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工作
直发在脑后扎一个马尾,一身刚刚流行的牛仔装,这女生煞是勾人眼球。
新生入学时,我发现了八丫,我说:“工夫不负有心人,终成正果啦,刘丽红同学。”“哎,惭愧,复习了四年,今年首次招音乐班,换路子才考上的。对了,我改了名字叫刘菲菲。”我说:“遵命,八丫是不能叫的,刘丽红也叫不得。刘菲菲同学,用不用师哥带你熟悉熟悉校园。”“还师哥,萝卜不济长背上,叫八姑。屁大地儿,女生宿舍喊一嗓子,全校都知道,没走上一圈就碰到你。”
仿佛久被压迫突遇解放,小姑娘半年的时间尽长个子。我说:“说说增强吧,表情别跟做贼似得。”“你考上的那年,他上县高中了,大学没考上也没复习,参军立志考军校。杨立军也参军了。”我说:“真真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法都和别人不一样。”“你知道不,你考上的那年,预选的另外十四人都进县高中了,集中补课的三十人一共进入县高中二十三人。后来老师们议论说你真霸道,理化卷答了九十八分,少两科成绩居然还能考上县高中。”我说:“我各科成绩不均衡,我愣用理科拽文科。”
她走了,那头浓发依旧。我肩头上一震,“嗨,什么情况?”拍肩头的是我的同学,我说:“老乡一个。”“哪个班的?”“音乐班的。”“哇!真X!”看着同学的兴奋劲,我有点嫉妒,我说:“怎么跟音乐沾上边的女人都他妈的能漂亮。“真的漂亮,给哥们介绍介绍。”我没好气地回道:“我还不知道求那个二大爷介绍呢!”心里想:“这份美丽需要预约。”
最后半年,实习由学校统一安排,分散进市内的小学,我被分配进文化路小学。实习结束,孙校长把我们几个召集进校长室,说:“毕业后来我校工作吧,接收手续我去区教育局办。”大家无奈地回答:“关键是县教育局卡死不放人,我们也不愿意回去呀。”
我另有打算,理想的单位是县公安局。二姨奶的三儿子是县公安局局长秘书,我去求三大爷。正好二大爷的儿子结婚,我和爸爸一同参加了婚礼。
婚礼的高潮是支客的对亲朋好友高呼:“老老爷子赏孙子媳妇——大洋五十块、金溜子一副、金手镯一对、翡翠手镯一对!”
三大爷明白了我的来意,满口答应:“没问题,毕业的时候让你爸把档案留在县教育局,公安局接收的手续由我来办。我这边问题不大,关键是教育局这边,现在老师转行控制得太严。”我说:“三大爷,县教育局没问题,我爸亲自找过局长,档案二年内悬在局里,二年后没有接收单位,档案再打回乡里。”
天不随人愿,三大爷下乡被狗咬了一口,及时打了狂犬疫苗,一个月后还是发病,高烧之后成了痴呆,给多少吃多少,不给吃的也不知道饿,孩子老婆不认识一个。因为是工作中受伤,县公安局把他的两个儿子安排进县局,我的事成了干柳罐斗子打水——一斗空。这时候离毕业剩一个月,我跑去锦县求老大爷,老大爷也高兴地答应:“别急,我先安排你大海哥。你大海哥毕业在乡下当教师,我先办他的。完事就把你和大海调到一起,交通局里你们哥俩有个照应。”
离开学校的那天,留校的老夏来送行,车里车外隔着一层玻璃,不敢对视,我眼里都是泪水。
三年后中师毕业,我回到乡初中。我负责初二四个班的物理,初二物理原来由副校长担任。不久,褚老师病了,我暂时代教初三三个班的物理课,顶替褚老师代理初三一班的班主任。
初三一班的第一堂课,进教室我就看见李天骄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他在初三复习了五年,户口上的年龄改过两次,他还在坚持。
田春芳已经任课一年,三大爷调入朝阳,一家人扔下她一个人在乡下。
乡里成立了中心校,管理乡里的九所小学。总校取消,中学独立。全校的教师我都认识,全是本乡本土的人。老教师退休,子女可以接班,其中有两个接班的就是我的初三同学。
三十一名老师,十八个民办,十三个公办教师中有两个校长两个主任,有两个我的老师,年轻人中除了我和田春芳,剩下四个都是接班的。民办教师中有平房子刘家弟兄中的大哥,有廿家子高中毕业的姜宏德和高永泉,还有二姑父的侄女高环亚。
本乡的集市每个月开市三次,周边的集市开市的日期相互错开,肯走路天天有集赶,叫作赶圈集。
廿家子大集远近闻名,逢周日开市,这一天方圆几十里的集市全部闭市,时间都留给这个大集,大集的影响力令锦州、朝阳开通了赶集的专车,城里人下乡赶大集。
乡政府搬迁后留下的大院,后一排房子分配给了中学,中学有了学生宿舍、教师宿舍和食堂,食堂中午提供简单的饭菜,老师自掏腰包,图的是方便不必自带午饭。
大院的前门就是集市,几名民办老师合伙支起一个圆桌面,放一台收录机叫卖港台歌星的翻录盒带。
