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葬礼风波(上)

次日,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登上了厦门到郑州的早班飞机。我的老家在河南西部的小村庄里,由于没有直达的航班,我只能中途再转大巴车。

在车上我一直想搞明白那本破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甚至查询了手机浏览器上的梵文翻译器。我也是信了现代科技的邪,点进去后就只会显示403,果然呐,都是骗人的,浏览器终归查不到这么深的东西。

这问题看来只能找人问了,但现在这个时代,敢说精通梵文这种古印度语的哪有几个呀?再说,能懂的那肯定也都是语言学大师级别的人物,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现在想想,塞给我书的那人鬼鬼祟祟,既然认识爷爷,莫非是在墓界里混的?

我一下大巴,铺面而来的不是山野的清新,而是牛粪的恶臭。我家村子实在落后,到现在村内大部分还是黄土坡地,秸秆堆门,村前也没什么特殊标志,就是一处低洼水塘被绿藻覆盖,和我小时的印象一样,一点儿没变。

当然,要说没变,那个怪人也还没有离开。他是个疯子,整天疯言疯语。从我记事起,他就呆在村子门前,他身上到处是伤痕,从来都不敢把脸对准任何人,我听说他的脸伤的更重,已经不成人样了,不看人是为了不吓到别人。

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直接头也不回的穿过了他,对他的脸我实在没兴趣,还好他也不搭理别人,我算是有惊无险的进村了。

走了大概几分钟,就遇到了两个迎接我的人,刚开始他们还没一眼认出我,只觉得我面熟,“天赐孟?”那个老妇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我是认不出任何人了,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便回应:“是!我是!”

“咦!妈!真哩是啊!”老妇人旁边一个汉子上前说,他长着一张标准国字脸,生得孔武有力,极其热情,上来就与我勾肩搭背,“苑少,不认哩俺来,俺呐!苑刚!”

“刚子!哇,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一声惊呼。

苑刚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他是算我的远方亲戚,我在族谱排辈很高,而且爷爷也算有钱有势,所以他一直叫我苑少。

“咦!苑少现在真哩是张哩一表人才啊!”

接下来就是刚子的娘对我一顿猛夸,虽然我嘴上说着没有没有,但心里却十分惬意,我白白净净的相貌在城里司空见惯了,可在乡下怎么也是一流的水准了吧。

两人热情地把我带回了家中,过去这么久了,那大宅院儿也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就一个字,大!光是站在墙外,人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本身与这村子格格不入,贫穷的村子里出现了这么一座大院,心情就好比原本的平地上突然冒出了一座巨山。

这大院儿是我爷爷和奶奶在80年代左右盖的,由于奶奶是江南苏州人士,所以也就多了些江南韵味儿。虽不是什么好地段,但光这复古别致的构造,放到现在没个大几千万说不过去。

我站在门外准备了好一会儿,想给自己一个心里准备,毕竟这么久没回来,参加葬礼的估计一个都不认识,肯定会很尴尬。

我呼了一口气,推开大院的门。果然如我所料,那院中已经是占满了人,听到我推开门的声音,都是齐刷刷的朝我看了过来,盯得我毛骨悚然的,看那些人气质各异的脸,我就知道,这是黑白两道都来全了。

我微低着头,径直朝灵堂方向走去,我头一次发现这青石的地板那么不平,过程中甚至听到有人在讥笑,他们笑的理由可多了,最多的声音就是拿我和爷爷比较,说我一点也不像爷爷,他们还装得很小声,其实谁都听得见。当时我就想抽他们一大嘴巴子,但好在我脾气好呀,能忍住了。

灵堂的棺材前,跪着身着丧服的女人,我一下就认出了她的背影,那也真是为数不多能认出的人了,“奶奶,我回来了!”我生分地喊了一声,从前也没那么亲热的喊过她。

“既然天赐回来了,就不等了其他人了,直接开始吧。”她一脸淡淡一句,吩咐旁边的唢呐班子。

随即,还没等我完全跪下,那唢呐班子直接是响了起来,爷爷去世直接是请了八台,那声音实在太闹心了!不过也正是要达到这个效果。

“我的郎啊!你咋就怎去嘞!你可让我咋活呀!”

接下来就是一幅很戏剧的画面——老妖女演技拙劣假慈悲,真孙子真情流露看笑话。

呵,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跟爷爷感情多好。

她将近哭喊了半个小时,叫魂儿这玩意在这里一直有流传,具体不清楚,有说是这样可能会把死人再叫活了;但不足为信,这要是真起来了,那我可能会被吓死。

不过我转趣一想,如果是这个老妖婆,没准还真可以哟,爷爷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她,说不定真就闲她烦,直接是起来了呢?

