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无止尽的甬道
作者:王小僧
他们到底藏在了哪里呢?
牛耕林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草一木,稀疏杂乱的两道眉头微微跳动着,眼神警惕。忽然,水潭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水面正在徐徐下降。很快,水潭里就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原来水潭里别有洞天,随着水位的下降,更多黑漆漆的洞口露了出来,它们像迷宫一样分布在水潭的四壁。当水位停止了下降的时候,那些洞口就陆续有人走了出来,沿着壁上的石阶拾级而上,他们迅速地在水潭前面集合成了一道面无表情的人墙,人墙有序散开后,白胡子老周身披黑袍,从他们中间缓步走了出来。
“你就是白胡子老周吧?”
“你是牛耕林?”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他们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白胡子老周收回目光后,叹了一口气道:“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你们牛家当年从这里开始发迹,今日也该从这里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牛耕林的眼睛仍是一动不动的,随即挥手示意身后的那些大汉用火绳枪瞄准了白胡子老周,面对这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白胡子老周对于他们的举动一点也不介意,似乎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根本就威胁不到他,仍不紧不慢道:“听我那长眠在这水潭下的老祖宗说起过,当年牛家村有一个叫牛八斤的青年,他漂洋过海地来到了沱泞岛,花钱买通了几个岛民,他们从我们家的祖地里取走了一些紫色芋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回到牛家村之后,他们家的牛老爷不久就死了,怪事也自此发生,牛老爷的儿子做了牛老爷之后,过了没几天,他也死了,牛老爷的孙子做了牛老爷之后呢,同样也是没几天就死了,总之是谁做了牛老爷,谁就活不了,死因都是暴毙,尸体看起来毫无中毒迹象,他们都像是在熟睡中就被勾走了魂,连丝毫挣扎都没有。”
“这样一来,这牛老爷家的后人一下子就凋零了,剩下几个孤儿寡妇根本就管不了事,这时候管家牛八斤就顺理成章地出来主持大局了,在那段日子里,他就是活阎王呀,挡了他道的人都活不长,慢慢的,他就成了说一不二的牛老爷。”白胡子老周说到这里,嘴角升起了一丝冷笑,两只深陷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牛家村自此换了主人,可这个世界是讲究因果得失的,有因会有果,有得自有失。也就是从牛八斤那时候开始,他的后代就被诅咒了,你们牛家的男丁几乎就没有活过耳顺之年的,这也许就是你们的因果报应吧。”
“你放屁!”牛耕林气得浑身发抖,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牛家的隐讳,白胡子老周竟然会了如指掌。他想抵赖,却终是开不了口,在事实面前,解释再多也是苍白。
白胡子老周负手而立,黑袍在风里飘动,枯老的身躯却如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绝不动摇。不过,他始终是老了,两道白眉毛下的眼珠子光芒渐减,他倦怠地捋着白胡子道:“我说了这么多,也累了,现在该你说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了。”
“周老爷子,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出海攻打大六甲岛,你们沱泞岛收了我们送来的金子,本来说好大家一起联手发财的,可事到临头,你们却跟冯老鬼站到了一起,害得我们人财两空,俗话说黑道白道都得讲个公道,我今日来沱泞岛就是要讨一个公道!”牛耕林倚仗着身后的火绳枪,他不打算示弱了。
“你所谓的公道,它只是一件见人衣裳罢了,你处心积虑地来到我这里,必是我这荒岛上有什么东西让你惦记了。”白胡子老周说到这里,微微皱眉,就笑而不语了。牛耕林此时在他眼中犹如三岁小儿,他想要什么,其实早已写在了他的脸上。
果然,牛耕林冷笑道:“既然你是明白人,我也不隐瞒了,这海里有两大宝贝,周老爷子想必知晓,它们就是冯老鬼的宝藏和老龟的遗珠,我牛家不缺钱,虽然眼红冯老鬼的宝藏,可也不是非要不可,但说到遗珠,你刚才也说了,我牛家的男丁都短命,而遗珠事关我们的生死,我们都想多活几年,所以,它就是我们的命,这世上哪有人会不要命的?”
言下之意,他是为了老龟的遗珠而来。白胡子老周静静地盯着他,笑脸相迎,只不过笑得比他更冷,皱纹里的刻薄此起彼伏,他道:“姓牛的,你不是傻人却在做着傻事,钻进了牛角尖里就出不来了。其一,遗珠不在我这里,你来错地方了;其二,这世界物有定主,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没用;其三,你们牛家的症结在于作恶,拿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若早知道物归原主,你今日又何用到我这里缘木求鱼?”
“不要故弄玄虚了,它就在你们家的祖地里!”牛耕林不笑了,眼中的贪念炽热。
“你这不是学那猴子捞月吗?”白胡子老周摇了摇头,对他的话付之一笑,同时又替他惋惜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在欲念里得寸进尺,不懂节制,你平日搜刮乡邻,无法无天,没有人能治你,可我们老周家的祖地也是你能窥伺的吗?”
