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与霓虹交织的夜晚下，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在鲲市的沿江大桥上疾驰。
这辆汽车前盖几乎都翘起来的破旧汽车，尾部冒着黑烟，不断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
从这辆车的外形和开车方式来看，司机绝对不是一辆爱惜车辆的人，甚至于，车玻璃上挂着的几团鸽子屎，还彰显出车主的邋遢。
车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人戴着帽子，身体蜷缩在驾驶座，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嘴里还嚼着一根牛肉干。从微卷的长发和嘴唇上的一抹口红，能大致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另一人是名男子，安静地坐在后排，戴着一双白手套，飞快地在双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他戴着口罩和白色棒球帽，身上穿着印有“ERKE”标志的白色休闲服，整个人如同被白漆刷过，与车内脏乱的画风格格不入。
白衣男子的电脑屏幕中，一行行代码不断递增，显示屏中的进度条从91%逐步过渡到99%。当进度条到了100%时，画面切换成了一座破旧的大楼。
白衣男子的双手停下，他的眼神凝固在这张大楼图片上，目不转睛。
18层，拆迁标记，破旧，泥土，信号......
这些信息如同跳跃的符号，快速在他脑海中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地方。
“张瑶，通知乔队和陈主任，传销团伙的老窝在汇水区银湾大楼，周边可能有暗哨，让他们多注意！”白衣男子开口，声音清朗。
“好嘞！”名叫张瑶的女司机不知从哪取出对讲机，按键后说：“老乔、老陈，小白白说，传销团伙在汇水区银湾大楼，快去抓捕叭！”
对讲机里，一个雄浑的声音刚准备说什么，张瑶便挂了对讲机，然后丢在副驾驶，头也不回地对白衣男子说：“小白白，我车速很快，你忍一下！”
白衣男子平静道：“放心，我能适应。”
说完，他将笔记本合拢夹在腿中间，左手紧紧攥住安全拉手，说：“加速吧！”
张瑶猛地一踩油门，车如离弦之箭，从沿江大桥转弯冲上了绕城高速。
从长堤区沿江大桥到汇水区东郊，车程约需30分钟，再算上堵车、红绿灯、礼让行人等，赶到银湾大楼差不多45分钟后。考虑了一下时间，白衣男子从上衣兜里取出手机，开始浏览手机相册。
相册中并不是什么漂亮姑娘照片，而是某个案件的现场图片，其中一张图片极为冲击视觉，几块大小不一的碎尸块，泡得发白，散落在渗红的土壤上，拼成了一个依稀的人形，只是缺了很多重要的部位。
“5·14残尸案”......白衣男子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复杂。
他的名字叫叶白，此前正是这起“残尸案”的负责人之一，这起轰动了鲲市的重大案件，警方追查了整整一年，但最终，所有的证据都被嫌疑人律师出示的一份证据推翻，案子始终悬而未决。
后来，案子移交上级单位去侦办，可受害人家属与嫌疑人却对负责侦办案件的侦查员一告再告，最终他与顶头上司‘乔国康’被问责，职位一撸到底，他从刑侦中队长成为了一名技术员，乔国康从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成了一名大队长。
但叶白与‘老乔’心中，却始终坚信，5.14残尸案的凶手，就是他们抓的那个嫌疑人。
只是嫌疑人律师出具的那一份“铁证”，却让他们任何的证据都苍白无力。
“哎我说小白白，上次那个经济类案件，高渠他们办结了没有？我一朋友的母亲也把养老金投进那家诈骗公司了，托我问问钱能追回来吗？”张瑶嚼着牛肉干问。
叶白的思绪被张瑶的问题打断，他把手机放进兜里，思考着说：“我前天和高渠吃饭聊过这个案件，惠渡公司几个股东已经被刑拘，但他们早就把钱转移到了海外，钱追回来的难度很大，但这些股东仍有巨额的财产在国内，过段时间应该会返还一部分受害人的损失。”
张瑶“哦”了一声，旋即咽掉最后一口牛肉干，又愤愤说：“这些罪犯、坏蛋！都应该把他们绳之以法，连老人的养老金都骗！”
叶白轻叹道：“这些罪犯很懂得把握人心，高渠和我说，这个案件中有一个嫌疑人，为了骗到投资款，四处找老太太认干妈，洗衣服做饭干家务，还带着老太太们去医院检查身体，最后骗了不少老人的信任，就他一个人，就骗到手三千多万元。”
“三千多万？”张瑶吃惊道：“这也太可怕了。”
叶白看了看窗外，轻声道：“过会儿我们去捣传销窝点，那里才是真的可怕。”
汇水区、银湾大楼。
这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旧建筑，楼边长满了青草，破旧无比。
三年前，这里被划为拆迁区，但工程缓慢，一直没有拆到这边。
未曾想，竟成了鲲市最大传销团伙的大本营。
此时，几十名警力分散在大楼外的各个角落隐蔽，一架消音后的无人机从远处天空盘旋到楼顶，把立体画面传输到了乔国康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竟然不设防？这个传销窝点挺厉害，莫非把里面的人全部洗脑了？”乔国康纳闷。
一旁的陈东说：“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竟然也能被盯上。”
滋滋......
