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棺材摆在祭坛上。
祭坛后的壁画是短暂被古埃及人崇拜过的古神阿吞神,也就是太阳日轮本身。自下而上看去,那太阳四散的光芒化成无数手臂,好似破墙而出,紧紧拥着石棺。既似保护,又似束缚。
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那口石棺已经被铅焊死了,根本不可能被打开。
可就在这时,被铅浇筑的石棺突然从中间裂开,一只手伸了出来,又在金光流转间变成了莲花。
我眨眨眼,不自觉地想靠近祭坛。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竟是待在一口又深又厚的石椁里。石壁上的铭文告诉我,这是属于一个神明的长眠之地。
我又朝着祭坛看去,那里不会真的有一具神明的尸体吧?可是也不对啊,为什么尸体会搁在祭坛上,难不成是因为我占了它的位置么?
总之不能再在石椁里待下去了。我费力地翻出去,慢慢向祭坛靠近。
透过石棺的裂痕,我看到一具全身覆盖着金色铭文的木乃伊。莲花的花瓣因为我的靠近,竟鲜活地颤动了一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莲花难不成是从尸体上开出来的?
眼前古怪的一幕让我吓出一身白毛汗。恐惧和理智努力把我往后扯,但我还是站到了祭坛前,甚至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那具尸体的脸,好像躺在那儿的是无比熟悉的人。
可在那写满铭文的裹尸布下摸到的不是人体,而是冰冷的金属。我大惊,壮着胆子扯开木乃伊肩头的布料,才发现这具“尸体”是黄金铸造而成的。这竟然真的是神的木乃伊。
心跳如鼓,我心一横,掀开覆住神明面容的黄金面具。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我猛的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鼓声未停。
视线被挡住了,脸上好像盖着什么东西。我立刻坐了起来,脑袋哐当撞在了冷硬的石头上,盖在脸上的那东西轻飘飘地滑落。我顾不得自己的脑门,急忙伸手一捞。入手是质地上乘的纸莎草,不知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往我脸上盖了这么个东西。
可眼下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请写了什么。我在身上摸索一番,掰开从裤子侧兜里摸出来的应急照明,借着亮看到棺材壁上有深深的刻痕。还没等凑过去细看,那点光就被黑暗吞掉了。
我壮着胆子谨慎地朝前后左右上下摸了摸,初步判断自己在一口厚实的棺材里,而这和我跟亚诺一起躺进去的绝不是同一个。因为这棺材壁潮乎乎的,像是长久地被人浸在水里。除了尼罗河底,埃及哪儿来的这种地方。
不对劲的不止如此。我和亚诺在棺材盖上发现了一些端倪,就要出去的时候他拉住我悄声说:“要小心。”此后发生了什么我竟全然不记得了。
我不相信所有人都会丢下我自己离开,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理不清思绪,可在棺材里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我调整一下发力姿势,凭着一股气歪着头用肩膀和双手抵住厚重的棺材盖子。可刚挪开条小缝,尖锐的疼便在身体里炸开,我一头砸向地面。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浑身是汗地又缩在棺材板上了。
我慢慢喘了几口气,蜷成一团把脸埋进手里,又弄了一脸湿意。原来刚刚我疼到十指四处乱抓,现在满手都是血。后脑勺磕在了棺材壁上,怕是也见了红。现在脑后生风,连带着后脖颈子都有点儿凉。
在本能的驱使下,我挣扎着爬向远离棺材里远离那道缝隙的方向。
慌乱中,我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石枕,这才意识到我是从棺尾醒过来的。棺材的头档处刻着的不是伊西斯女神,而是一只贝努鸟。还好方才弄开的缝隙不大,离得远了我稍微缓过来一些。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了一些微弱的金色光线,竟是阴刻在棺壁上的铭文在发光。
我借着那些微光草草检查一下身体,暂时没发现除了手和后脑勺以外的伤处,强忍浑身被黑中医用热刀子刮骨头似的疼,咬牙把那张沾满血的草莎纸拿到眼前。
血色和金色中间,我却在那皱皱巴巴的草莎纸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字。
这是一个手抄版的来世之书,最中间的位置画了一口黑压压的棺材,上面用“我的字迹”写着:“时间宽恕之所”。
这是个什么鬼?我在被时间宽恕的地方不仅学会了在文物上乱写乱画,还开始打哑谜了不成?
我使劲咬破嘴唇,勉强从梅雨般恼人的灼痛里找回一些神志。靠着不断弄破嘴上的伤口保持清醒,我又看了一遍草莎纸上的来世之书。
原来这上面记载的不是任何法老或者古埃及贵族的阴间之路,而是属于一位神明。
吊诡的是,来世之书本该是帮助其主人顺利度过漫长的黑暗,早日如日东升。可我手中草莎纸记录的神明终点就是这口黑色的棺材,也是被“我”的字迹标注为“时间宽恕之所”的地方。
在满头雾水里唯一的收获是,我所在的是一口铅做的棺材。如果我现在是站在探方外的考古学家那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但是和棺主人易地而处,这个信息却不如一个创口贴管用。
在古埃及的传说里,风暴之神赛特一直想把祂哥哥,众神之王奥西里斯除而后快。赛特在宴会上准备了一口华美精巧的棺材,得意洋洋地炫耀,引得众神羡慕不已。
赛特为了彰显这棺材的金贵,故意说:“这口棺材很挑剔的,谁最合适,就归谁所有。”
于是神明们纷纷躺进去,但都不够合适,直到奥西里斯也不禁想要试试。众神之王躺进了那口棺材,严丝合缝,恰似替祂准备的。
那铅棺也确实就是赛特为了奥西里斯准备的。
铅是能封印住神明法力的物质。在古埃及无数传说中的某一个版本里,无力反抗的奥西里斯连着那口私人订制的铅棺一起被赛特沉进了尼罗河里。
我用手撑着铅棺壁,不知道自己又是何德何能享受这种待遇?我既不是神明,更不可能从尼罗河的淤泥里重生。现在的处境简直是照死里弄我。
可我顾不上思索谁和我这么大仇,也不想研究棺材里的铭文为什么会发光古埃及人是不是已经掌握了声控发电,或者为什么明明一直老老实实和亚诺、夏商周等人一起行动,却孤零零地被关在这口铅棺里。
习惯了身上的疼以后我开始一点一点挪向铅棺的缝隙。我移动的很慢,每往前蹭一点儿,都要停下来习惯更剧烈的痛楚,等身体不再被尖锐的灼痛钉在原地,再继续往前挪。
我绝不能被困在这“时间宽恕之所”。
在刚刚那个过于真实的梦里,黄金面具下的是李元的脸。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知道那个狗东西在我被人装进铅棺里的时候又行了什么幺蛾子。尤其是金色的字迹又象征着普塔神的意志,可能在“时间宽恕之所”以外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
等我终于挪到铅棺被挪开的那丝缝隙时,浑身已经被汗浸湿又被体温烤干过无数次。而我被无处不在、甚至从身体里传来的灼痛挤压得顾不上破坏文物,忍不住狠狠撞向厚实的棺壁。此时嘴唇都咬烂了也丝毫不觉,只是被裹进更剧烈的痛楚里。
最后我脱力地把脸贴在冰冷的铅壁上,这才从炼狱里捞回一丝神志。
哪有什么“时间宽恕之所”,只不过是把辐射挡在这铅棺之外罢了。
在变得越发刺目的金色光芒里,我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用尽全力朝着那个带来痛苦的缝隙撞去。
原来李元一直这么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