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之青忽的闭上眼睛,两手合在一起。
她就这样安静的矗立在冰地之上。
此时恰巧还有一股狂风吹过,卷过她的衣衫,卷过她披风下的碧绿裙角,卷过她色泽光亮的长发。
狂风吹啊吹,带着这抹痕迹无限消减,直到深入冰原之下。
一望无际的冰原下有一处天然冰洞,一个人坐立在冰洞之中,睫毛都结成了霜,身上穿着鲜亮的红衣,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身上到处都是冰霜,仿佛整个身子都要结成冰了,但是衣衫上鲜亮的颜色却依旧。
被消减过后的狂风吹过地底的人,她若有所觉的颤动着结冰的睫毛。
狂风低了下来,似乎有一个人在叹气,带着无限忧愁缓缓途径冰原之上。
木之青并不动弹。
一个站在冰原之上,一个坐在百里冰原之中。
明明相隔甚远,却仿佛有着属于她们的默契。
心照不宣。
又更像是在僵持,但是又更像是尊重他人意愿的一次问询或者等候。
木之青在等着她的结果。
在等着她的同意。
风在传讯她的讯息。
冰洞中的人静坐良久。
冰原上的人自始至终未曾动弹过一丝。
“唉……”
若有若无的叹声回荡在暗无天日的冰洞中,很快无声。
盘坐在冰洞中间的人睫毛颤动,冰霜扑朔朔落下。
她睁开了眼,乌黑的瞳孔寂静。
下一秒,她消失在冰洞中,冰洞空无一人。
数股凉风卷袭在冰原上,木之青的对面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木之青睁开杏眸,杏眸一弯。这再也不是从前那笑不达眼底的模样,而是出自内心的高兴。
“木……”
红衣女子似乎许久没说话了,哑着声音说出这个字便再也没话了。
“姚童道友。”木之青轻声叫她,往前走了两步,“这样的你不管是未来还是过去,都将只有你一个,若是无声无息走了,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你呢。”
柔声到这幅模样的木之青极少出现过,她对姚童当真是温柔到了极致。
再是不通世故的姚童,都不免眼中复杂。
“又有什么好记挂的呢,孑然一身并不坏。”
木之青柔声道,“我不想你一个人孤单的走。”
姚童愣愣的看着她,忽然说,“我自小就是个怪胎,我不爱任何人,我讨厌任何人,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了,靠近我了,我只会嫌他们吵闹,并没有留恋之心。”
她就像个白眼狼,永远不会记任何人的好,木之青惦记她做什么。
木之青不答,上下看了姚童全身,问道,“你的骨琴呢?”
姚童不说话。
木之青又靠近了她,“按理来说,上次所见的伤势只是让你无缘化神期罢了,即使有损寿命,我这次出关后,也不该算到你的死期就在今日。”
姚童就要死了。
她的死期就在今日。
她知道这一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明白了。
姚童是一步步看着死期到来,并且独自坐在冰天雪地的地底之下,打定了主意坐化离去。
可是到头来,偏偏有木之青这样的变故出现。
“若说你心存死志,故意让自己的伤加重,这不是不可能,但是以你的性子,如果要做到那个地步,不如直接了结自己的性命,所以不是这个原因,那是因为什么呢?”
姚童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不发一言。
木之青爱惜的道,“我猜,你的伤势之所以加重到这个地步,一定和消失不见的骨琴脱不了干系吧?”
木之青眼中的爱怜不似作假,这种爱怜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更像是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
木之青和姚童绝对算不上知己,但是在此刻,带给姚童的感觉却不亚于知己。
几千里的距离,木之青得知她的死期将近,也丝毫不怕浪费时间精力,独自跑来见她。
姚童张了张口,到底是说道,“我将他融入了我的骨血。”
这个“他”到底是它还是不是它,已经不重要了。
木之青再度靠近了姚童,她们之间的距离只不过在咫尺之间。
也是在这个刹那,直挺挺站着的姚童身子忽然在凉风中摇晃,最后软倒身子,本该倒在冰地中,却因为木之青恰到好处的靠近,她接住了她。
姚童无力的躺在木之青怀里,张了张口似乎想继续说出什么,却先吐出一口血。
聪慧如木之青,刚见到姚童的时候就意识到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强弩之末的姚童本不必管离地底那么远的木之青的,可是她还是自愿出来见她了。
木之青很好的支撑着姚童的身子。
姚童在不住吐血,木之青摸了一手黏湿。
她伸出手一看,原来姚童的衣衫纵使暗红,但是更多的是从皮肉之间渗出的血。
血染红了整件衣衫,变得更加暗红。
就连姚童裸露出来的手和脖颈都渗满了血。
她看上去惨不忍睹,姚童却一点都不在意。
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到底值得吗?
节灵如天神一样站在身旁,眉毛微皱,即使并不言语,但是他并不赞同姚童的做法,只是多年来的涵养让他选择了安静旁观,不发一言,不会去打扰木之青想要送友人的心思。
木之青为姚童输了些灵力,充满盎然生机的灵力减少了姚童的痛苦。
“谢谢。”姚童吐出的血让衣襟更加暗红。
她笑了笑,“我并非是放不下他,只是我生来不喜欢欠人人情,他自私的做下决定,我却不可能领他的情。”
木之青静静的聆听。
姚童静了一会儿,只是这么一会儿,她黑沉沉的眸光就暗淡了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木之青将现在的姚童和年少的姚童重合在一起。
年少的姚童总是独自坐在庞大的树前,就像现在这样仰望着木之青。
姚童眼里一阵恍惚,忍不住抬起沾满血的手,似乎想要触摸木之青的脸颊,向来怕脏怕累的木之青没有任何反应。
冰凉的手摸到更加冰凉的脸颊。
姚童喃喃说,“从初见时我便想说了,我看见你总有一种亲切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