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访中央革命根据地

“进入中央革命根据地了。”同行的红军战士说。

我们在雩都尝到了著名的入口即化的荸荠;在瑞金喝了足以解渴的米酒;在兴国,登上了潋江夜泊的竹筏;在沿途,瞻仰着当年红军写下的革命标语。标语,在泥灰涂抹下隐蔽了近二十年,经过冲洗,又显露了。还是那么鲜明,还是那么有力。它标志着我们昨日、今天和将来的斗争生活。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站在十大政纲下面,为我口诵着他自作的一首打油诗:

廿年一堵旧粉墙,

烟尘荡尽露政纲;

红军写下生死志,

老汉笑语谕儿郎。

中央革命根据地,是人民中国的雏形。在中央革命根据地里旅行,你随地都可以认出我们的童年。但同行的红军战士,却认不真它当年的模样了。解放五年以来,瑞金、兴国、宁都、雩都这些城市和城外的乡村,有了多么大的改变哪!也许,没有改变的,只有城郊那古老而肃穆的白塔,它们依然在夕阳斜照里迎接着远路来访的客人;只有那会说话的八哥,它们还是在塔外碧蓝的天空下飞舞着;只有那巨大的樟树和榕树,它们显得更苍劲了;只有那城畔的江河,它们正喷吐着泡沫,波涛滚滚的不断的流着。

改变最大的是人。原已觉醒的中央革命根据地的人民,经过了二十年的摧残、迫害和苦难,在更大的、更深刻的程度上觉醒了。

李友秀,是李友秀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女社长,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她今年四十七岁。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是兴国一区莦萁乡妇女工作大队的分队长。妇女工作大队下设:输送队、慰劳队、看护队、洗衣队、山歌队、缝衣队、宣传队、优恤队。她兼任宣传员和优恤委员。

那是个“暴风骤雨”的时代,那是个火热的时代。

年青的李友秀,背上背一个斗笠,上写“扩大红军宣传队”七个鲜红的大字;手拄一根棍子,一面打狗,一面拄路;跑遍了兴国的家家户户,大小村庄。著名的兴国模范师,有很多的红色战士们,就是李友秀小组的山歌动员参军的。这是一种即兴编成的、热烈的、烈焰似的山歌。如果遇上有顾虑的父母,她们的山歌,就可以从太阳落山唱到太阳上升,一直到那老年人的顾虑溶解了,热血沸腾了为止。李友秀为了慰劳出征的军人家属,卖掉了自己结婚时候的手钏、链子;为了慰劳红军战士,她的小组一夜要赶制七双新草鞋。这种草鞋虽名为草鞋,其实是布做的,很像我们今天穿的凉鞋,最灵巧的手也至少要两三天才能做上一双。这种草鞋的特点是:要打底,要前后捏花,要精选出彩色的锦线绣上:“红军万岁万万岁。”

毛主席提倡女人要熟悉犁耙,李友秀第一个响应了号召。在全区还没有一个妇女敢去犁田的时候,她就牵了一条牛,下田去犁土了。她学会了开沟,学会了使牛,学会了掌握在男人手心里的一切把式,熟悉了田里的每一块泥土。……

但乌云涌上来了,最黑暗的日子来了。

当李友秀带了四个孩子,上山逃难的时候,她家里什么都没有了,都被蒋贼帮打翻、烧毁、抢光了。她的丈夫被抓走了,接着,被杀害了。等到她逃难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叫做“土匪婆”了。当孩子们忍不住饥寒,她不得不仗着胆子去挖一点野菜,拔一束草时,地主的锄头兜脸就打上来:“土匪婆,你还抢东西呀!”

李友秀没有屈服。她响应过毛主席的号召,熟悉每一块土地,和土地上的活计。虽然自己没有一亩田,但她可以帮人家种。她是个好把式,有人看中了她那双爱劳动的手。她白天黑夜的用自己两只能劳动的手养大了四个孩子。

现在,李友秀农业生产合作社已经是一个有五十二户的大社了。李友秀如数家珍似的告诉着社员生活的变化:

“黄家奎,过去一年到头吃不上干饭,现在五口人吃饭,还卖了三百八十斤余粮。过去他爱人跟孩子冬天穿不上棉衣,现在冬夏穿的都是洋布。吃饭用细碗了。从前全村只有四五个小学生,现在男女老少都有文化。有一个劳动力最强的妇女,已可写信,记工分,当组长。全社现有自来水笔三十六枝,组长、干部、女干部都有手电筒。过去洗脸七八个人用一块破布,现在每人一根牙刷,一条新毛巾。过去姓氏房头观念很强,现在每逢过年小孩跳舞,比赛花衣,大家一齐团拜,吃酒,开会,闹文化。不分房头姓氏,首先给军烈属拜年。去年一年全社卖茶油一〇二〇斤,新添棉被十六床,棉衣二十二件。……”

变化是数不完的。没有变的似乎只有李友秀那颗坚强而炽热的心。她虽然上了年纪,却还记得不知有多少的山歌。一个山歌是这么唱的:

送得亲郎前线去,

做了草鞋赠送你;

草鞋绣了七个字,

红军哥哥万万岁!

