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漾失去理智，哭着跑出去，甩上了门。
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泪，抽抽嗒嗒地站在电梯前，电梯似乎也在跟她作对，迟迟不上来。于是，她走了楼梯。也不知道发了疯跑了多少道楼梯，感到累了，才想着去做电梯。
她想爸爸了，想那个什么都顺着自己，理解自己，总是逗她开心的爸爸。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林微漾跑到外面，一下子茫然了，夜晚的风冷的冻人，街道外除了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孤独的灯光，一个人都没有。
城市这么大，天这么黑，她能去哪里。
林微漾蜷缩地蹲在站台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背影单薄又无助。她将头埋进双腿间，手臂紧抱着自己，身体一颤一颤得难过哭着，她拿出手机拨了周眠的电话号码，拨通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委屈得想哭。
手机一头的周眠可被吓坏了，忙哄着问她怎么回事。
听到林微漾一抽一抽地哭着告诉她怎么一回事后，她沉默了。她能猜到到底是谁送花给林微漾了，把她害的这么惨了。
还能有谁呀。
除了他暗恋林微漾，也没谁了。不过，口红一事，周眠是真相信她是听了别人的建议买的，也知道她买口红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微漾，要不然你今晚来我家跟我住吧。你妈妈现在正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说不定就主动来找你了。”
“我说了让我妈妈伤心的话，我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坏啊。”
“这不是你的错。”
“我答应过爸爸要保护好妈妈，可是我让妈妈伤心了。”
“微漾，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不要总是责怪自己。”
林微漾这边刚挂了电话，周眠转身就找某人算账去了。
夜晚的公车一个人都没有，亮着明晃看着比车外还要温暖的光，公车司机将车稳稳地停在站台前，好心地站在车门处探出头问：“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是怕等不到车才哭的吗？”
林微漾抬起头，扶着站台上的支撑物起来，脑袋浑浑噩噩的，就要过去上车。
突然，她的手被一张温暖熟悉的手掌包裹住，手掌又渐渐收紧，像是害怕她离开。
她的身侧响起一道心疼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林微漾眼泪汪汪地回过头看着眼前的人，原本止住的泪，顿时又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怎么办，她看见他心里就一下子委屈了，想让他抱她。
她这么想着，顾烨就真得把她拉到怀里，一只手亲昵地环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脑勺上。
司机也没再问，看了一眼身前相拥的二人，以为是情侣，临走时还不忘道：“好好哄你的女朋友，不要让她再伤心一个人跑出来。这么晚了，路上没人，挺不安全的。”
顾烨只是嗯了一声。没有纠正她和他两人间的关系。
“我妈说不想看见我了。”林微漾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哽咽着，闷闷地说，“我让她生气了。”
“但是我又觉得我没有错，我只想要一点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她总是这样强势，总想让我什么都听她的。”
顾烨淡淡道：“别担心，有我在。”
林微漾从她怀里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顾烨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她擦拭被她哭成花猫的脸。
“哥，我挺羡慕你的，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顾叔叔从来都不管你。”
“再等一年，你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得事情，没有人会再去约束你。”
“我其实挺不想长大的。”
“为什么？”
“长大了，人会有很多很多烦恼，每天还会掉很多头发，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不会让你成为那样的人。”顾烨轻声一笑，然后沉吟了一会儿，说，“但是，你必须要去面对成长。”
林微漾没再继续哭，只是会时不时抽噎一两声，她再次将头埋进顾烨的胸膛。跟林女士吵了一架，胆子也变得大了一点点。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是因为我是你妹妹吗？”
顾烨沉默片刻，说：“你心里怎么认为都好，妹妹也好，男朋友也罢。”
林微漾的心中激起一圈波澜，她从顾烨的口中听到了男朋友。她做梦都想让顾烨成为她的男朋友，可她还是无法从顾烨的这句话中判断个所以然来。
“我真的没有撒谎，我真得不知道那束玫瑰花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你没撒谎。”
“还有那支口红……”林微漾没继续说下去，她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她买的那支口红，完全就是为了取悦顾烨。
顾烨让她以后不要涂口红后，她就再也没涂过。可她还是忍不住，她涂上口红明明就很漂亮啊，林女士都涂口红，顾叔叔都没说什么，为什么顾烨让她不要涂口红。
她想着想着，有点委屈了。她发现自己在顾烨面前，越来越作了，时不时就哭一下。
“怎么又哭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涂口红不好看，所以才不让我涂的？”
