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五鹿农讥嘲姬重耳 三佞竖饿煞姜小白

诗云:土地应为国本基,皇天假手慰艰危。高明子犯窥先兆,田野愚民反笑痴!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管仲之敛财头脑,必是天生便会;打劫手段,须从娘胎里带来。不但运用阴谋,替齐桓公聚敛八年财用;且用堂堂诡计,以“菁茅之谋”,替周天子解决七年花费。只说管仲西进朝见天子之时,见周王穷困潦倒,身无长物,偌大王宫中亦家徒四壁,只有数车青茅堆在院角,还是前不久楚国进贡而来。管仲不觉心酸难过,忽思一计,便奏请周王道:“臣愿替陛下将此数车青茅高价售予天下诸侯,请陛下休要吝啬。”周王苦笑道:“贤卿休得玩笑。此一文不值之物,说甚高价售予天下诸侯?卿若有用,尽管拿去!”

管仲见周王许可,便请先摒退左右,不让走漏风声。然后奏请天子发檄天下各国,说周天子准备前往泰山祭天,特许诸侯陪同祭祀;同时下令,凡随天子去祭天者,皆须携带一捆菁茅,作为祭祀时垫席之用;若无菁茅,皆不得入于祭坛之内。诸侯闻命能够陪同天子出席此一千年盛会,哪个不去?又何惜一捆青茅之价?于是纷纷赍持黄金珠宝,争先恐后前来洛阳抢购。于是菁茅价格腾贵,一捆卖到百金,只三日功夫,便敛够祭天之费,余者尚够周天子王室七年支用。以上种种传说,不一而足。可叹一代奇才贤相,就此归天,寿止七十九岁。后世学者司马贞在其所著《史记正义》中有诗赞曰:夷吾成霸,平仲称贤。粟乃实廪,豆不掩肩。转祸为福,危言获全。孔赖左衽,史忻执鞭。成礼而去,人望存焉。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且说鲍叔牙继管仲为齐相当年,楚攻徐国,大败徐军于娄林。齐、宋、鲁、陈、卫、郑、许、曹八国诸侯盟于牡丘(山东茌平),谋救徐国。鲁大夫公孙敖率军正面前进迎击,齐曹联军围攻厉国(湖北随州)。楚军返兵救厉,徐国终得解围。次年亦即周襄王八年,晋惠公姬夷吾不放心兄长重耳在外,乃密召勃鞮,密令领兵前往杀之。勃鞮奏道:“重耳今在翟国,已有十二年矣。翟人兵伐咎如,获其二女,曰叔隗、季隗,皆有美色,便以季隗为重耳之妻,而以叔隗妻赵衰,又各生有子。其君臣主仆安于室家之乐,无复虞我之意;臣今若带兵往伐,翟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则我胜之不易也。主公实欲除之而后快,则臣愿得力士数人,微行至翟,乘其出游刺而杀之,此上策也。”

晋惠公赞道:“此计大妙。”遂与勃鞮黄金百镒,使其购求力士,自去行事。时有大夫狐突,乃是重耳外祖,闻说勃鞮重金购求力士,心怀疑惑。因密地访问其实,不由吃惊,急密写一书,遣人星夜前往翟国,报与公子重耳,与狐毛、狐偃两个儿子知道。重耳得书,启函读曰:“晋主遣寺人勃鞮谋刺公子,二子须急保公子速逃别国,无得俄延。”重耳叹道:“我已五十四岁矣,弟夷吾何故还放我不过?且妻子皆在此地,翟即吾家也,便欲去时,将往何之?”狐偃切齿道:“此所谓树虽欲静,而风不肯止者。我待适此,原非欲以营家,将以图国也;以力不能适远,故暂休足于此。今为日已久,既刺客将至,宜徙大国,复谋壮举。勃鞮之来,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齐侯虽老,伯业尚存,恤孤用贤,世所称道。今管仲、隰朋新亡,国无贤佐,公子至齐,齐侯必纳。又可假齐之力,以图恢复也。”