真是什么还没有变呢?

城墙现在都变成最宽阔的马路了,沿着这些大马路,是新建的已经完工和正在开工的工厂、学校和国营商店。在瑞金,瑞金中学旁边,原本是一座山,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军某部,把这座山移去了,他们在这座山的故址上,扩建了一个规模宏大的人民广场。城市,最近都设立了小型的火力发电厂。在广场和街道,扩音器播送着国内外时事和动人的音乐。汽车站旁边,因为不断涌来新人新事,特别显得热情和活跃。到新的工区去的矿山的工人们,即兴涂写下那么多振奋人心有时也引人发笑的词句。你走上宽阔的雩都的旧城墙,只见沿街的小楼都开着窗,你甚至觉着一脚就会踏进人家的楼口了。在某一角落,在一棵几个人都不能合抱的、筋脉突起好像盘龙附凤似的老榕树下,一个女孩子当街对河而坐,她黑肤、巨颧、深目,具有这一带女性那种热烈的特征,正向浩荡的雩都河的远方眺望。在远方,山背后,是一个新开辟的矿场。无数载重汽车,正纷忙的在崎岖的公路上向矿场急驰。

每一个改变都是和毛主席连在一起的。在中央革命根据地,人人都在心里怀念着毛主席。为了表示这种深刻的思念,各人有各人的方式。

在瑞金附近,有一个乡叫均田脑,是从来就缺水的地方。当地人民只能靠天。每当干旱的季节,农民就只有望着龟裂的土地叹气。解放以后,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第一个农村建设就是在壬田河修了一座拦河坝。现在,可以用壬田河的水灌溉了。不只不再担心龟裂的土地毁坏禾苗,而且,从古以来就是收一季的土地,今年,可望收两季了。在干旱的时候,水像珍珠一样的流向了原野。谁出的这个主意?人人都抢着告诉你:二十年前,毛主席就测量过了。因为长征,这才耽搁了。在兴国,多年以来,水土流失就是农业生产的真正的灾害。多少良田因之荒芜了,瘦薄了。解放以后,为了水土保持,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了真正群众性的经年不辍的斗争。兴国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行动起来了,人们不知疲倦的在山梁和原野上开渠,植树,拦坝。现在,像古铜一样颜色的兴国的群山,可以看到密集的新绿了。李友秀告诉说:“我们的水土保持工作,连苏联专家都夸奖过的。”谁关心过这个问题?人人都回答说:毛主席当年曾思索过的!毛主席走过以后,人民就没人教导,没有力量也没有可能办这件事了。有人指着他门前的一个鱼塘,无可争辩地告诉说:“毛主席当年经过这个鱼塘,塘里的鱼都跳起来迎接了。”有人指着眼前的一块田,神往地说:“毛主席也在这块田里帮我们插过秧的!”现在,这块田里,合作社的一个工作队正在薅草,这儿,有本区区委书记的老母亲;有强壮的本乡女乡长。年青的女乡长虽经我们再三催促,却还是有些害臊,她无论如何不肯唱山歌。而兴国山歌,红军战士是一听见就会心跳的。

毛主席在瑞金沙洲坝的故居,梁上,燕子筑了巢,现在,乳燕正伸出头来嗻啾迎人。隔壁,是当年的列宁小学。在我们沿着红军战士的脚印走时,在各个不同的地区,我都发现了一件相同的巧事,就是:几乎所有令人景仰的革命史迹都自然的和孩子们联系着。这个小学也不例外,它现在是第二接生站了。接生站在它那白色的粉墙上,写着醒目的号召:“新法接生,母子安全;怀了毛毛[1],要常检査。”

主席故居门前,主席曾亲手挖过一口井。这口井旁边,人民竖立了一个令人向往的标志:

“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

井侧,是个池塘。塘周围,是巨大苍劲的榕树。它那繁茂的葱郁的枝叶,倒映在塘水里,这倒影常常要被洗衣女郎捣碎,在水下飘散着,幻化着。

这种树,是中央革命根据地的特征。老百姓有个俗名,叫做:万年青!

注释

[1]毛毛:方言,部分地区将不会走路的婴儿称为“毛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