牛耕林闻言变色,他从白胡子老周的眼睛里看到了滔天的怒意,只见风云变色,芳草倒伏,天地间似有风雨欲来。他刚要示意火绳枪手们开枪,企图先发制人,却忽然听见平静的栱树林里传来了一声长哨,哨声惊起了阵阵飞鸟,飞鸟散去,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道:“牛耕林,看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速拿命来!”
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栱树林里一支响箭飞出,“嗖”的一声,直奔牛耕林而来。牛进宝护爹心切,挺身而出,把他扑倒在地后,却发现掉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支虚张声势的无头箭。牛进宝压在他爹身上,看傻了眼道:“爹,你没事吧?这箭怎么会是无头的?”
“蠢货!咱们中计了!”牛耕林心急火燎地推开了他,爬了起来,可惜已经晚了。白胡子老周他们掷出了数颗烟雾弹,在烟雾的掩护下,他们早已从容地退回到了水潭里,再看树林里,也是空无一人。牛耕林不敢贸然进入水潭,领着人先去了树林,根据那响箭射来的方向,判断出了弓箭手的大概位置,一番搜索,果然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地道。牛进宝看着黑漆漆的洞口,踌躇道:“爹,要不要进去看看?”
牛耕林没有理会他,转身怒视着那些火绳枪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道:“你们都是傻子吗?白胡子老周都向我背后放冷箭了,你们手里拿着的火绳枪都是烧火棍吗?还一枪不响就看着人跑了,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爷,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没有你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自作主张开枪呀。”有人小声解释道,毕竟白胡子老周一直都是他们仰视的存在,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你们统统都是蠢货!”牛耕林咬牙切齿道,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现在的目光回到了水潭上,脚步也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水潭边上,水潭里的水位已经下降了十丈有余,仍是深不见底。牛进宝紧跟在他身后,往水潭里看了一眼,就退了回来,他惧高道:“爹,这水潭深不见底,看着挺瘆人的,我们要进去吗?”
“真相就藏在这个水潭里,你不进去能知道吗?再说,我们现在都是那过河的卒子,没有回头路了。”牛耕林硬着头皮道,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挥手示意火绳枪队先进入水潭,他们紧跟其后,沿着水潭石壁上的阶级逐级而下,可在石壁上的那些洞口前,火绳枪队却驻足不前了。他们手中的火把照在洞壁上,发现上面爬满了湿漉漉的紫色芋螺,数量之多,难免使人产生密集恐惧症。牛耕林在后面给他们打鸡血道:“此行虽然凶险,但也是富贵之旅,我们只要拿下了沱泞岛,岛上的金银随便你们拿,至于沱泞岛的人,你们尽可大开杀戒,无论是谁,统统生死不计!”
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大相信牛耕林的承诺,但奈何身后都堵满了人,早就被断了退路。他们自踏进了水潭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落入了牛耕林的算计之中。现在,他们提心吊胆地踏入了黑漆漆的洞口,通道不宽,仅可供两人并肩而行,他们壮着胆子行了不过半里,就给牛耕林出了一道选择题:
“老爷,前面有两个路口,我们该走哪一个?”
自进入水潭中的甬道以来,牛耕林发现地面上一点积水也没有,这说明了甬道是有坡度的,他们正在走向地下深处。水潭中洞口众多,而洞中又有岔道,可见这些通道都是纵横交错的,估计越往后面,他们面对的岔道也会越来越多。他们虽有数百人,又有火绳枪开路,但若分散在众多的岔道中,这样一来他们在人数上这个优势就会变成劣势,难免会出现寡不敌众的局面。牛耕林来到了岔道前,一眼看去,两个路口并无任何异常,他将火把分别置于两路口中央,却发现火焰出现了动静分明的两种情况。火焰笔直不动的,很明显是此路不通,牛耕林选择了另一个路口,嘱咐火绳枪队道:“后面若还遇到岔道,就用我这种方法,从通道里有风的路口前进,遇上有拦路的,格杀勿论!”
队伍又缓缓地移动了,他们穿行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甬道里,甬道迂回曲折,起起落落,盘旋着通往地下深处。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地下穿行了一个多时辰,却一个人影也没碰着,白胡子老周他们自从进来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甬道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摇摆不定的火焰里,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里畏惧渐浓,脚步渐沉。牛进宝更是步步惊心,紧跟在牛耕林身后,这时突然停了下来,说出了他的忧虑:“爹,这转来转去的,我都快要转晕了,现在我们东西不分,还深入了地下,要是白胡子老周这时往甬道里灌水,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逃出去,岂不是全部都得淹死在这鬼地方?”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牛进宝的话把他们吓住了。牛耕林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听了他话,黑脸上翻起了白眼道:“蠢货,说话前不会先看看脚下?”
