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从穆斯塔法家出来,我和李元一合计,还是得去趟西岸。那里有知道埃及这些过往的人。

好些人沿着尼罗河在拉生意,嘴里招呼着:“帆船帆船!马车马车!”

李元颇感兴趣地问了价格,还假模假式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埃及人仗义地只收了冤大头友情价,带着我们坐着风力帆船去了对岸。

到了西岸我们又打了辆车,到附近的一处庭院饭店。吃过饭后信步溜达着走到一处埃及农家院,瑞亚派来的车等在那里。

司机是个活泼的中年埃及人。一路上放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偶尔还跟着打打节拍。但并不跟我们交谈。

车一路开离了热闹的地方,开过了零零落落的民房。一直到开出好几分钟都不见人烟,这才到了目的地。

临下车时热情而沉默的司机从副驾驶座位下扥出一个刺绣袋子,递到李元手里。

我们这才好歹没有空着手,只是不请自来地站在了埃及探索学会门前。

面前还是同样的镂空雕花铁栅栏门。

门的形状就像是两张里拉琴,琴弦是蜿蜒攀附的葡萄藤,其上栖着乌鸦。有的乌鸦嘴里还衔着一串葡萄。

门把手是金色蛇形。一只蛇口中吐着信子,另一只闭目把头往身子里缩去。

三件套从里面把门拉开,礼数周全地引着我们走进了这座和人类活动划清界限,与法老葬祭庙比邻而居的大宅。

这次我们被请进了三楼那个门上画着狐狸的房间。

这是个套间。

外间比上次跟孟维清他们去的书房要小一些,但是更加空旷。除了墙上一些装饰画以外,就只有老式的木质沙发和几张小茶几摆在窗边。

还是木质百叶窗。不过外层的木窗被放了下来,阳光被拢在了窗边,差不多一室都是暗的。

布莱克爵士拉开里间的门,慢慢走了进来。他像是午睡刚醒,带着些倦意。

三件套递过去一支拐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等在被阳光晒暖的沙发上坐定,端起还隐隐冒着热气的红茶抿了一口后,布莱克爵士才把目光转向我们。

李元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从善如流地说:“爵士您好,很抱歉我们冒昧打扰。我是尹月臣,这位是王煜。此番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

“爵士您好。”我也打了个招呼。

布莱克爵士这才微微颔首,说了声:“请坐。”

我们依言坐下。

三件套把李元带过来的礼物拿过去给布莱克爵士。

那是一个薄薄的镂空雕花木头盒子,里面不知放了些什么。布莱克爵士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昨天看到月亮了?”

李元没答话。我这才发现布莱克爵士这是在问我,于是连忙点头:“看到了。”

“好看么?”他又问。

我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很好看。”

布莱克爵士微微笑了笑,随手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他连刻薄都懒得表现,态度一直是宽厚而温和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像那么回事儿。

“上次你和孟先生他们一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了。却是不知这次来,所为何事?”

茶水在白瓷杯子里晃了晃,静了下来。

我看了一眼李元。

其实我俩想知道的事情并不一定相同。

现在布莱克爵士明显是在晾着李元,但也未必是对我另眼相看。要是我问的事情把布莱克爵士惹毛或者被他抓住由头扔出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我踌躇半晌:“承您的情,昨夜我们才能一睹奇观。”

布莱克爵士小幅度点点头。他晒着溜进来的太阳,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要说那月亮也是绝了。可最奇妙的是本来都成了废墟的神庙竟然焕然一新,还能幻化出一幅地图来。”我啧啧称奇。“我本来以为这种地图怎么也和神庙、月亮一样是假的,可没想到竟然有人去过。”

布莱克爵士眯着的眼睛微微掀开了一些,露出点儿感兴趣的神色。

“哦,竟然有人去过?”

我点点头,找李元求证:“是吧?”

李元会心一笑。“是啊。我们刚从他那里回来,这不就来找您了么。”

布莱克爵士这才正眼看了他。

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面笑容,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狐狸对小狐狸。都够骚的。

半晌,布莱克爵士从矮几上把那个薄薄的木盒子拿起来。

我从盒盖镂空的部分勉强能看出来里面装的应该是一幅画或者一张照片。

“你把这个拿给我,是什么意思?”布莱克爵士淡淡的说。

“我姥爷最近年岁大了,经常回忆起过去的人和事。这是他很珍惜的一张合影,里面是当年他和好朋友一起做出一项研究后的留念。”李元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只可惜我一直没能做出些成就来。”

