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不早了,孟维清带着大家起身告别。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然而直到最后了他们谁都没提这茬儿。临走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布莱克爵士:“请问您叔叔提到过神像么?在他进到荷鲁斯神庙的时候,那个祭坛上有没有摆着一尊神像?”
我刚刚没在桌子上看到跟祭坛有关的拓印和照片,但我不可能忘了地下神庙的祭坛上还有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铭文:【以汝血为祭】。
布莱克爵士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记得叔叔曾经提到过。”
我没法儿辨别他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也只能作罢,再次道了谢离开了书房。这次那个体面的英国管家冒出来,把我们送了出去。
路过三楼那些画着动物图案的房间时,我突然想到:自伦敦的拍卖会后一直没再出现的瑞亚会不会是布莱克爵士这边儿的人?
布莱克爵士用希腊神话里众神的动物形象来标记房间属性,瑞亚这名字很可能来源于希腊神话里的天后。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这也有些牵强附会。
离开布莱克爵士的府邸孟维清等人就不知道干嘛去了,白老师他们几个倒是跟我们一起吃了饭,饭后就把我和楼时麒送回了驻地。
吃饭的时候我问白老师,考古工地底下的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浮雕有什么问题,因为好像布莱克爵士的回答并不是他期待的。
白老师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确定问题在哪里,但是布莱克爵士应该是知道些关于荷鲁斯神庙里那个黄道十二宫的事情。因为我只提到了星象图,但是他却明白我在说的是月相。”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月相?”
白老师点点头,说:“你也知道黄道十二宫是和时间相关的,虽说没有出现很多星座,但是有对于古埃及信仰至关重要的旬星出现。”
这个我知道。
古埃及人有一种观测天象的特殊记录,被称之为“星表”。而旬星(decans)是和天狼星运行轨迹相似的三十六颗星星,每年会从夜空里消失七十天。基本上每隔十天会有一颗旬星消失,同时另一颗出现。这样三百六十天里所有旬星都会消失和重现一次,古埃及人就把这视为重生。至于剩下的五六天,会用其他顺手的星星作为记录。
在入葬前,死者的家属会查星表。星表是根据旬星运行的轨迹和日期配合而绘制的。对照星表可以得知去世当天夜空里缺失的是哪颗星星。等那颗星星再出现时才会把制成了木乃伊的逝者下葬,以求像那颗星星一样重新出现。
这是天象、自然时间和古埃及生死观的结合。
“可是荷鲁斯神庙里的黄道十二宫浮雕上在冬至后的‘南方天空’里,刻画了成年男子形态的孔苏。”
听白老师这么说,我有些惊讶。首先孔苏并不是一个会出现在黄道十二宫里的形象,而且只有满月时分祂才会以成年男子的形态出现。
布莱克爵士分明说“明晚就能看到黄道十二宫描绘的情况”,可现在离满月还早着呢。
“我也想不明白这点,看来只能等明天晚上去帝王谷看看了。”白老师满怀期待地说。见我们几个都看向他,白老师多此一举地找补:“当然啦,去不去还得是维清说了算。”
回到驻地后发现今天考古队的各位老师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午觉,反而一个个精神十足的。见我和楼时麒回来,还招呼着说大家要集体出去剪头发,完事儿以后晚上包饺子吃。
我算了算也是,今天已经是腊八了,等考古队结束发掘回国就得年底了。要是赶不上年前剪头发,又得顶着乱发过一个正月。而且考古队已经来埃及好几个月了,比不得刚来的279和亚诺那帮人那么光鲜。
我没有剪头发的需求。除了我以外,楼时麒也没积极响应理发号召。王老师捅咕他,叫他一块儿去。等我们一行人到了理发店,楼时麒看着王老师的理发买家秀有些抗拒。
“你一大小伙子臭美啥,我这理得不精神么?”王老师爱惜地摸了摸他刚剃的头发,“你那头发长的都能梳小辫儿了,热不热啊。”
楼时麒眼神坚定地拒绝了。
既然其他人都在排队剪头发,我和楼时麒两个不剪的加上王老师这个剪完的就负责去采购晚饭的食材。
购物的时候我看上一件还挺酷的衣裳,就想去试试。楼时麒一路跟着我到试衣间门口,引得戴头巾的导购小姐姐很诧异。他熟视无睹,坚持隔着试衣间不停的和我说话。
“我听说有人在国外试衣服,但是没再从试衣间里出来,后面就被卖到马戏团去了。”
上次听说这种段子还是在远古互联网上,我被他这个有几十年时差的理由可爱到了,但是嘴贱出了惯性来:“小楼儿老师说得对,这个组织经历了砥砺成长,都在埃及发展处下线来了。”
楼时麒好面子,好心换来我的调侃,扭头要走。我立马凑过去说:“好啦好啦,知道小楼老师是好心,多谢多谢。”
等我们回到驻地,先回来一步的几人正一起我揉面你擀皮儿。楼时麒见状立刻去洗了手,主动和面。他还特意用芹菜汁儿调了色,弄了一团儿绿色的面。
对于这种活动我是乐于参与其中的,但是展现的手艺很被人瞧不上。我包了几个以后队里的老师心疼地说别糟蹋擀出来饺子皮了,但是他们几个包出来的饺子也不太成气候。领队恨铁不成钢,只是苦于还有两盆馅儿没和完,分身乏术。
楼时麒和面还挺投入的,面揉好了也一脑门儿汗。他的头发的确是长了不少。