重耳深以为然,乃告妻季隗道:“晋君放我不过,将使人前来行刺。为夫恐遭毒手,将远适大国,为复国之计。子宜尽心抚育伯鲦、叔刘二子,以待我还,或派人迎你母子。须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别嫁他人。”季隗闻言伤感,又哭又笑道:“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岁,再过二十五年,已当老死,尚嫁人乎?妾自待子,夫勿虑也。”赵衰亦同样嘱咐叔隗,不必尽述。来日侵早,重耳命壶叔整顿车乘,带心腹伴当兼连襟姻亲赵衰,舅父狐毛、狐偃兄弟,又贾佗、先轸、颠颉、魏犨、介子推、胥臣等一班旧友部从,仓皇离开翟国,慌慌似脱笼之鸟,忙忙如漏网之鱼,便往东南趱行。公子出城半日,翟君方始知道,欲使人追赠资装,眼看已是不及。公子重耳走后未久,寺人勃鞮纠合力士数人便至,方知公子已走。不知是何人漏其消息,于是怏怏而回,归国复命,晋惠公亦只得暂时搁起。

便说公子重耳一行,主仆十数人众,要往齐邦,先经卫国。一路穷苦狼狈之状,自不必说。卫界关吏叩其来历,赵衰照实言之,关吏闻说是上国公子,开关延入国境,飞报卫侯。卫文公闻报是晋国流亡公子,便佯佯不乐道:“卫、晋虽为同姓,未通盟好,况出亡之人,何关轻重?若迎之,必当设宴赠贿,又得罪晋侯,不如逐之。”乃吩咐守门阍者,不许放晋公子入城,命从城外绕行。魏犨、颠颉皆都大怒,欲临城下责之,惟赵衰止道:“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无徒责礼于他人。”魏犨、颠颉道:“既彼不尽主人之礼,我可剽掠村落,以助朝夕餐饮。”重耳喝道:“吾宁忍饿,岂可行盗贼之事乎?”

是日君臣尚未早餐,忍饥而行。看看过午,到一处地名五鹿,见一伙田夫饭于陇上,重耳令狐偃问之求食。田夫见来者衣着非俗,便即问道:“客从何来?”狐偃陪笑施礼道:“车上乃晋国公子,远行乏粮,愿求一餐之赐。”田夫相视笑道:“堂堂公子,不能自资,而问吾农夫求食耶?吾等饱食方能荷锄,焉有余食及于他人?”更有一个年轻田农可恶,俯身拾起垄畔土块,塞于狐偃手中,嘻笑道:“世间五谷,皆自此中得之。你公子等既不耕作,便食此土可也。”魏犨大骂:“村夫焉敢辱吾!”便要上前行凶;重耳亦大怒,将加鞭扑。狐偃先是变色,复又从容,便将土块高举过顶,笑道:“得一饭甚易,得寸土艰难。土地乃国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重耳大悟,果依其言,下车拜受,复上车而去。田夫不解其意,乃指而笑曰:“此诚痴人耳!”

复前行约十余里,众人饥不能行,乃止于路傍,休于树下。重耳饥困,头枕狐毛之膝而卧。众人争采田间蕨薇煮食,叫醒公子奉之,重耳不能下咽。忽见介子推一瘸一拐,自林中跌蹉而出,手捧肉汤一盂以进。重耳食之鲜美,饮尽羹汤方才醒悟,惊奇问道:“此处荒无人烟,先生何从得肉?”介子推笑道:“臣见公子饥甚,乃入林中,割股肉烹熟以进也。”重耳听罢,这才见介子推股间血透衣襟,不由下泪道:“先生随我十余年,未曾受丝毫恩惠;今蒙不弃足矣,又何苦于此!”众人亦不免相顾动容,狐偃急扯下自己束带撕开,俯身替介子推裹伤。介子推忍痛笑道:“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臣故割股以饱公子之腹,有何不可?公等皆乃当世英杰,又何须作此儿女之态!”