赶集路上的必经路口,派出所雇用本地的知名无赖冯四设卡子,给自行车打“钢印”,发放自行车证,一台新车子收费五元,打过钢印的换新证,一本收费三元,冯四绝不拦截公职人员。
税务人员到集市的地摊上收税,一角钱的税票扔进筐里,纳税人说一分钱没卖兜里没钱,只能拿走一枚鸡蛋顶税,收税人的身后跟着俩人抬着一个特大号的筐,里面豆腐青菜样样俱全,这些都是乡政府和初中食堂的食料。
村里大黑板上的标语更新成:大干五六年,彻底实现农业现代化。有了白发的苏老师非常认真地在字头画了一弧彩虹。
期中刚过,高永泉辞了中学的体育教师,赶了两个月的圈集,又跑进我家,求我爸再给他谋个老师的位置。
赵校长调去乡政府工作,村里小学来了一位新校长,是杨家沟的杨成福。
我小学班主任杨老师因为丈夫调去廿家子派出所,也去了当地的小学。空出一个民办教师的位置,王晓兰补了位子。
高永泉清楚我爸不愿意管他的事,和姜宏伟的二哥姜宏友一同跑到朝阳炸油条。半年后又跑了回来,拉着老爸老妈一起来求,天天进门求,我爸哭笑不得,把他安排进中心小学当了体育教师。我爸说:“永泉,大叟最后帮你一次,不能随随便便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学校不是我家的。”高永泉说:“大叟,您多费心了,您放心,我这次绝不半道儿耍熊撂挑子。”
半年后,中学成立教师职称评定委员会,成员的组成要求领导教师相结合、老中青相结合,没有民办教师的事。我问田春芳:“春芳,不当评委,为什么那么坚决?”“大哥,我寒假调走,占个评委干嘛,挡你的路。”我问:“接收单位找好了?”“不太理想,是郊区的小学。走一步是一步,我一个人一个院子有点打怵。我不争,这个评委就是你的。”我说:“没意思,要你打分的不是领导就是自己老师,接班的几个人眼神都怪怪的。”田春芳说:“不用管他们,同龄人相斥。好好干吧,张校长是你爸提拔的,张主任暂停工作,你又进教导处帮忙。”我问:“张主任是怎么回事?”田春芳说:“十几年前,本乡一名高中老师的死据说与自己的一些学生有关,其中就有张主任,如今死者的大儿子在省里有点地位,自上而下追究当年的旧事,张主任被暂停工作。”
“杨老师!杨老师!高老师和李天骄打起来了。”有学生跑来叫我,我赶快去教室。进屋见两人似两只乍毛的斗鸡在对掐,高老师喊:“李天骄!你可真光棍,要把初三的水泥地蹲穿是吧?你小学中学的同学都毕业了,回来教育你哈。”李天骄恼怒交加脸憋成紫茄子色,把书本边撕边扬向空中,边走边喊:“你好,剩饭剩汤喂猪的泔水,你那海誓山盟的恋人大学毕业分进市邮电局马上就踹了你,你整个人都不值局长千金的一根指头,还有啥脸面站在讲台上!”
李天骄不念了。
吃罢午饭,刚进办公室坐下,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好久不闻炸山的炮声,记忆对这声音很熟悉。人们都探头探脑张望,片刻,街上的人似蜂群向西涌,我汇入人流中。
人们围住操场西南角坎儿下的院子,这是中心小学李校长的住宅,是高环亚渴望嫁入的家庭,李校长的大儿子是高环亚多年的恋人。
墙头上都是人头,东屋的窗口上已经不见一扇窗户,室内黑黑的,窗前晾衣服用的铁线上,搭挂上一条条的东西。
下午有了准确的消息:“高环亚身穿长风衣腰缠炸药包,到李家要口实,话不投机,撩开风衣亮出炸药后摁下摁钮,整个人被炸飞。李校长钻进缝纫机下,他老伴跑到屋门跌倒,都无大碍。”
各行各业公开招聘,报名的条件是非农业户口的高中毕业生。
表哥宁宁进入朝阳市工商银行,宝庆强进大屯乡信用社。
狄忠泽到私人的砖窑打工,泡上黑影儿的一个小媳妇,乳名小黑。一台自行车载着俩人上下班,奸情逐渐明了,两人决定私奔。相约的时刻到了,狄忠泽怕了,砖窑不去家不回,来个冷锅贴饼子——蔫溜。小黑找上门,被苏大个打个满地找牙,只好退一步,张口要损失费,狄家不肯给。
“这是最后一次,到底给不给?”“五千块,我家没有这么多的钱。”杨婆子在狄支书死后还是当家人。小黑说:“杨婆子你别装穷,狄忠泽都跟我说了,你家有大洋,苏大个腕子上的银镯子就是五块大洋打的,没钱是吧?给我一百块大洋!”杨婆子说:“你这是讹人,啥都没有,要钱去找你的野男人。”小黑撩开衣襟就摁,腰上缠着炸药包,把狄家的房顶穿个大洞,小媳妇剩个下半截,狄家人受惊没有受伤。
一问三不知的张主任没事了,继续担任中学的教导主任。爆炸事件后,中心小学的李校长调走了,我初三的班主任李老师任中心小学的校长。
还没放寒假,田春芳就调走了。
我去朝阳师范专科学校求家族的大爷,我说:“大爷,随便找个单位离开农村就行。”
1987年11月,我调入朝阳市。
次年的冬天,我接到单位打到省局招待所的电话:我姥爷去世了。当时,我出差在沈阳,无法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