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戏水游鱼图》乃是一张佚名画。
所谓佚名,即表示无名。
并非是说此画没有画名,而是此画作没有画家本人的署名与落款。
直白来讲,便是人们无从知晓这幅画究竟出自哪位画家之手。
在当今各大博物馆所收藏的古代书画作品里,佚名书画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
尤其是元代以及南宋、北宋时期的作品,其中佚名且未落款的画作数量颇多。诸多流传了数百上千年的字画,直至如今,其作者的真实姓名依旧成谜。
这时,裴玉琴微微凑近沈愈的耳边,轻声低语道:“怎么样?能不能对这幅画进行断代呢?”
沈愈微微摇头,“还需要时间进一步仔细查看才行。”
鉴定字画堪称沈愈的看家本领,然而鱼龙画却并非他所专长的范畴。
究其缘由,主要在于鱼龙画在字画中属于相对小众的分类。
再者,擅长绘制鱼与龙的名家大多活跃于唐末五代以及两宋时期。
时间颇为久远,很多已经没有真迹传世。
在古代,“鱼”通“余”,年年有鱼寓意着年年有余,这承载着人们对于风调雨顺、生活富足的美好期盼。
明清时期画谱的集大成之作——有着绘画教科书美誉的《芥子园画谱》中,曾提及一则名为“画鱼诀”的绘画诀窍。
其上写道:“画鱼须活泼,得其游泳象,见影如欲惊,觅食意闲放。浮沉水藻间,清流姿荡漾,悠然羡其乐,与人同意况。”
这些词句用来形容眼前这幅画,简直是恰到好处。
“好画,无疑是一幅绝妙的古人字画。”沈愈收敛心神,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这幅佚名鱼龙画颇具神奇之处,但还不至于让他完全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实话讲,这种因为光线问题而出现内容变换的画沈愈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但古人的智慧现在人很难研究明白,多一幅游鱼图也不足为奇。
若是心绪完全被这一点影响,那鉴定字画也就无从谈起。
“陈老,不知此画在您家已传承几代了呢?”裴玉琴微微欠身,朝着陈老轻声且礼貌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裴玉琴所提此问极为精妙恰当,恰似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就连沈愈也被瞬间点醒。
可不是嘛,完全能够从这幅画的流传脉络中探寻线索。
再者,还可在字画传承是否具备严谨有序性这一方面巧妙的做些文章,为后续事宜谋求有利条件。
要知道,字画领域向来讲究的核心要素之一便是流传有序,与此同时,画作本身的名气亦是重中之重。无论是普通的书画爱好者,腰缠万贯的豪商巨贾,资深专业的大收藏家,无一不将这两点奉为评判字画价值的关键准则。
对于一幅佚名画作而言,其是否流传有序对其价值的界定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毫不夸张地说,甚至可称之为最为核心的要点。
原因很简单,倘若一幅画能够在家族之中世代珍藏传承,比如历经十几代人的悉心呵护,那它自然而然地便具备了古画的深厚底蕴与独特价值。倘若在这传承过程中还有知名人士曾予以收藏鉴赏,那这幅画的价值更是会水涨船高。
裴玉琴身为高古拍卖行的副总经理,又兼任兴庭古玩的总经理,对于这其中的门道与诀窍自然是熟稔于心,一清二楚。所以,她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询问此画的传承问题。
陈老听闻此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从家中留存的书信以及详尽记录家族大事的笔记内容来看,这幅《戏水游鱼图》在我家已然传承六代,两百多年之久。此画乃是我高祖前往京城洽谈生意之际,在一户破落户家中机缘巧合购得。
“那户人家祖上曾荣耀显赫一时,只可惜后来出了个不肖子孙,乃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致使家族迅速衰败没落,情形与我家现今的状况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子孙后代竟然沦落到靠售卖祖宗传下的珍贵字画来维系生计……”
或许是因为回忆起家族的伤心往事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伤痛,陈老忍不住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当时我高祖耗费了整整一百两纹银,才将此画成功收入囊中。