我不怀好意地递了根皮筋,楼时麒毫无防备地接过去,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那头发热的话可以扎起来,别不好意思。”他没好气地看了一我一眼,就要把皮筋扔给我。我嘿嘿一笑,说你留着吧,背着我们偷偷扎也可以。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估计是受邀的279到了,我去应门。李元拎着一堆吃的走进来,我俩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领队举着两只大油手从厨房出来,见到李元就说:“月臣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啊。快进来坐,我这正和馅呢,小楼你来帮着月臣拎一下。”
这会儿楼时麒已经活好面,正围观王老师他们用饺子皮发挥创意呢。听到领队叫他,应了一声儿就跑过来要接李元手里的东西。
李元赶忙说:“不用麻烦,您告诉我搁在哪儿,我自己放过去就行。”又转头对领队说:“都是些吃的,晚上正好大家一起吃,我也不能光带着一张嘴来。”
还挺会说,嘴上抹了几层蜜啊。我在心里冷哼一声,领队乐呵呵地让他把手上的东西搁进了厨房。
撂下东西以后见领队一个人在那儿跟两盆馅儿奋斗,李元请缨说他来帮忙。这孙子想讨喜的时候就跟从年画儿里蹦出来的似的,让人舍不得拒绝他。本来我们都觉得他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上手以后还挺像回事儿。
我和楼时麒站在厨房门口往里张望的功夫白老师他们也来了,同样拎了一大堆东西。等这些人加入战场,晚饭任务得到了合理分配。
包饺子是重头戏,落在了领队、白老师和李元头上。楼时麒也因为和面时展现的出色技能被征用了。除了饺子,晚饭还安排了几样儿热菜,姜灿负责颠勺儿。
职能岗位都饱和了,我和贺荣川不愿意显得擎等着吃,于是卖力地把餐具搬来搬去。
厨房里施展不开,我们就在餐桌上开辟了第二战场,李元很有眼力界儿地端着家伙什儿跟了过来。他仗着手指头长,基本上一捏就是一个饺子。见我瞅了两眼,他笑着说这是小时候跟一个长辈学的。我没接茬儿。李元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这包饺子的方式是他跟我爷爷学的,我要是不偷懒,现在我也能这么包。
孟维清等人快六点了才风尘仆仆地进门。
这时候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地炒着菜,门厅里领队他们正在给最后几个饺子定型。279的剩余部队没想到是这个阵仗,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我看孟维清都空白了几秒,觉得好笑。
领队一见他们进来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着让等着开饭去里屋坐会儿。孟维清等人哪儿好意思,非说要帮忙。可是李元他们手实在太快了,完全没给留下发挥的机会。夏商周气得直偷偷瞪姜灿和白老师。
最后孟维清还是给自己争取到了煮饺子的机会,常笑都去混了个切凉菜的活儿。夏商周被我和韩江雪拉过来,加入吃干饭的队伍,贺荣川和王老师也对她表示了欢迎。
领队把他从国内带的酒开了,孟维清也把279背来的酒摆上了桌,这顿饭吃的是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这饺子从皮儿到馅儿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是见识过领队的手艺,只是没想到楼时麒和李元也挺行的。我们几个边吃边把大厨们一顿夸。姜灿烧的鱼很好吃,我这海鲜过敏的都忍不住吃了两口。被楼时麒一顿嘲笑。姜灿见我们买账,也挺高兴的。他说这手艺其实也是在部队里升华出来的,但是真正厉害的还得算白老师。我这才知道原来白老师还曾经随军参加过一些行动,而且厨艺还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今儿没见着他露一手。
等酒足饭饱,领队和孟维清俩人也惬意地抽上了烟。养生的广州人温老师贤惠地去给大家泡了茶,遗憾的是除了李元没人买账。
在吞云吐雾中,孟维清发表了一番讲话:“我们这次在埃及的行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考古队的帮助,也影响了你们的工作进程,我在这里向领队和大家表示感谢。也请大家多包涵。”说着,他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领队忙陪了杯酒,也跟了几句客套话:“孟领队和各位同事也是为了国家在做事情,我们能尽绵薄之力的,自当支持。”他为了达到效果,顿了顿才接着说:“这次孟领队的项目里需要人手。经过研究批准,从明天起,我们队的楼时麒和王煜就跟着孟领队一起行动了。这两个队员年纪小,经验不足,您们多关照着点。”然后他转过头来跟我们说:“你俩跟着孟领队好好实习,能学到不少东西。”
我和楼时麒听领队这么说,忙端着酒站起来表了决心。孟维清也站起来,跟领队、我还有楼时麒分别碰了杯。接着白老师他们站了起来,考古队的各位老师也坐不住了,大家依次碰了杯。
由于行动明天晚上就要开始了,从布莱克爵士那里得来的消息和279原本的信息都需要处理。孟维清他们还一屁股事儿,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夏商周和白老师留下来等我和楼时麒收拾行李,今天晚上我们就搬去和279一起住了。孟维清说任务需要借我俩一周,所以我们就只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
李元倒是也不急着走。他理论上是279的人,但又和279不太同步。我想起来李铮要给他的本命年转运红绳还在我这儿,要是后面分头行动我可没地儿找他去。
“你跟我过来一下。”趁没人注意,我给李元使了个眼色,他从善如流地跟我走回房间。我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绒布盒递过去,结果举了半天没人接,回头才看到他站在门口没进来。
“你干嘛呢?这是你姑姑让我带给你的,抓紧收好。”我看不得他墨迹样子。这会儿想起尊重私人空间来了,调查我的时候怎么没这意识?