重耳垂泪道:“众卿待我如此,未知将何以报?”介子推正色道:“但愿公子早归晋国,以成臣等股肱之义,善待臣民足矣,臣岂望君之报哉?”此后良久,赵衰始至,也是一瘸一拐。见到公子重耳,先摘肋下壶食奉上,说道:“臣因被棘刺扎损足胫,故落于后,致使主公忍饥,其罪不小。”重耳见壶中之餐丝毫未动,惊问道:“子余不苦饥乎?何不先自食其半?”子余者,赵衰表字也。赵衰答道:“臣虽饥,岂敢背君而先自食耶?”重耳赞叹不已,即命狐偃汲水调之,遍食从者,众人无不叹服赵衰高义。重耳君臣一路觅食,终至齐国。

齐桓公素闻重耳贤名,闻说公子入齐,即遣鲍叔牙率众卿士大夫远出临淄,迎入公馆,使沐浴更衣,然后在宫中设宴款待。重耳感激不尽,乃将此番逃亡实情合盘托出,毫不隐讳。齐桓公不住赞叹,忽指狐偃等人,对席间众卿道:“我观公子尊介,人人英雄,个个豪杰,皆忠贞不二之士,他日必助公子龙腾于渊,非久困于人下者也。”重耳起身逊谢,部下人等皆都感激桓公。当夜宴罢,齐桓公因见重耳未携家眷,便择宗女中美貌者配之,又赠马车二十乘;从行之众,皆有车马。重耳叹道:“齐侯好贤礼士如此,其成霸业,不亦宜乎!”

按下重耳寄居齐国不提,复说齐桓公自委政于鲍叔牙,将竖刁、易牙、开方三人逐去,刚过岁余,便即食不甘味,夜不酣寝,口无谑语,面无笑容。长卫姬见此,便进言道:“主公虽逐竖刁诸人,而国不加治,容颜日悴。既左右使令不能体君上意,何不即召三人复还?”齐桓公道:“寡人亦思念此三人,但已逐之,而又召之,恐拂鲍叔牙之意,复有违仲父遗愿也。”长卫姬曰:“死者已矣,何知主公所苦?鲍叔牙左右,岂无近侍?但以调味为由,先召易牙回宫,则开方、竖刁,可不烦招而致。”桓公喜从其言,乃先召易牙回宫。

果然易牙回宫未久,便招竖刁、开方复还。鲍叔牙见此怒火万丈,直入宫谏道:“主公岂忘仲父遗言,并曾允诺微臣之语乎?何召此三佞复返耶!”齐桓公不悦道:“此三人有益于寡人,且无害于国事。仲父之言,是说往事,事过而境迁;贤卿之言,逼迫寡人如此,无乃太过?”遂不听叔牙之言,并召易牙、开方、竖刁三人皆令复职,给事左右,愈加宠信。鲍叔牙无言可答,回至府中,不复日便即愤郁发病而死,齐国政事从此大坏。鲍叔牙既死,竖刁等三人便无忌惮,专权用事。顺三人者必得富贵,逆三人者不死亦逐。

是年齐桓公再攻厉国,不能得胜,铩羽而归。白翟攻晋,大败晋师,占领狐厨、受铎,渡过汾水,抵达昆都。齐、鲁、宋、陈、卫、郑、许、邢、曹九国诸侯会于淮邑,谋为鄫国(山东苍山)修筑城防,以抗淮夷,复未果而还,自此开始,齐国霸业遂衰。鄫国源自夏代少康次子曲烈封国,历夏、商、周,存世约二千年,于鲁襄公六年灭于莒,是为国祚最为长久诸侯国之一。始封地为今河南方城县北,终灭地位于今山东枣庄峄县,故城遗址苍山县文峰山东向城镇。鄫国灭后,太子巫逃至鲁国,其后代遂以国名鄫去邑旁为姓,是为曾氏起源。齐桓公两次出征不利,回国后见身侧再无能臣辅佐,便即一病不起。

列位看官!只因自鲍叔牙气死之后,国中再无大臣主持朝纲,桓公既病,便即演成诸公子争位,变生肘腋。话说齐桓公生性好色,先有三位夫人,乃是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嗣。王、徐二姬先后亡故,蔡姬因不执侍妾之礼,被退回蔡国,复改嫁楚王。其后又有六妾,皆称如夫人,各生一子。依其顺序,乃是长卫姬生公子无亏,少卫姬生公子元,郑姬生公子昭,葛嬴生公子潘,密姬生公子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其余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公子之数。六位如夫人中,惟长卫姬事奉桓公最久;六位公子之中,亦惟无亏年齿最长。桓公嬖臣雍巫、易牙及竖刁等人,俱与长卫姬相善,因请桓公许立无亏为嗣,后又听管仲建议,在葵邱会上托咐宋襄公,改易姜昭为太子。卫公子开方独与公子潘相善,亦为姜潘谋嗣。公子商人颇得民心,因其母密姬有宠,未免也生觊觎之心。公子元依仗生母少卫姬及姨母长卫姬之势,亦暗树党羽,蓄养牙爪。内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贱,安分守己。