“此画一经到手,高祖便对其钟爱有加,珍视异常,可以说是视作稀世珍宝般呵护。他不惜耗费重金,邀请了众多声名远扬的鉴定名家前来品鉴观摩。
“在当时,大部分的掌眼师父皆判定此画为宋画,然而,若要问及具体是哪位画家所绘,却都面面相觑,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愈听到此处,双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个中缘由无它,宋代的鱼龙画最难鉴定。
在宋代,画鱼的名家犹如璀璨星辰,数不胜数,其中有徐友、徐白、徐皋、袁义、僧传古、赵克夐、赵叔傩、董羽、杨晖、宋永锡,以及刘寀、候宗古、陈可九、周东卿等顶阶大画家。
北宋时期的《宣和画谱》更是将“龙鱼”画列为十个绘画门类之一,甚至将其排列顺序置于山水、兽畜、花鸟画之前,由此可见当时宋人对于龙鱼画的喜爱与推崇程度已然达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高度。
但宋画能够历经岁月沧桑,完好保存至今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倘若陈老一口咬定这幅画就是宋画,暂且不论价格高低,单就其真假问题而言,就着实值得令人怀疑。
毕竟,即便是南宋末年距今也已然有近七百多年的漫长岁月了,虽说有“纸寿千年”的说法,但那也是需要经过多次精心装裱与悉心呵护才能勉强得以保存下来的。
一幅既无名气又佚名的宋代画作能够传承至今的几率真的是小之又小,仿若沧海一粟般渺茫。
然而,陈老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一缕清风,瞬间吹散沈愈心中之疑云。
“后来,我的曾祖、祖父,包括我的父亲以及我本人,都曾邀请过不少鉴定名家前来鉴赏此画,然而,却始终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说出此画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笔,甚至就连这幅画所属的年代也存在着极大的争议。有人说是宋画,有人说是元画,有人说是明画,还有人说是清画,而且各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说起来颇为有趣的是,竟然还有人将近代的吴昌硕、白石老人、张大千等名画家当作是此画的作者。”
听到此处,沈愈与裴玉琴都不禁相视一笑。陈老这言语之间,显然是在不动声色地讽刺当下鉴定市场上那些不学无术、滥竽充数却还佯装大师的掌眼师父们。
既然这幅画是陈老的高祖所购买的,那么按照时间推算,此画至少也应该是清代乾隆或者嘉靖、道光年间的作品才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近代诸位大师们的作品。
“说这幅画是宋画的,有人认为是袁义的真迹,也有人说是董羽或者徐白的真迹,而其中最多的一种说法则是此画出自宋末画鱼名家周东卿之手笔。
“说这幅画是元画的,都认为此画乃是元代著名僧人画家赖庵的作品。
“而最为普遍的鉴定结果则是认为此画为清代的,是恽寿平、郎世宁这两位清代名家仿照宋代刘寀之作所绘制而成。
“我也是被这诸多说法弄得晕头转向,完全搞不清楚这幅画究竟是谁的作品。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此画的创作年代绝对不可能晚于清代嘉庆年间。好了,我有些累了,既然是陈大山这个不孝子要用钱,那就让他来与你们商谈吧,老夫先失陪了。”
说罢,陈老缓缓拄起拐杖,朝着卧室的方向稳步走去,进入卧室后,又将卧室门紧紧地关上了。
很明显,对于出售祖宗遗留下来的这幅珍贵字画,陈老的内心深处是极为纠结痛苦的。可儿子眼下急需用钱,又迫使他不得不狠下心来忍痛割爱,所以他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在他想来,不听不看,或许内心的痛苦便能稍稍得以舒缓一些吧。
目送陈老回房之后,沈愈再次将全部的目光如炬般聚焦到了这幅《戏水游鱼图》之上,这幅画那奇妙独特的画风实在是令他眼前一亮,仿佛开启了一扇全新的鉴赏之门,心中的好奇心也如熊熊烈火般被彻底点燃。
“沈愈,你怎么看?”此刻屋内只剩裴玉琴与沈愈二人,裴玉琴那一双美眸如秋水般轻轻扫过全神贯注凝视画作的沈愈,柔声细语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