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学校礼堂，前部环形虚拟屏幕上投放着今日演讲的主题——关于新型神经网络下机器对于道德义务的主观学习。
“我希望机器能够向自己施加道德义务，而不是由我们强迫它这样做，这种机制不能依赖于强化学习，就好像有一天我自己就明白了道德义务的重要性，而不是校长反复在我耳边念叨我才被迫接受的那样。”
礼堂里传来阵阵笑声，康可自信微笑深鞠一躬，顺利地完成了这次的演讲。她看了眼校长，校长眼神躲闪，满脸尴尬。她又把目光移向了后排的白执，白执依旧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缓慢地鼓着掌，因为灯光昏暗，康可看不清他的表情，更分不清他的鼓掌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她相信白执是个聪明人，能听出自己这场演讲的言外之意。
出了礼堂，闻超立马给康可竖了个大拇指，正当她俩想要回去庆祝一番时，康可听到背后局促的脚步声向她走来，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并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如果说白执一直只穿白色的衣服，那袁起的衣柜就是压抑的蓝灰色T恤组成的。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康可见袁起略微紧张，说不出话的样子，只能先开口，“好像是我演讲吧，你那么紧张干嘛？”
“我……我想你和说的就是演讲的事，我也想业余时间做这个课题，希望能和你合作一起来研究。”
“啊……”康可见袁起一脸认真，不忍心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做这个主题，甚至都没正式下定决心要做，她的演讲完全是出于别的目的，“你……你和我过来下。”
康可示意闻超先回去等自己，然后领着袁起到了礼堂侧面一处安静的角落。
“我可以和你合作做这个课题，但每周工作日我只能抽出半天用在这件事上，其余的就是周末的时间，你得接受我的这种工作模式。还有整个研究你可以提想法提意见，但是主导权在我，不管各自贡献多少，首作也必须是我，明白了吗？”
“可以，没问题，我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只要能参与进来就可以。”
康可见这苛刻的条件都没把袁起吓跑，也没有别的招了只好默许下来。
“那……那行吧，我们先各自做些前期调查工作。额……”康可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不知怎么开口，“你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才能加入。”
“没问题，你问。”
“你……你和白执的父亲是什么关系？你是怎么进德育的？”
康可说完这话，内心开始忐忑起来，她怕袁起又像之前那样受到刺激出现解离性体验。
但话已经问出口了，袁起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头，把脸藏在夜的阴影里。
康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同样的难以开口。
正当她想说要不算了，不想回答就不要答了的时候，袁起开口了：“没什么特别的，是白执父亲资助我来德育读书的，他很早便是是我的主治医师了，我从小就在他那治疗定时要去他那报道……所以我一直叫他白叔叔。他说他的儿子也在这读书，他觉得我也有这个实力，就和我父母提出让我来德育，还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哦，叔叔啊。”康可若有所思。
“是叔叔也是……”袁起面露难色，“我很感激他，是他帮我做的脑叶切除手术，但或许我也只是他的持续追踪观察对象，他关于脑叶切除新方式的研究需要持续跟踪记录我的情况，我得活在他框定的小圈子里。”
“额，就好像楚门的世界。”康可回想了下，细思极恐，校长仿佛就是那个帮助白执父亲时刻监视袁起的人。而校长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监听过呢。
“那是什么？……我没有看过哎，抱歉。”袁起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啊，没事，一点都不重要。”康可觉得他们这一代的变化如此之大，以前的电影，文字都再也无法让他们感同身受了。
……
又是一年中最为闷热的季节，虽然全球人口较二十年前少了许多，机器人也开始逐步替代更多人类，一切都变得更为高效，但不知为何温室效应还是没办法得到很好的解决，甚至没法放缓全球变暖的进程。
最热的这几天里地表最高温能逼近50摄氏度，康可趴在教室桌子上乘风凉，一不小心睡着了，以至于下课了都没有发现。
梦里，康可正站在家里的餐桌前，父母坐在餐桌旁看着自己，桌上摆着自己最爱吃的小馄饨和糕点……母亲满脸笑意，父亲帮自己拉开了自己许久没有坐过的椅子……
现实世界里，闻超因为实在不想出门就翘了这节课，还好夏因和陆攀星问了她康可在哪，不然都没人来叫醒她。
夏因示意陆攀星把她推醒。康可睡的正香，被推搡着半梦半醒，“超，不要叫我，我再睡会儿……”
夏因被她逗笑：“是我们，别睡啦，有人要来上下节课了。”
康可被夏因的声音吓到，夏因是个要求极高的人，她可不太敢在夏因面前偷懒。
“你的演讲，怎么，要改邪归正做乖乖女啦？”陆攀星问道。