林微漾听到顾烨叹气声里的一丝无奈，但还是耍小脾气，她的确很想涂，自私地想听顾烨夸她涂口红很漂亮。
“不是，其实，很漂亮。”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饱满的像水蜜桃，想让人一口咬上去，只不过他当时不能泄露他异样的情绪。
“真得？”林微漾睁大着她水莹莹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顾烨又重复了一遍：“嗯，很漂亮，也很好看。”
林微漾终于笑了。她听到顾烨说她涂口红很好看。
忽然，她又认真得看着他，张了张嘴，又哑然闭上。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哥，我有句话一直很想跟你说。”
“什么话？”顾烨垂眸看她，眼里露出一丝期待。
林微漾咬着下唇，头顶在顾烨的胸前，苦恼自己一时的勇气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顾烨又追问她，语气隐约有些急迫，或许是她的错觉。
林微漾紧闭着眼睛，抿着嘴哼了几声，待脸上热度下去后，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
“哥，外面有些冷，我想回去了。”林微漾只字未提刚才她哼了什么。
林微漾想对他说什么，顾烨心里有了答案，她哼得那几声，就是他心里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他满足地勾起唇角，笑容此刻灿烂。
算是真正的告白了吧，但还差一句，他对她的告白。
顾烨脱下大衣披在她的身上，握着她冰凉的手往回走。
停靠在小区附近的一辆隐藏在夜色的车子上，车内没有开灯，却能把远处灯光下的暧昧场景看得真真切切。
“少爷，你不说要来这儿有事吗？怎么不下车了？”
钟栩心不在焉地回：“走吧，没事了。”
林微漾跟着顾烨回去时，她站在门外有些胆怯，一时不敢迈门进去。
顾烨拉着她进门，她看到林女士拿着纸巾坐在沙发上哭，顾叔叔坐在他旁边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她低下头，看到林女士哭，她心里难受。站在原地迟迟没动过，顾烨也陪在她身旁站着。
“孩子有一点没说错，微漾大了。你要给她留点私人空间，不要把她逼得太紧。”
“我还不是担心她嘛，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担心是必要的，但是不要过度。”
“她撒谎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注重外表打扮。”
林女士猜得没错，她心里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她喜欢的男孩就站在她旁边。但她不能跟家里人说，顾叔叔也不行，这是藏在她心里的秘密。她若是说出来，家里一定会闹翻天，不得安生。
那时就不只是一巴掌的事情了。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微漾想打扮又有什么问题。你年轻的时候不喜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林女士怪嗔地看了一眼顾叔叔，反过来捶他发泄。
林微漾迈步走过去，低着头，声音轻轻地道：“妈妈，对不起。”
她此刻只能说声对不起了，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让林女士不要伤心的话。难过得词穷了，大脑一片空白，对不起三个字是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唯一答案。
顾烨走过去，把沙发上的那束玫瑰连同那张卡直接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说：“我在学校经常会莫名收到一些花，被放在桌洞书包里，都不知道是谁送的。林阿姨，一束花根本就说明了什么问题。”
“还有那支口红我之前见她涂过，都是女生间一起涂，女生都喜欢口红吧。”
顾叔叔道：“听到了没有，你担心过度了吧。顾烨在学校都不知道碰到多少送花的女生。”
林女士看着林微漾，没说话，母女两间的气氛有些沉。
“顾烨，把微漾带回屋去，明天还要上学。”顾叔叔催道。
顾烨拉着林微漾的手往卧室走，说：“今天的数学题就不要做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补上。”
林微漾回了一句：“好。”
-
钟栩对自己冒失送花的行为，导致林微漾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心怀愧疚和懊悔。
他想找个机会亲自告诉她事情真相。
昨天那一幕，让他心生危机，更让他觉得，他应该向林微漾表达心意，给他一次痛快的回答，好让他死心吧。
下午的一节自习课上，钟栩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下课后到教学楼天台，他有事情想要告诉她。
钟栩在下课铃声还没响起的时候，便先出去了。
林微漾有些出神，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就差当面的承认。钟栩对她一向都很好，仔细一想，却又好得出格。
她心里一直不肯承认，可是对方总想捅破那层关系，行为上向她表示的也越发明显。
自欺欺人也终于有了一个了结的尽头。说实话，她不想伤害钟栩，但是不喜欢一个人，肯定会给对方造成伤害，她深有体会。
她不明白，钟栩怎么偏偏就喜欢了她。她有哪里好，为什么他不喜欢柳洛川、施染这些女神级的人物。
下课后，林微漾去了天台，钟栩背对着她，双手扶在栏杆上。
天台的风有些大，有些冷，少年穿着黑白校服，有些落寞，身形挺拔地站着抬头看向远处。
林微漾走近，还是很心平气和地多问了一句：“你想对我说什么。”
钟栩没看她，淡淡地说了句：“花是我送的。”
然后他回过头，语气有些激动：“我喜欢你，林微漾，我喜欢你。”
少年的激动得到了一些缓解，喘息声也渐渐平和。
