还有工作要做,就让薇尔莉特看管他。当时店里人多,很多人也愿意照顾他,逗他开心,可到后面,这孩子又哭又闹,惹得让人心烦。”

“哪个医生?你认识吗?”达伦竟来了兴趣。

“不知道,后面我向薇尔莉特问起了这件事,她说那天等到了第二天凌晨,这孩子的父亲又慌又急地跑过来敲着大厅门,因为声音太吵太大,一部分还在旅店过夜的人也被吵醒了,孩子刚睡着没多久,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达伦用力敲了一下戴维的头,不耐烦地说:“我问你那医生的名字!”

戴维低下头,最后说道:“医生当时准备拿钱感谢薇尔莉特,但被薇尔莉特坚决拒绝了,只是后面她还是接受了那位医生递给的名片。”

达伦眼中冒着光,摇着戴维的肩膀:“他叫什么名字?”

“后面我没问了。”

“那名片你没看过?”

“没有……”

达伦气急败坏地扇了戴维一巴掌,喷着唾沫星子,大声骂道:“真的是蠢货,你怎么能够这么蠢!你知不知道结交一个医生有多大的好处!臭小鬼你懂吗?”

“不懂……”戴维知道他没懂自己想表达什么,心中也有了怨气。

“这个月干完你就滚远点,浪费老子的同情心。”

达伦没好气地说着。

“对了,这件事别忘了。”

达伦指了指戴维手中的东西。

“老板,我刚才说那么多,就是想让你放她一马。”

“不就一个女人吗,要你为她求情?”达伦不屑地说。

“可你这样做是对她人格的侮辱,会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戴维据理力争。

达伦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笑出声来,然后伏下身,在戴维的脸上使劲捏了几下。

“我现在侮辱你了,又如何呢?”

戴维有种想杀人的冲动,他咬着牙,脸上一阵抽搐,低头怒视着地面。

“你要学的还很多。”

达伦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走出门时又强调了一句:“放心,薪水我照样会给你的,但你手脚得麻利点!”

说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达伦凝视着那扇门,伴随着脸上的灼烧感,脑中也是一团乱麻……

当薇尔莉特还在迎宾台仔细擦拭一个茶杯时,戴维焦急的抓着楼梯扶手下来,快步走到她面前。

“戴维前辈,有什么事吗?”薇尔莉特很惊讶戴维今天为何如此慌张,毕竟平时戴维都是一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

“达伦要害你!快…走……你现在就走!”戴维一时还喘不过气,但声音还是尽量压低了。

薇尔莉特倒是很淡定。

“老爷为什么要害我,是我工作中犯什么错了吗?”

戴维看她估计还要问一阵,就想准备用手推她走。

“别问那么多了,快走!”

薇尔莉特一下接住了戴维伸过来的手,神色依旧平静。

“戴维前辈,除非您能告诉我原因,因为我需要这个月的薪水,以交付给我的房东,否则,我不会离开。”

戴维又气又急,挣脱了薇尔莉特的手,他其实想说出来,但是这种事情说出来总会让人觉得恶心。

“戴维前辈?”

薇尔莉特注意到了戴维脸上的红印。

“他想侵犯你。”

戴维立马转头扫了一眼四周,应该没有人听见。

“好了,这下你快走吧。”

戴维卸下心中一个担子,感觉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按理来说,其他人若听到这种事,应该都会露出恐慌或者难以置信的表情。可站在他面前的薇尔莉特,只是稍稍睁大了眼睛,并没有大的反应。

更让他不解的是,薇尔莉特竟缓缓伏下腰,用金属右手轻轻触碰到他刚被扇过的脸。

戴维不得已和她对视,只是一瞬间,戴维被她海蓝色的眼睛触动了。

他迅速将头撇向一边,发现自己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因为她的目光,带着曾经母亲的温柔。

“他在欺侮你吗?”薇尔莉特问道。

“别管那么多,快走吧。”戴维很讨厌这种感觉,一种想要被关怀的感觉。

“我知道,戴维前辈一直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不愿意被人察觉。”薇尔莉特一改之前的语气,冥冥中有种感动。

善良的人。

好久违的评价啊……

戴维眼眶一下湿润起来,他暗感不妙,用手狠狠一抹。

薇尔莉特看在眼里。

“冷漠的外表,冰封不住你炽热的心。”

戴维心头一震,难道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么多年,自己真的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好了好了,快走吧,不然真来不及了。”戴维有气无力地说着,自己的城府在眼前这个女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薇尔莉特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

“你…”

戴维看她不慌不忙的动作像是准备……揍人?

“领取我们这个月的薪水,顺便修理一下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