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粉彩盘,色泽鲜艳一丁点的脱釉现象都没有,对于粉彩瓷来说绝对不正常。
粉彩是釉上彩,必然会褪色。
因为这与瓷器施釉的原理有关。
釉下彩比如青花瓷,色料是在已晾干的素坯上作画,然后罩上一层白色透明釉再入窑烧制。
因为颜色在釉面之下与空气隔绝所以永不褪色。
但是釉上彩不同,顾名思义,釉上彩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任何带颜色的瓷器,只要与空气接触百分百会随着时间自然褪色。
“连环局,妥妥一个古玩天仙局!”
沈愈自问没有看错的话,这个粉彩盘子当是用的‘真瓷假彩’的作伪手法。
瓷是真的,彩却是假的。
也就是说,瓷器本身是老物件,但上面的彩釉是后添上去的。
素瓷就是白盘子,这玩意不值钱。
哪怕康乾年间留下的白盘子也没几个人愿意花高价去买。
但素瓷的存在却是让一些作伪者看到了商机。
他们往往会将素瓷添补彩色,或绘花鸟鱼虫,或绘吉祥花卉,做成传世的釉上五彩或者粉彩。
一旦碰到造假技艺高超的,普通藏家真的很难分辨。
古玩圈子里被真瓷假彩蒙骗的不知有多少。
沈愈打小混迹于各大古玩市场,单单亲眼所见被真瓷假彩打眼的就得有上百次之多。
“哎,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些,要是祖父或者褚叔那种级别的高手,不需要看物件只需要盯着老柳的眼神表情就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老柳这家伙面善心黑,给我设的这个古玩连环局真是一环扣一环。
沈愈现在已经将老柳的所有套路都捋清了。
妥妥一个环环相扣的古玩天仙局。
先是印章,然后是假画,真正的目的却是卖给自己这个粉彩盘子。
其中最狠的是让自己“假中找真”。
“假中找真”原本是藏友之间逗趣解闷的一个游戏。
就是将一件真古董丢进一堆赝品里让对方找。
找出来有彩头。
找不到也无伤大雅,可以提升自己的鉴赏水平。
这本是一件好事。
只是一旦被人放到精心设计的骗局中,那就成了一个必杀局。
越是鉴定经验丰富拥有一定鉴定基础的越容易被坑。
对古董一知半解的反倒是坑不了他们。
他都认不出来,你说你怎么坑他?
“假中找真”缺德的地方不是在于假,而是在于真。
因为找真的这个人,比如沈愈,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老柳这堆赝品中必然有一件正古董。
而老柳摆的却全是赝品,一件真的都没有,又如何找真?
不管最后找到哪件所谓的古董都是吃亏上当。
这个小把戏缺德就缺德在这里。
一旦认为有真的,那就算彻底入局,跑都跑不了。
“呼……”
沈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老柳这个天仙局真TM的缺德。
清晨正是旧货市场人流量最少之时,若是在上午或者下午人多的时候,老柳贸然说他摊子上有真东西让沈愈找,沈愈肯定会心生警惕。
因为这种所谓“一眼真”的雍正粉彩盘子在每天近五万客流量的旧货市场不可能没人提前发现。
不说别的,就市场内那些古玩铺面的店东或者掌柜有时间就会来地摊区转悠一圈,这些人眼力贼的很,不可能发现不了。
更别说还有很多眼力高深的外地藏家常年在市场淘宝。
更让沈愈惊叹的是,老柳找的什么鸡缸杯,抱月瓶,太白尊,梅瓶,笔洗等破烂,简直是妙到了极点。
就像周星星经典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的桥段一样。
秋香独自一人看上去并不是很美,但是在一顿胭脂俗粉里瞬间就成了人间绝色。
所以,只要沈愈眼睛不瞎,肯定会在一堆破烂中找到这只所谓的官窑“雍正粉彩花卉盘”。
但凡老柳放一件清末光绪民窑的杯,盘,碟,碗之类的瓷器,沈愈很可能就不会再往下看了。
这就是老柳的高明之处。
一环扣一环,环环精彩。
让你自己一步步走进局中而不自知。
沈愈心头火起的同时,不由得对老柳赞道:“柳哥,您真是高手!”
正在品茶的老柳还以为沈愈夸他呢,闻言连忙摆手:“什么高手?运气好罢了。
“既然小沈你找到了,柳哥我也不能言而无信,你要是手头紧的话咱们就先立一个字据,等你有钱了再给我也没问题。”
沈愈冷冷一笑,“字据就不用立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件雍正官窑粉彩花卉盘还是柳哥你自己留着吧。”
“啊?”听到沈愈的话,老柳脸上笑容顿时僵住了。
他用略有些混浊的双目凝视沈愈好一阵,眼中有不解,有疑惑,更多是不可思议,“不是吧小沈?这盘子你也能看出来?”