他继续说：“其实，先前说我不喜欢你都是假的，我和你做同桌我很开心，能够和喜欢的人同校坐同桌，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吧。”
钟栩的承认，让林微漾对钟栩所做出的让她感到困惑的行为，终于有了答案。
“你转来盛扬市高是因为我？”
“是。”
他的回答坦率，没有丝毫遮掩。
“你转来文科班也是为了我？”
“是。”
“每次考试，你总是考第二，也是因为我。”
“没错。”
林微漾有多么希望钟栩说不是，可他偏偏都承认了，林微漾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
“可是，钟栩，我一直都把你当感情很好的异性朋友。”林微漾很难为情，但她只能这么说，别无选择。
没有什么比说把你当朋友更加伤害人了，可是林微漾又不想失去钟栩这个一直以来对她都很好的朋友。
人在爱情里是很自私的，从始至终只能有一个人入选。
钟栩勉强笑了笑，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奕奕光彩：“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朋友，但是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微漾，对不起，偷偷送你花让你跟你妈妈吵了一架，是我的错。”
“我一直都不想给你带来困扰，到头来还是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们，还是朋友吗？”
林微漾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是。”
只不过，性质悄然发生了些改变，做到像以前那样自然是不可能了。
钟栩又笑笑，说：“那就好。”
-
天台上的那次告白结束后，钟栩离开了文科班，直接转去了艺术班。
方乐君等人问他原因，他只是简单敷衍地说，他现在才发现，最适合他的还是艺术。
高二都过去一大半了，钟栩才转班，总有些同学为钟栩唐突的决定感到不值。但一想到钟栩的绘画艺术，人家可是拿过全省全国的大奖，到时候去了艺术班，肯定有保送资格。学习方面也轻松，这样想，他的选择又是正确的。
总之，有一多半的同学都不舍得，决定为钟栩举办一场欢送会，全班都去。
钟栩没有拒绝。
方乐君拉着林微漾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质问：“微漾，你是不是和钟栩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林微漾故作不知。
“钟栩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林微漾敛着眼神，淡淡道：“我知道，但是我拒绝了。钟栩有他的世界和理想，我不想他因为我而耽误自己。”
这边，余温也拉着钟栩悄悄问：“表白失败了？”
钟栩苦笑了下：“很早以前便是这种结果。”
“微漾怎么说？”
“她说，我们还是朋友。”
……
钟栩转去艺术班后，她的同桌换了一个新的女生，她很少再见过他。
有时候她碰到施染，两人会聊一会儿，紧接着就谈到了钟栩，她说钟栩转去艺术班后，艺术班的女生们都激动尖叫，疯狂的没人性，他就像只大熊猫被女生团团包围。每天总有女生过去勾引他。
林微漾只是笑笑，不做任何评论，人家在艺术班过得挺好的。
施染似乎很早就看出来了，也没问她，就只是问了她和顾烨间进展如何了。
进展？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她还是没有说出喜欢你三个字，她是不是太失败了？
高二接近尾声，又一年剩下的盛夏，她的暗恋就像是这场盛夏里的一场低沉舒缓的进行曲，何时才能到达尽头，林微漾心里没准。
再等等，她对自己这样说，再等到高三毕业，说不定那个时候她就可以说出口了。但时间不等人，总会有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她反复精心做好的准备。
顾烨的妈妈出事了。
不仅他妈妈出事了，他们一家子都出了事，情况挺严重。
前几天新闻上有报道，说是国外某航班在飞行途中，遇到了强电流云层，因发电机故障，空中断电，直接从空中坠落在茫茫大海里，与外界断了联系。目前国外正在发派救援人员，乘客目前生死不知，飞机上还有十几名中国乘客，国内也派出了搜救队。
那个时候还没注意，直到顾叔叔在两天后的晚饭上说出了这件事，他妈妈和她爱人跨国谈公事回来时，就乘坐那辆航班。
昨天他刚接到的来电是孩子打来的，孩子哭着说他妈妈爸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想让顾烨过去。
毕竟是前妻，顾烨的亲生母亲，他明天会请个假和他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顾烨没有继续留在餐桌上吃饭，直接回了卧室，闭门一晚上没出来。
她知道，就算顾烨心里有多么恨他的妈妈，他妈妈出事，他心里还是会难受。就算不要他了，能够在大洋彼岸的另一方好好生活，想必他会让自己宽宏大量，会在心里祝她幸福。
她小时候听到爸爸的死讯，整个人哭了一天都是神志恍惚的，总是在别人面前发了疯似的嘶吼，她爸爸没死。
其实已经死了啊。
是她自己骗自己。
林微漾很早就起来了，她在卫生间刷牙，听到门外拉杆箱拖地的动静，直接口都没来得及漱就急急地跑出来。
顾烨侧着脸，表情淡淡的，手里提着拉杆箱，正在关门。
林微漾心中一紧，又有点怕，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小跑过去，握起他的手。
他偏过头，精神不是很好，眼底起了层浅浅的乌黑，却对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待会儿还要上学，今天自己去吧，记得替我请个假。”
林微漾乖乖点头。
她煎熬地等了一个星期，顾叔叔回来了，却没见到顾烨的身影，心里顿时空空的，觉得自己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
她穷尽一生都想要去追的光，快要在她眼前一点点消失。
顾叔叔的话，像一把凌迟的刀子，把她的盼望和幻想一点点斩没，他留在国外不回来了。
这一年的暑假，没想过竟会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