这时，乔国康对讲机响起，传出了叶白的声音：“乔队，我们来了！”
乔国康向着车窗外看去，一辆黑色桑塔纳横冲直撞地沿着不远处的土路而来。
“好，那我就收网了！”乔国康说完，切换对讲机按钮，道：“一组、二组、三组，行动！”
霎时间，一辆辆隐藏的轿车中，冲出全副武装的警员，进入了银湾大楼。
大楼门口，八名手握铁棍的男子见状，顿时惊慌地向四周逃跑，都被摁进了警车里。
黑色桑塔纳停在银湾大楼门口，叶白下车，从后备箱取了白色箱子，然后带上白色KN95口罩，与乔国康汇合。
“咦？叶白，这抓传销分子，你拿出来法医室的这些工具干嘛？”张瑶纳闷。
叶白：“以往的传销案例中，现场会有虐待痕迹，需要我们进行取证，而且这些传销团伙中，很多人有各种疾病，为防止接触到我们的皮肤，所以需要带这个。”
叶白打开箱子，露出了其中的防护装备。
张瑶被叶白的一番话，吓得有些紧张，连忙道：“小白白，给我穿一套呗！”
叶白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张瑶：“可以啊，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一会儿你得听我的。”
张瑶连忙点头如捣蒜。
银湾大楼内，墙面和地面，均被粗糙的混凝土覆盖，透露着阴冷的色调。
二十余名传销分子，抱着头蹲在墙边，被全副武装的警员看管着。
乔国康走来，眼中流露出威严之色，他的身旁是穿好防护服的叶白与张瑶。
“谁的代号是‘ck哥’？”乔国康目光扫向这些人，语气冰冷。
‘ck哥’是一个令警方头疼无比的角色，没人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服务于这个传销团伙，罪行累牍。
之所以被乔国康“单点”，是因为这个代号‘ck哥’的家伙，在上个月连续犯下数起令人发指的案子。
第一起，‘ck哥’冒充某地公职人员，以安排工作为由，诈骗女大学生李某某三十万元，后李某某跳楼自杀。
第二起，‘ck哥’以低价出售商品房为由，骗取陈某、张某某首付款合计五十万元，后又联系陈某的母亲袁某，以退款为由，再骗养老金十万元，导致袁某突发心脏病死亡。
第三起，‘ck哥’以出售商城虚拟产品为由，招募合伙人，并无限分设下级代理，募集资金一千一百万元，并且，其中37名女性代理至今音讯全无。
这三起案件，‘ck哥’的犯罪风格非常明显，既贪婪又疯狂。
抓捕‘ck哥’，也是本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之一。
二十余名嫌犯在听到乔国康提起‘ck哥’这个名字后，有的目光闪烁、有的脸色一变，但始终没人吭声。
叶白站在乔国康身边，留意着每个人的表情。
乔国康哼了一声，吩咐警员：“收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份证，仔细查一查底子。”
说完，乔国康扭头看向叶白，叶白指了指左起第四个蹲着的女生。
“把这个女嫌疑人带上！”乔国康指着那名女生，吩咐两名警员。
这名女子被两个女警员一左一右带着，同乔国康和叶白几人，沿楼梯上了二楼。
“你叫什么？”叶白走在女嫌疑人左前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李、李碧婷......”女嫌疑人神色躲闪。
叶白哦了一声，说：“不是叫李媛媛吗？”
女嫌疑人瞬间脸色惨白，支支吾吾道：“我不叫李媛媛......”。
叶白笑了：“你不会以为没有身份证，我们就不知道你是谁吧？你跟着‘ck哥’做虚拟商品传销，可至少骗了别人二百万。37名被‘ck哥’骗进传销组织的女代理，其中一个就是你吧！”
