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佛龛上的遗照,对安见弓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个笑容,还有线香冒出的细烟,都被窗外的阳光映照成橙红色。弓子跪坐着,腿上有一个超市塑料袋,里面是她在超市打工回来时顺便买的食材。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的淡黄色针织夏装。那是邦夫送给她的结婚五周年礼物。这件针织衫就装在在白虾蟆海岸公路前方发现的百货公司纸袋里。

如果他不去买这个,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那天晚上,弓子被学生时代的几个朋友邀请,跟她们去了附近的家庭餐厅吃饭。邦夫就在这座公寓房的门口送走了弓子,还笑着叫她偶尔出去放松一下。

他一定是想给她惊喜吧。一定是想趁弓子回家之前,到百货公司买下她早就想要的针织衫,作为惊喜送给她。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再也看不到弓子穿上那件针织衫的模样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再过不久,穿针织夏装的季节就过去了。

随着日子推移,悲伤和愤怒渐渐积累。

在邦夫驾驶的车辆前保险杠上发现了与其他车辆剐蹭的痕迹。警方正在据此展开调查。根据负责的刑警的说法,早在两个月前,也就是五月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判明了剐蹭车辆的型号。那是很受年轻人追捧的休闲车,颜色为黑色。其后,调查人员开始对虾蟆仓市内拥有该车辆的人物展开地毯式的调查,但在他们的车上都未发现剐蹭痕迹,修理厂也没有查到那种车的相关修理记录。现在,警方已经把调查范围扩大到邻市,继续展开调查。

真的有希望吗?

远处传来竹笛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太鼓声—咚,咚咚咚,仿佛有人在玩纸相扑。那是人们正在练习祭典节目。弓子看向墙上的挂历。今天是七月五日,两天后就是虾蟆仓市举办七夕祭典的日子。

七夕祭典规模盛大,甚至登上了县级(2)的信息杂志。祭典当天,中央商店街的拱顶长廊会挂满灯饰和人们亲手制作的星星、月亮。路中间会竖起好几根大竹子,竹枝上挂满色彩缤纷的短笺。

—NA……O……

远处传来的祭典乐声中,混杂着脑海中闪过的声音。

那是三个月前的深夜,邦夫口中发出的声音。他躺在急救病房的床上,彷徨于生死之间,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了这个声音。当时丈夫究竟意识清醒,还是陷入昏蒙,她无法判断。邦夫不停念叨着一个名字。他竭尽全力,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

—NA……O……YA……

门铃响了。

弓子连站起来的精神都没有,便一直坐着不动。门铃又响了一次—再一次。

她轻叹一声,撑起身子,稍微拢了一下头发,指尖滑过哭肿的眼睛,从猫眼看了出去。一个三十出头的女性站在门外走廊上。她个子特别矮,穿着朴素的白色上衣和灰色修身短裙。眼镜度数看起来很高,两只看不出神情的眼睛呆滞地朝向这边。女人抬起右手,还想再按一次门铃,弓子这才挤出了声音。

“请问是哪位?”

猫眼外的那张脸突然露出了活泼的笑容。

“我是十王还命会的宫下。”

那个声音听起来格外有腔调,就像电脑合成的音效。弓子好像听过她说的那个组织,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干什么的。她转动门把手,挂着门链打开一条缝。

“你有事吗?”

“我为夫人带来了您需要的教诲。”

女人一开口就从门缝里塞了一本小册子进来。册子很薄,B5大小,封面印着笔触温柔的一家欢笑的绘画。册子上还用回形针别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十王还命会侍奉部宫下志穗”几个字。

看到“十王还命会”这几个字,弓子总算想了起来。这是在虾蟆仓市开设了分部的宗教团体,偶尔会往公寓邮箱里塞一些“演讲会”和“侍奉会”的通知单。支部所在的地方她不常经过,但她记得有一年夏天,邦夫曾经开车经过那里,她还看见前庭种了许多樱花树。

“您看过这个,就知道我们的活动,或者说我们希望实现的世界是什么了。但是请您让我稍微解释一下,分部派我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尖,就像一个微型扩音器发出的声音。

“我家不需要这个。”

弓子把小册子还了回去,但是那个叫宫下的女人仿佛没看见那小册子,径自继续道:

“夫人想必知道,我们这个会在虾蟆仓市成立分部已经六年了,会员人数逐年增加,目前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人了。”

“跟我家没关系。”

弓子把小册子塞回去的手上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边角部分顶在宫下的腹部,卷了起来。

“十王就是以阎魔大王为中心,决定人死后去向的十位大王。他们负责判断死者要转世到六道,也就是地狱、恶鬼、畜生、修罗、人、天这六个世界的哪个世界。判断的依据就是死者生前的德行。不过,这只是佛教的说法。我们的教诲则与之不同。我们可以通过祈祷与十王交涉,令死者重新转生到人类世界,无须计较其生前的善恶。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宫下顿了顿,高高昂起头。

“难道不是吗?深爱的人前往遥远的国度后,我们自然希望那个人可以重新回到人间啊。所以,我们为这个愿望提供了一点帮助。按照我们的教义,深爱之人的灵魂可以重返人间,再次来到遗属面前—”

“请离开!”

等弓子回过神来,她已经把小册子朝对方扔了过去。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这样。她用力关上房门,轰鸣声尚未平息,她就已经跪倒在三合土地面上。她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顶着房门呜咽起来。

“怎么会明白……”

这种心情,他人怎么会明白。

眼前塞报纸的小门“咔嗒”响了一声。

那是小册子被塞进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