齐桓公虽一时听从管仲之谏,允立公子昭为嗣,但只在葵邱会上暗托宋襄公,却并未在国内当众册封。到衰耄之年,志气昏惰,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便将立嗣大事抛于脑后。除公子雍之外,其余那五位公子,不知父亲已定太子昭为太子,便各使其母求为嗣子,齐桓公也只管一味含糊答应,并不明言。今桓公忽然患病卧床,五位公子便即八仙过海,各施神通。雍巫颇通医术,料知桓公之病难治,遂与竖刁暗中商议,悬牌宫门,假传桓公之语道:“寡人有怔忡之疾,恶闻人声,不论群臣子姓,一概不许入宫。着令寺貂紧守宫门,雍巫率领宫甲巡逻。一应国政,俱俟寡人病痊奏闻。”寺貂者,便是竖刁官称也。

巫、刁二人既假写悬牌,矫诏把住宫门,便单留公子无亏住在此长卫姬宫中,其余公子不容入宫。过三日后,见桓公尚犹未死,又将左右侍卫不问男女,尽行逐出,继而塞断宫门。又于寝宫周围筑起高墙,内外隔绝,止存墙下一穴,早晚使内侍钻入,打探桓公生死消息。桓公伏于床上,起身不得;呼唤左右,不闻答应。又饥渴难忍,只能两眼呆视屋顶,无力动弹。至此忽想起管仲临终叮嘱,于是肝肠寸断,后悔难言。正在迷离之际,忽见窗户启开,一人钻入,顺墙溜下,来至榻前。桓公睁目视之,却乃是宫女晏蛾儿。晏蛾儿见桓公瘦成干柴之状,形销骨立,不由泪如雨下,轻轻唤道:“主公,今何至于此?”泣不成声。

齐桓公有气无力问道:“外面是何情状,内侍因何皆都不见?”晏娥奏道:“竖刁、易牙等把守宫门,围以高墙,禁止任何人出入。诸公子各欲夺位,残杀朝臣,并无他事。”齐桓公道:“我腹中饥饿,正思粥饮。”蛾儿摇头道:“无处觅粥。”桓公道:“清水亦可。”蛾儿复摇头道:“亦无处求水。”桓公愠道:“则你来为何?”蛾儿答道:“妾曾受主公一夜之幸,故拼命逾窗而入,只求与君同死。”桓公复问:“太子昭何在?”

晏蛾儿答道:“被易牙与竖刁作乱,守禁宫门,阻挡在外,不得入宫。”桓公叹道:“仲父不亦超凡入圣乎!今日之事,便如亲眼所见。寡人不明,宜有今日。我有宠妾六人,子十余人,临死并无一人在目前者,单只你一人送终。深愧平日未曾厚待于汝,若有来世,当厚报之。”蛾儿答道:“不必来世,贱妾此来,情愿以死奉君。”桓公叹道:“若果有来世,我有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乃以衣袂掩面,长吁而绝。蛾儿一见,凄惨而笑,亦起身蒙面,撞向床头宫墙,即刻时消玉殒。可叹!一代霸主,万事俱罢,就此成空。计桓公即位于周庄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于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寿止七十三岁。

桓公既死,便说其轶闻典故两则,以飨列公。老马识途与风马牛不相及前文已表,此处不作赘述。先说庭燎招士。当春秋时期,天子及国君在接待列国使者,或聚众卿以商讨国家大事之时,要在庭中燃起火炬,谓之庭燎,乃最高规格接待礼仪。齐桓公初即位时,因求贤若渴,屡次庭燎招士,但并无贤士前来。终有东野下士求见,齐桓公登堂接见,问其有何才能,来人答道:“会九九算术。”桓公讥笑道:“此亦算一技之长乎?齐国比比皆是。”东野士答道:“山不择微石,故成其高;海不择细流,故成其大。九九算术虽属末技,但明公若对臣以礼相待,则何忧高士不至哉?”桓公便设庭燎之礼以待,其后贤士接踵而至。