女嫌疑人慌乱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从奉市农村来鲲市打工，被骗进传销组织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李媛媛！”
叶白从上衣兜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女性照片，给她看：“喏，我这里可有你的照片，休想抵赖了，李媛媛。”
照片中，一个染着葡萄色卷发的美丽女子，身穿淡黄色碎花裙，露着洁白修长的双腿，笑容甜美。
女嫌疑人看着照片，眼泪顿时滚滚而落，大哭了起来：“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张瑶碰了碰叶白的胳膊，低声问：“这照片和本人长得根本不像啊，你确定她是李媛媛？”
叶白微微叹气，说：“很多陷入黑暗的人，是没有勇气面对过往的。”
乔国康对痛哭流涕的李媛媛说：“交代出谁是‘ck哥’，算你戴罪立功，量刑的时候，法官会酌情考虑的。”
李媛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布满了绝望：“你们找不到‘ck哥’的，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一直以来，所有用‘ck哥’名义实施的诈骗，都是我们这些做虚拟商品代理的人在干，目的是为了树立起‘ck哥’这个虚拟人，隐藏我们这个组织。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找什么‘ck哥’，他不存在的。”
这话一出，包括乔国康在内的所有警员，都是脸色一变。
根本没有ck哥这个人？
“不可能，所有的信息和数据，都证明ck哥是一个独立的人，怎么会是你们故意编出来的虚拟人呢？”乔国康断然否定。
李媛媛说：“那说明你们也被我们骗了！”
“你！”乔国康怒了。
“老乔，我来问吧！”叶白安抚了一下乔国康，问李媛媛：“现场的传销人员，只有你和另外一名女性，其他被骗人传销团伙的三十余名女代理呢？”
“什么女代理，我根本不知道，我就是农村来打工的。”李媛媛又装疯卖傻起来。
叶白见状，对乔国康说：“老乔、等审讯完，我们就知道ck哥这个角色，到底存不存在了。”
乔国康郁闷地点头，对李媛媛两侧的警员说：“把李媛媛先押上警车，单独看押起来。”
两天后，铜谷区刑侦大队的副局长办公室。
刑侦副中队长王添虎，向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张翼东，和大队长乔国康汇报“7.10特大传销诈骗案”的审讯结果。
“乔队，我们这次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28名，其中传销组织头脑陈文杰、张显宗、胡燕均已落网，一中队统计了该传销团伙涉案金额，达八千余万元。”
“但有一件事比较奇怪，我们接到的37名女性代理被骗入传销组织一案，除那名自称李碧婷，后被叶哥证实为李媛媛的女性外，现场并未发现其余女代理。”
“我们分别讯问了陈文杰、张显宗、胡燕，以及其余人，均称不存在这37名女性。”
张翼东问道：“查过这37名女性的信息没，是否失踪？”
王添虎说：“抓捕这伙人前，乔队就让我们查过她们的信息，确实是失踪了。”
张翼东沉着脸道：“看来这不只是一起传销案，很可能是案中案，甚至涉及拐卖！国康，你和添虎、叶白，就以这个叫李媛媛的女嫌疑人为突破口，务必全力侦办此案，我和局长说一声，去趟刑侦支队说明此情况。”
“好的张局！一定完成任务！”乔国康郑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