李元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进来。“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收了快递费的。”我晃晃手腕,给他看李铮给我戴上的那条。“你姑姑没和你说?”
李元摇摇头:“中秋以后我就没再用过那个微信号,已经和他们道过别了。”他打开绒布盒子,看着里头的红绳露出了一点笑意。“姑姑她压根儿就不是迷信的人,还弄这些。”
谁知道你们李家这些人都怎么想的。我自顾自收拾行李,没在意李元说的“道过别了”。他在一边儿笨手笨脚地拿出红绳往手上戴,等他动作沮丧地慢下来以后我看不下去了,直接过去帮他弄好。
“你做饭的时候不是挺能表现的么,怎么这会儿手不好使了?”李元倒是不在乎我挤兑他,笑着跟我说谢谢。
“诶,你们这是干嘛呢?”楼时麒抱着他的行李,贱兮兮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没你事儿,抓紧把你私藏的零食都供出来,别想着偷摸吃独食。”我从英国那个美食荒漠扎到埃及,根本没有什么储备粮,早就惦记上他的小粮仓了。
楼时麒抱着包袱卷哼哼唧唧地走了。
“我也带了不少吃的,后面可以一起吃。”
我笑纳了李元的主动分享:“成,回头你拿给我。我没啥东西给你,找时间请你吃饭。”
李元笑着说好。
离队前我们得写个表,填离队事由和去向。我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去干嘛,夏商周说就填:“调查撒东哈拉沙漠战略和投资发展前途”。
说白了就是瞎编呗,我了然。等三两下儿写完了表,楼时麒还在一笔一划填,他的名字是比较复杂一些。
“你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光写名字就够痛苦的了?”我问。
他说可不是,还夸张地沉了一下儿肩膀。我没想到他那肩膀还能更耷拉一些。
王老师一直在我俩边儿上溜达,这时候问楼时麒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楼时麟。王老师家刚有孩子,对起名特别有研究。“这麒麟一般不会只取一个字,要是把这瑞兽拆开了,估计就是生了一对儿子。”他边说边自己点头。
楼时麒短促地笑了一声:“麒麟要是单一个字那也是麟而不是麒。王老师说得对,我是有个弟弟。不过小麟子可有出息,是个科学家,不像我。”
我一听这话估计楼时麒成长的过程里遇上那一碗水没端平的家长了,于是故意不爽地说:“像你怎么了?考古学家多好啊,咱们一屋子考古学家呢”。
楼时麒连忙说:“我不是说考古学家不好啊!”
我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戳他:“谁说你是这意思了。”
领队刚刚一直在看文献,这会儿咳嗽一声:“时麒你是我们的技术支持,没有你咱们项目不会开展得这么顺利。我不知道你弟弟是什么情况,但是你是非常优秀的考古学家,也是很好的同事。”
其他老师也连连点头。楼时麒倒是没想到还能挨一顿夸,有点儿挂不住。我拿胳膊肘捅捅他,说:“可不是嘛小楼儿老师可棒棒了”。
楼时麒眼看脸都红了,我和王老师哈哈笑了起来。这家伙看着挺糙的,其实特容易脸红。所以我和王老师平时没事儿老招他。领队让我们别欺负队员。
收拾完行李我检查楼时麒带了多少零食,他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回屋抱了最后一点儿库存出来,王老师哀嚎着不给他留点儿。
就这样,我和楼时麒就正式暂别考古队,卷铺盖加入了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