“咦?地上怎么没有水了?”他们刚爬过了一段长坡,个个气喘吁吁,根本就没注意脚下的异样,经牛耕林提醒,纷纷望向脚下。
地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哪有之前水浸的痕迹?这也就是说,就算水潭里的水满了,也淹不到这里。再看墙壁上也早没有了那些恶心的紫色芋螺,之前刚进来的时候,它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墙上,说来也怪,越往里面走,它们就越稀少,也就偶尔看到几只,虽然它们有剧毒,但现在甬道里的水退去了,它们根本就无法攻击人,所以也没有人刻意去防着它们。牛进宝仍不放心,又道:“要是之前的甬道里灌满了水,我们也出不去了呀?一来路程太远,没有人能憋着气游出去,而且还有可能会受到紫色芋螺的攻击,二来,这一路走来七拐八拐的,我们跟着风进来,甬道要是淹了,没有了风指路,我们就成了无头苍蝇,还能活吗?”
牛进宝对前路一脸悲观,直觉告诉他,现在退出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跟着风进来,自然也是跟着风出去,甬道的尽头既然有风吹来,这就说明了那里一定有通往外面的出口。”牛耕林没有反驳牛进宝的话,算是默认了其中的风险,但他还是决定一条道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继续道:“自进入水潭中的甬道以来,我们转折起伏,几乎转晕了脑袋,据我推算,这些甬道都是围绕着水潭而建,它们连起来应该就是一个八卦阵图,这些甬道的入口淹在水里避人耳目,而我们进入后跟着风口走,甬道虽有起落,但总体来说还是盘旋向下的,直到刚刚我们爬过了一段长坡,甬道里一下子就没有了水浸的迹象,水潭三面平坦,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现在正处在水潭后面的断崖里,只要我们跟着风口走,总有出处。”
“白胡子老周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些甬道呢?而且还要建成八卦图的形状,这里是他们的祖地,难道是风水上的需要?”牛进宝悲观的眼睛里,总算迎来了一丝生机。
牛耕林道:“风水上的东西,我不懂,但我知道这些甬道的尽头,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沱泞岛上秘密建造的藏身之处,所谓狡兔,必有三窟,白胡子老周也不例外。”
他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这次他们迎来了无止尽的下坡路,围绕着水潭盘旋直下,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甬道很干燥,地上开始偶尔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白骨,使得黑暗中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牛进宝看着那些松散的白骨,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人骨头,看样子应该是地下某些小动物的骨头,他好奇道:“它们是怎么死在了这里的?”
有人不小心踩了那些白骨,骨头随即化为粉末,看来这些白骨里面是空的。牛耕林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些白骨,他随手捡了几根,果然分量都很轻,但再一细看就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那些白骨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不,准确来说,那些小疙瘩应该是噬印,而且白骨本来也不是空心的,它们是被某种小东西噬空的!
这一发现让牛耕林打了个冷颤,牛进宝发现父亲变了脸色,对这些白骨就更加好奇了:“爹,这些骨头有什么问题?”
他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牛耕林,他们也同样在好奇这些白骨的来历。牛耕林苦笑了一下,将脸上的不安掩盖了过去,不以为然道:“都是些小动物的骨头,这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接下来的路程,再没有人把这些白骨放在心上。牛耕林虽步步为营,但一路也是有惊无险,慢慢地,他也将之前在白骨上的发现抛之脑后了。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企图驱散扑面而来的黑暗,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在无尽的黑暗面前,每个人手中仅有的火焰渐渐小如烛火,像是难以为继,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牛耕林眼看再这样下去,根本就支撑不到他们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同时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正在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他死死地盯着前方,企图找出黑暗中隐藏着的那双眼睛,可警惕的眼神里除了他发自内心的忐忑,一无所获。黑暗的甬道里,火焰还在轻轻地摇摆着,每一张苍白的脸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人挤着人,步伐局促,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妈的,腿都走断了,这甬道到底有没有尽头?”黑暗中,有人抱怨了一句。
是啊,他们自进来以后,脚下就有走不完的甬道,这都走了大半天了,眼前还是幽深的洞口,整个甬道就如一条黑色的巨蟒从地下深处蜿蜒至他们的脚下,你动,它也跟着动,你永远身在其中,走不到尽头。更诡异的是,既然甬道是通往地下深处的,那么他们队伍前的火把为什么会迎风而动?这一路绵延不绝的风,它从哪里来?
牛耕林打了个冷颤,地下深处除了地狱,还能有什么?如果甬道里的风真的来自地狱,那他们跟着风走,岂不是去送死?再说那白胡子老周他们自进了甬道后就不见踪迹,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还有这围绕着水潭盘旋而下,状如八卦的甬道,它到底通往何处?
各种疑惑纷至沓来,牛耕林全无头绪,忽然,队伍前的人看着手中的火把,悚然道:“咦?老爷,你快看,这风,好像停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黑暗中,一双双惶惑的眼睛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不知如何决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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