“看出什么?”沈愈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
老柳知道瞒不住,讪讪半晌:“看出我这盘子高仿的啊。”
沈愈自嘲笑笑,“这还是要多谢柳哥你的那张交易收据,若是没有那张收据我还真不一定发现这盘子的不对劲之处。”
老柳猛的一拍大腿:“草率了,真是草率了!
“不过小沈,你说我布的是天仙局又从何说起?古玩天仙局往往需要数人参与,多日布局,我就单枪匹马一个人,你这却是有些高看柳哥我了。”
沈愈淡淡一笑,“这场天仙局,布局之人虽然只有你自己,可手段并不比那些传说中的经年老手差。
“你先用品相不好的青田石印章做诱饵,这是你对我下的第一步棋。
“这步棋叫做‘愿上钩’,毕竟是我问你有没有青田石印章,你说有,我自然会来买。
“第二步则是打感情牌,你拿捏住我心软的性格,亲口问你要的东西又临时不买,那我自然会心生亏欠。
“第三步,我用钱做补偿,而柳哥你故意不要,让我的亏欠感再次加深。
这也是柳哥你的厉害之处,对人性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
你算准我必会在你摊子上买一件东西作为补偿。这时角落里那幅《踏歌图》摹本就是我的枷锁,将我彻底困在这个局中。
“第四步你更是玩了一手令人惊叹的抛画引瓷,你知道我的鉴定功底,只要展开画肯定会认出是赝品。
“知道是赝品,我自然不会傻傻掏钱买画,要么让你给我个说法,要么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时,最关键的环节来了。
“你信誓旦旦保证摊子上有一件真瓷,只要我能挑选出来就原价转给我。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真瓷假彩的盘子你之前应该是用黑绸布罩住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这是怕被其他游客先我一步看到盘子,进而打乱你的计划。
“你自己也知道,若是没有‘假中找真’的把戏,换做平时,我第一眼就能知晓这盘子的不对之处。
“直到这一刻你的最终目的才显露出来。
“你既不是想卖我印章,更不是想卖我古画,你的真正目的是要卖我这件真瓷假彩‘雍正官窑粉彩花卉盘’。柳哥,小弟我说的对也不对?”
老柳那张胖脸随着沈愈的话不断变幻着表情。
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嘴角微微抽搐。他似乎想要分辨几句,可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服了,不愧是沈重楼沈老爷子的嫡脉传人,我柳大海今天彻底服气了。
“不过小沈啊,我要说那字据是真的,盘子是我实打实用十三万元买下来的你信吗?”
老柳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好似很在乎沈愈的感受。
沈愈淡漠一笑,“柳哥你打眼也好,说谎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今天算是给我上了一课,改天请你吃饭。”
被这般狠狠摆了一道,沈愈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然而,他毕竟是初来乍到,并不想在明面上与老柳这种地头蛇彻底撕破脸皮。毕竟他还要在楚州的古玩圈子里继续闯荡,多一个仇人便少一条路的道理,沈愈再清楚不过。
楚州的确是他的祖籍,祖父在楚州也有着不少人脉。但不可忽视的是,祖父已然不在人世,人情这东西,用一次便少一分。
想到这里,沈愈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少与老柳这种古玩圈的老油条打交道,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会着了对方的道。
不再有丝毫犹豫,沈愈冲老柳微微点了点头,毅然转身离去。
见沈愈要走,老柳连忙开口阻拦:“小沈等等,你这么说就是打我脸了,就算请吃饭也该我请才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必将今天这事往心里去。
“有一点我也必须同你讲清楚,你柳哥我绝对不是想往死里坑你。这盘子我就算卖你最多也就收你五万块,况且它本身也是个清末的民窑仿官窑,现代人没这本事造出如此精品的高仿粉彩。
“盘子拿到市场上去卖,两三万肯定是能马上出手。要是黑心点对那些有钱的生意人做局就是二三百万也能卖出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说白了,咱俩都不是什么狠人。
“另外你也知道,咱们这些靠古玩吃饭的,哪个没吃过亏?哪个没打过眼?哪个没中过别人的招?
“今天这事是老哥我做的不对,错了就是错了,有错我就认,这样,你在我的珍宝箱里挑一个物件,算是哥哥我对你的补偿。
“拿了东西你就走,今天这事就算彻底翻篇了,以后见面咱还是好兄弟!”
老柳连珠炮似的把话讲完后麻利的在摊子后面的三轮车里搬出一个小红木箱子来。
箱子打造的很是精美,包浆醇厚,看上去至少是个百年以上的老物件,两侧有锁,还是那种老式铜锁。
沈愈目光炯炯的望着老柳,表面虽然保持着平静,心里却是露出一丝疑惑,“这老哥又要弄哪出?”
在腰间取出钥匙老柳熟练的将箱子打开了,“小沈你随便挑一件拿走。”
随着他揭开箱盖,箱内的真容也显露出来,这是一个特制的格子木箱,里面有六个方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一件古玩。
从上到下依次是:一个木雕,一件小巧的青花瓷瓶,一枚玉佩,一个印章,一方古砚。
最后还有一块乌光闪闪的墨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