复说一日早朝,齐桓公与管仲商讨伐卫,退归后宫。卫姬下堂再拜,替卫君请罪,求其免征。桓公惊问何故,卫姬奏道:“妾见君侯入内,步伐高迈,神气豪强,则必有讨伐他国心志。然见妾色变,则定是要伐卫,故代寡君请罪。”桓公甚为惊奇,便允其请。次日上朝,管仲见面便问:“主公罢消伐卫之计乎?”桓公问道:“仲父何以得知?”管仲答道:“主公今日上朝,态度谦让,语气缓慢,看见微臣时面露惭愧,臣故知之。”

又有一次,齐桓公与管仲商讨伐莒,计划尚未发布,却已举国皆知。桓公大为惊怪,就问管仲何故。管仲奏道:“此事只我君臣二人参议,然其事未发竟尽人皆知者,则国内必有圣人也。”桓公回想日间情状,忽惊叹道:“当我与仲父议事之时,见有廊间役夫手持木杵而向殿上观看者,想必就是此人。”于是命找日间廊下役夫来见,十余人俱至。管仲观察众人面相,手指其中一人道:“主公所见,必是此人也。”乃摒退众役,只留彼人,问其姓名,答曰复姓东郭,单字名垂。管仲便问:“是你向众人传说,我齐国要伐莒国耶?据何而言?”东郭垂答道:“君子善策,小人善测。臣闻君子面色有三:悠然喜乐,享受音乐时也;忧愁清静,国有丧事时也;生气充沛,是将用兵时也。臣于廊间望见君侯与仲父面上生气充沛,是将用兵之色也;君侯叹而不呻,所指莒国方位。且尚未归顺诸侯唯有莒国,小臣故此猜测是要伐莒。”齐桓公惊奇道:“何我廊下,亦有如此奇人耶!”乃命为下大夫。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便说齐桓公及晏蛾儿既死,迅即便被来回望风内侍发现,急还报竖刁:“主公驾崩,且多一宫女殉葬,不知何故。”竖刁亦不去问那宫女何来,便议发丧。雍巫止道:“且慢,须定长公子君位,然后发丧,庶免诸公子争竞。”雍巫者,即易牙也。竖刁深以为然,遂与雍巫来至长卫姬宫中,密奏道:“先公已薨逝矣。以长幼为序,无亏当立;但先公存日,曾将公子昭立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依臣等之计,莫若乘今夜诛杀太子,奉长公子即位,则大事定矣。”长卫姬闻听,自然乐意,便嘱道:“惟卿等好自为之,定有重报!”雍巫、竖刁即得长卫姬允可,便率宫甲数百,闯入东宫,来杀太子姜昭。

且说世子昭不得入宫问疾,闷闷不悦,是夕正在东宫闷坐,隐然之间忽闻兵甲之声,继而脚步杂踏。姜昭知有事变,忙呼侍者相随,趁黑开了便门,出宫步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其门。高虎亦未曾睡,闻叩门之声,问知来者竟是世子,急忙迎入,回身掩门,请至内堂,问其来意。公子昭吞声暗泣,诉称如此,必是父亲薨逝,竖刁等发动兵变。高虎说道:“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绝内外,声息不通。又闻兵甲之声,君侯必然无幸,长卫姬欲杀世子,以立无亏也。世子且宜暂出境外避之,以防不测;待国内水落石出,再图后计。”

姜昭问道:“天地茫茫,未知何处可以安身?”高虎道:“臣闻癸邱之盟时,君侯已将公子托付宋侯。今宜适宋,襄公必能相助。臣本守国之臣,须留国内,以待君归;今有门下死士崔夭,现管东门锁钥,臣可使其偷放世子,乘夜出城。”世子昭大礼参拜以谢,高虎便请世子变易服饰,扮作府中从人,差心腹人领至东门,传谕崔夭,令开城放出世子。崔夭听命,便对世子昭说道:“我私放太子出城,本是死罪;太子无人侍从,路上亦难保万全。如不弃崔夭,愿一同奔宋。”姜昭大喜道:“卿若同行,实吾之愿也。”当下崔夭开启城门,便请世子与那东宫仆从登车,自己执辔,冲入夜幕,望宋国急驰而去。