用爷爷一句话评价她:我够狠,她比我还狠,最毒妇人心。当年不可一世的爷爷好像就是被她用某种手段威胁,才会娶了她的,她手段的厉害可想而知。事实上她和我爷爷相差了三十岁,爷爷上世纪30年出生,大概五十岁时才娶的她,谁也不知她为了什么,有一种说法是我爷爷年轻时风流倜傥,就算五十岁了也是大有魅力,但我始终不信,十几岁的黄花大姑娘没目的会嫁给一个老大爷?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我与她关系也不是很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妈,这老妖婆重男轻女,说来也是怪事儿!当年医院断定我是个女孩儿,所以她就处处针对我妈,甚至还动了把我打掉的念头。但谁知我一生下来居然是个带把的,这就把她高兴坏了,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可当时我妈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懂事后的我也当然是站我妈这边的,虽然她待我也算不错,锦衣玉食的照顾了我八年,但那也只是因为我是个带把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爷爷给我取名“苑天赐”,很多年以后,我自己都会和自己开玩笑,说我是真的为了活命,强行逆转生物学,把自己从xx变成xy呀,这名字我也当得起。

这半个小时挺煎熬的,其实照道理我也应该哭两嗓子的,但不知为何,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怎么也哭不出来。

最终唢呐停了下来,这个环节也就算结束了。她的哭声也立马终止,她的事儿算完了,甩掉眼泪后随意脱去了一身素衣,露出了一身旗袍。

说她是老妖精也真没错,她今年都奔六了,皮肤和身材还是保养的很好,那腿雪白雪白的,娇嫩得吹弹可破,要不是发鬓渐白,说三十也有人信,我一直相信她有什么驻颜的法术,我也能明白为什么爷爷嘴上说着讨厌,但闪婚第一年就怀上了我爸。

老妖婆这人爱梳着民国时期的名媛头,涂着鲜红的口红,活的完全不想个老人,总是有那种纵使年过半百也要有迷倒众生的气势,说话语气都是风情万种,她接过一旁的烟杆,那是她的心爱之物。“众位,叫魂儿已经结束,就等剩下的人到齐观遗容了,周围已经有瓜果点心,请先自便吧。”

完言,原本肃静的众人一哄而散,我站在她旁边,感觉显得很多余,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和她搭话:“奶奶,你刚刚的哭脸真得好。”

她的嘴嘬巴了两口烟,吐了一口清气,一双狐狸眼颇有玩味盯向我:“都十几年不见了,你这小鬼还是不会说话,你妈把你教的不咋滴呀,不会说话就给老娘滚一边待着去!”

“我这不是在说奶奶您的演技好嘛,刚刚哭得撕心裂肺,现在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叹为观止。”我笑着说,却想这老妖婆的毒舌不减当年。

“行啦,你也用不着数落你奶奶,当着那么多客人,我不给那死鬼不哭两嗓子,那磨得开面儿啊?”她轻掐起我的脸,从我小时候她就爱这样“回来老家,也不把家乡话说回来?”

“您这不也没说嘛!”

“那噢耶扑哈贼构侯南怎!(我有不是河南人)”她用耸着肩用苏州腔说。

“我这不也是在外太久了,河南话说不惯了嘛。”有时候我也想问,您大老远从江南来这穷乡僻壤的干什么呀!

我二人正聊着,人群中出来一声招呼声:“徐娇,好久不见啦!”另一个贵妇叫出奶奶的名字,她年纪很大,皱纹很多,但从身材上看,年轻时也应该挺漂亮的。

“呦,袁姝,真是好久不见,你可真是老多了。”奶奶虽是笑脸相迎,但我明显感觉到了火药味。

对方是袁家的,我们两家向来不怎么对付,另有就是姓李的和姓张的,前两个是祖上渊源,至于那张姓,没什么交集,一切都是因为爷爷留下的一句话:遇到东北姓张的,跑的远远的,晦气!

“你老公死了,我可是特地从洛阳跑过来给你吊丧啊,你可节哀呀。”那个叫袁姝的假模假样地挂着笑脸,我突然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此人毒舌不在我奶奶之下,有好戏看!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脾气啊,我的得到的东西就不可能再被人抢走,不像某些人连拥有都不曾拥有。”我奶奶继续话里带刺,我也大概听出了个意思,看来这两人都追求过爷爷,上上辈的风流史,还真是够劲爆!

也许是因为被戳中痛点,那袁姝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哟!这就是你那孙子吧,倒真是长的不错,听说常年在外,今天刚回来,一定在外面事业有成吧。”

得,我顿时感觉我被卷入了一场无形的硝烟,而且我是完全拖我奶奶后腿的那一个,但好在我不是好惹的,悻悻道“袁奶奶您说笑了,我目前还是一事无成,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不像您,跟我奶奶比老的那么快,我应该能撑好些年吧。”

“混小子!你!”

被我这么一怼,她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幸好我奶奶在旁边,否则我感觉她会分分钟弄死我。

“哎呀,袁姝,这孩子说话就是,轴!您看您可千万别动气,这动气对身子不好,这要是再多几条皱纹可就麻烦了。”奶奶帮我打了个圆场,虽然轻声细语但伤害满满,这估计是我俩头一次同仇敌忾,配合的很是完美。

“妈,我扶你下去歇着吧。”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扶了一把险些气晕的袁姝,那是个挺有韵味儿的女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看上去相当成熟,这种感觉并非来自长相,而是气质。如果说这世间天生有人自带一种高雅气质,那这女人就是属于那一类。

我仔细端详,这女人的身材高挑,穿着较为贴身的白衣白裤,腰间系着褐色的束紧腰带,更显得体型凹凸有致。她有一头飒爽的褐色长发,很是迷人,第一眼看去近乎是我的完美理想型,只可惜她是我妈妈辈的人了。

那女人光是站在那,就有股很强的气场。我这人很是识趣,这种女人肯定是女强人,惹不起,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女人哄了一下袁殊奶奶,然后介绍了一下自己,说她叫袁静,是袁殊奶奶的女儿。

袁静抚她妈下去歇着时,意味深长地回眸瞪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当时我就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