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写过一首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诗中以蝉的口吻表达自己的怀才不遇,蒙冤难白。虞世南也有类似的作品: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诗人借知了的形象表现自己的清高。每每读到这两首诗,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童年时候的蝉,也就是自以为是的知了。那时候它的形象在我心目中绝对没有如此丰富的内涵。它充其量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物,来这世上匆匆走了一遭,聒噪几声,遭人嫌弃。
初夏时节,在竹林里,偶尔能看见土里钻出白色的花,大概四五根细茎,看起来有点像金针菇。小孩子若是发现了它,一定拿根棒头来掘。刨开泥土,白花的底部拖着一个知了形状的物体。我们把这个叫作“知了花”,其实是知了的幼虫在未出土前就已经死了,身体被真菌寄生。这种知了花也算是冬虫夏草的一种,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可是因为数量不多,因此也鲜有人挖掘知了花去卖的。知了的幼虫就生活在土里,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或许是漫长的十七年,幼虫才长成成虫,爬上树去。刚刚长成的成虫全身柔软,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也不会飞。等到它褪去四五次皮,它的外壳就变得坚硬,颜色也越来越深。翅膀强劲有力,能飞行自如。知了褪去的壳是透明的,略带点土黄色,形状和知了一模一样,只是背上开了道口子,那是知了爬出来的通道。这种壳也有药用价值,医学上称它为蝉蜕或金蝉衣。但是分量极轻,摘上数百个还没有半斤重,所以当年即使有人高价来收购,愿意专门去采的也不多。
蝉最爱聒噪。夏日,天还没亮,蝉就高唱不休。中午暑气逼人,人们都昏昏欲睡,可蝉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太阳落山,蝉依然在高高的树上絮絮叨叨,音调时长时短,时缓时急,像唱戏的妇人,哀哀怨怨。小孩子们看不惯蝉的高调,就找来一根竹竿,用竹篾绕成一个环,插在竹竿的细头口子上。考究的拿一个厚厚的塑料袋,用针线沿着竹篾缝上一圈,做成捕蝉兜。没有条件的,也没关系,找一些山墙屋角的犄角旮旯,旋转竹篾,往上卷一些蜘蛛丝。一个天然的捕蝉网也做成了。
背着专用捕蝉设备,孩子们就出发了。房前屋后的树上那些沾沾自喜的知了们可遭了秧。孩子们蹑手蹑脚来到树下,拿网或兜对着树上的知了一扑,知了就扑几下翅膀不能动弹了。如果知了是停在树根附近,胆大的孩子就不用工具,徒手上前,眼疾手快,对准知了一捂。知了扑喇喇在手里挣扎,手心一阵酥酥麻麻的。知了有的会叫,有的不会叫,小的时候以为会叫的是母知了,后来才从书上得知,母知了不会叫,擅长高唱的是雄知了,为的是吸引异性,跟会开屏的是雄孔雀是一个道理。
抓到的知了有不同的待遇,会唱的就敲掉它的腹部的响板,让它就只会呜呜呜的发出沉闷的声响;或者直接剪掉它的翅膀,让它怎么样也飞不起来。不会唱的可以拿来烤着吃,味道香脆,肉质紧实。知了在当时的待遇极差,而它也是罪有应得。因为它整日里举着长针吸食树的汁液,整日里鼓噪烦人。它的寿命也不长,多则一个夏天,少则十天半个月。即使我们小孩子不把它当成万恶的阶级敌人,不戏弄玩耍它,它也是风光得意不了很久的。
可是自从读了诗人的诗后,我却陡然对往事起了忏悔之心。居高望远清高跳脱的境界,岂是凡夫俗子们可以肆意玩弄的?土里卧薪尝胆数年,只为人间一次畅快的呐喊,这种精神,又岂是我等可以践踏与轻视的?但愿蝉儿不记仇,从今以后,我会静静聆听知了的高谈阔论,毕竟,它也不再是城市的常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