“怎么可能，我这些话是说给校长和白执听的。”
“怪不得，我都差点就被你感动到了。我们找你就是因为演讲的事，你觉得你这么说白执就能听进去，停止自己的研究了？”
康可皱了皱眉头：“这肯定是不太可能的，我就是想让他别来找我了，他想让我帮他，我只能表明我的立场。”
“他来找过你了？”“我们知道你不可能和他合作的，你我们还不放心嘛。”
“嗯，其实他这件事我也查到了一些，我偷听了校长和白执父亲的对话，那些人脑干细胞就是白执父亲提供给白执的，他爸爸应该是脑科医生，是他给袁起做的脑叶切除手术并资助他来这所学校读书的……”
“这……”夏因看了眼陆攀星，为什么康可说的和林艾曲说的不一致，“不好！”
夏因突然惊叫起来，他突然意识到白执并不是只有康可能给白执提供帮助，如果有这么一层关系，袁起才是他能挑选的最得力助手。
“怎么啦？大惊小怪的？”康可头一回见夏因这么失态。
“白执需要人帮助才能做成这个神经形态模拟芯片，如果袁起和他有这么层关系，那白执很有可能会利用袁起来帮他达成目的的……”
“啊哈？”康可没想到过这一层，她从昨日袁起语气中听到的并不是对白执家庭的亲近，相反是一种想逃离的感觉，而且白执先来找的是她，“其实……在白执看来，或许我才是最能帮他的？”康可有些犹豫，面对两个相处了八九年的伙伴，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提自己对白执的特殊情感。
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犹犹豫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或许这就是成长？
“我之前是喜欢过白执的，他肯定也看出来了……但我现在，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受。总之我是肯定没有答应帮他的。”康可羞愧地低着头，全然失去了往日里唯我独尊的气焰。
夏因和陆攀星一脸震惊，那么多年的玩伴，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但看着康可的样子，他们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夏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陆攀星缓缓蹲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没有关系。
“学校是一个小圈子，正因如此，学校里的感情才最不能保持单纯的，每个人都多少怀着点别的目的，不是想通过恋情吸引全年级的目光就是想在这小圈子里让人艳羡一番，可能他们或者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白执他的目的可能没那么肤浅，但出了学校这种目的心就自然而然消失了，每个人都活的很分散。”夏因只能用这样的话术来安慰康可。
“或许吧，或许我就是太执着了吧，我是个那么随性的人，他和我一点都处不来，那么严谨认真自律，目的心强，努力勤奋，这样的人我就算和他在一起了，又该如何每日和谐相处呢？”
“是，所以不管在哪他都不适合你，你也没必要和他过多接触，出了学校大家都各奔东西，他根本就不会……”夏因本想说白执并不会记着她的好，但又怕康可心伤停顿了一秒，好在康可续上了这段对话。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都是镜花水月，他可不想离开学校。”
“那你呢？”
“我离不开这镜花水月的游戏，如果不是在这里，就是在第六界里。在这世上，白执他只利用对他有用的部分，但我…不管在哪里，我都遵循游戏规则。”
夏因看着眼前这个女生陷入了沉思，开始认真回想康可何时真的服从和遵循过规则。不过短短数月，眼前这个人似乎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他不明白康可究竟是过于自信还是完全失去了自信，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偏向。
“从前你是猎人，现在风向变了，白执才是那个猎人。又或许你从来都不是。”
……
傍晚时分的咖啡厅，白执轻轻敲打着马克杯的杯壁，眼神紧盯着杯子，没看对面的女生一眼。
“你到现在一直没有突破，还被学校盯上了，之后再进一步实验会变的更加困难，我们不得不考虑撤资了。”林艾曲先发话打破了许久的沉静，“我帮你争取过了，但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资金和赞助的事你得自己另想办法了。”
林艾曲紧盯着白执想看他的反应，几秒后白执才终于开口。
“我找你，我迁就你就是为了能从找资金这个过程中解脱出来，专心去做我的研究。”
“不可能的，所有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研究找资金，要么就是做些别的工作来供着自己的研究，你不可能是个例外，我看你是做研究做傻了。资本博弈从来都是漫长痛苦的过程，你做不好自有别人做得到……”
世界依旧是这样，从来没有变得更高效，这才是让白执最痛苦的地方。但与此同时这也加深了白执想要做成神经形态模拟芯片的心思，到时候他就能直接操控他人的意识行为了，一切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麻烦低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