却说巫、刁二人率领宫甲,遍处搜寻不见世子昭踪影。看看鼓打四更,未及还宫,但见朝门大开,高氏、国氏、管氏、鲍氏、陈氏、隰氏、南郭、北郭、闾邱等一班子孙臣庶,百官纷纷而集。高虎早知夜间之事,故意问巫、刁二人道:“主公病情如何,世子今又何在?”雍巫拱手答道:“君侯刚刚驾崩,世子无亏,今在宫中。”众臣皆怒道:“先主晏驾,因何不举庭燎召集我等众臣?无亏未曾受命册立,非吾主也。速请世子昭出来,我等参拜!”

竖刁仗剑言道:“今奉先公遗命,立长子无亏为君,其余公子,先行驱逐出国。有不从者,剑下诛之。”众人愤愤不平,乱嚷乱骂,大夫管平挺身叫道:“先打死这两个奸臣,再作商议。”众官上前。雍巫大喝,命令甲士动手,各挺器械将众官员乱砍。众人手无兵器,死于乱军之手者十分之三,其余带伤,俱都窜出朝门。巫、刁二人杀散百官,天已大明,遂于宫中扶出公子无亏,至朝堂即位。公子无专亏命内侍鸣钟击鼓,召集文武众卿,然而除却甲士环列两边,阶下拜舞称贺者,只有雍巫、竖刁,更无旁人。无亏羞怒,命雍巫道:“速召国、高二老入朝,号召百官。”雍巫领诺,即遣内侍分头宣召右卿国懿仲、左卿高虎。

国懿仲与高虎刚回至府中,气愤愤地,欲领家兵入宫勤王,忽闻内侍来传公子无亏敕命,便知齐侯已死,即时披麻带孝,入朝奔丧。巫、刁二人迎于门外,说道:“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宜先权且从吉,然后会集群臣,为先主发丧。”高虎高声答道:“未殡旧君,先拜新君,非礼也。先公之子惟能主丧者,臣则从之。”于是不理巫、刁二人,直入内宫。因见高墙围定,不得其门而入,俱各大怒道:“不葬先主,难立新君!”乃就墙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竖刁知道二公是出去议立新君,便道:“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胜。主上但据住正殿,臣等列兵两庑,俟公子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公子无亏只得听从其言。

且说卫公子开方,闻雍巫与竖刁拥立无亏,便来见公子潘道:“先君晏驾,太子昭不知何往。若无亏可立,公子独不可立乎?”乃悉起家丁死士,簇拥公子潘列营于右殿。公子商人闻此,乃与异母弟公子元议道:“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今无亏占住正殿,公子潘已据右殿,则吾兄弟同据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让位;若其不来,可将齐国均分之。”公子元深以为然。遂各起家甲,及平素所养门下之士,成队而来。公子元列营于左殿,公子商人列营于朝门,相约为犄角之势。巫、刁虽掌宫中卫队,但畏三公子之众,只可牢把正殿,不敢主动出攻。三公子又畏巫、刁之强,且各怀心事,只能各守军营,谨防冲突。

公子雍本无势力,且又怕事,于是单车驷马,出奔秦国去讫。秦穆公纳其归附,并用为大夫。齐国众官此时已皆知世子昭及公子雍出奔国外,朝中无君,群龙无首,便皆都闭门不出。如此相持,不觉两月有余,齐桓公及晏婢儿两具尸首,置于高墙深宫之内,无人顾及,以至尸虫爬出宫外,内宫臭气冲天。老臣国懿仲、高虎每日都派家丁到前殿打听局势,虽欲为四位公子解争,一时未得其策。及家丁报说宫中尸臭外溢,高虎心如油煎,遂亲造府来找国懿仲,说道:“诸公子但知夺位,不思治丧,我等今日当以死争,沿门唤集众卿,同到朝堂,且奉公子无亏主丧,以报累朝爵禄之恩。”国懿仲道:“立子以长,若使公子无亏主丧,不为无名。”于是分头招呼群臣,同去宫中哭灵治丧。众官见二国老做主,乃各具丧服,相率入朝。正是:可叹身为雄霸主,无人收尸臭满城!欲知如何治丧?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