布莱克爵士哂笑:“自怨自艾的话可以留着回家说,你来我这儿总不能是想让我安慰你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李元正色说:“虽然我姥爷很久没和曾经的朋友聚了,但是一直很挂念他们。托我把照片带给故人的故人。”

布莱克爵士审视地看着李元。李元坦然地回看。

“你和瑞亚也是有心了。”布莱克爵士点点头。

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这事儿算是能开始谈了。

“故人。可不就是故人了么。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像是终于等到有人在过去的门前轻扣,布莱克爵士借机陷入了回忆。

“就像是我上次说的,我叔叔进了沙漠。可不是他想去的。布鲁斯只是好奇心重,并不是会肆意妄为的人。而且你们可能也想到了时间上的出入。布鲁斯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跟着当时在宴会上认识的女人一起来的埃及,那人是法国的考古学家。

当时二战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埃及,考古队准备撤退。但临走前发现有人偷偷跑到工地,为的竟然是毁掉地下神庙的铭文。被抓到以后那个人先说只是想来顺手牵羊,后来才承认他为了不让考古队去铭文里记录的地点,所以才要毁去记录的。

那人倒是机灵,在工地工作的时候学会了法语。听到法国人说对壁画里记载的神庙感兴趣,以为他们收拾行李是为了去沙漠。

考古队觉出不对。一开始他们的确是有心去沙漠里探一下图特摩斯三世的建筑不假,但谁也不想在风雨飘摇的时刻给自己找别扭。可是看到这个情况,他们反而更想去沙漠里看看。毕竟对于考古学家而言,发现未知的遗址,而且还是图特摩斯三世倾尽举国之力修建的,那得是多大的吸引力。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知道内幕的人。

但是那个人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是关于地下的那座神庙还是壁画里记载的两座神庙。僵持之下,还是工地上另一个埃及人私底下找到了考古队,说关于这座地下神庙和上面记载的地方他也知道。于是考古队就想让他带着进去。但是当时形势不由人,而且那人也说现在不是进沙漠的时候。于是法国人就先把那神庙回填,留了人守着,剩下的人就撤出了埃及。

这也是后来我看布鲁斯的日记,才知道的。

布鲁斯本来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生活里,并没想过再和这件事有牵扯。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没提到过埃及。没想到十几年后,那个法国女人说当时的事情还没有完成。现在时机到了,而我叔叔手上又恰好有要紧的东西,希望他能来埃及一起行动。

于是我叔叔刚从美国参会回伦敦,就是你照片里的那次,还没过平安夜就立刻又要启程。我不依不饶,非要和他一起走。

布鲁斯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父亲并不在乎我,要不是爷爷因为家族颜面一直不肯让他的私生子们入族谱,布莱克家早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布鲁斯在爷爷故去后,甚至直接就立我为他的继承人。这样无论后面发生什么,我也能衣食无忧。

于是我跟着唯一的亲人,跨过地中海,从尼罗河逆流而上,在一个清晨到了卢克索。就住在这里。”

布莱克爵士用手指点了点沙发扶手。

“这是布鲁斯从一个德国犹太探险家手里买下的。那人散尽家财来埃及找法老的宝藏,恰好躲过了一场祸事。战争的时候,他在布鲁斯的帮助下去了美国。

其他法国人没住在这里,只有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住。法国人就知道坏事。

倒是那个自愿带路的埃及人也在。布鲁斯说那是个可以有作为的年轻人,所以特意带在身边,多教他一些东西。

没跟你们说过,布鲁斯虽然喜欢冒险,但他其实是个物理学家。也会看星星,懂的很多。无数让我受益终生的知识,也都是和他学来的。他把这些也教给了那个埃及的年轻人。就是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后来会害了布鲁斯。

那年冬天很冷,比今年冷很多。等到了那埃及人说的‘时机’,我们已经在沙漠里转了好几天了。当满月出现在天幕的时候,向来喜行不于色的布鲁斯都有些激动。那时候我年纪小,本来对埃及的兴奋和期待已经被路途消磨干净了。但看到布鲁斯这么开心,觉得还好来了这一趟。

后来布鲁斯和考古队员看着月亮,结合铭文找到了第一座地下神庙里记录的神庙-【赛特神庙】。那是一座被沙漠与风暴之神守护在沙漠和风暴里的神庙。

赛特神庙在一个小村子附近,布鲁斯他们去了赛特神庙以后就把我安置在了那个村子里,说后面的路程会很艰苦,让我在村子里等。我不肯,想要跟着布鲁斯一起去。可他就把我哄睡了以后连夜走了。等我醒来,身边就只有一堆不会说英语的埃及人。第二天他的管家阿尔就赶过来了。布鲁斯早就打定主意不带我去最后的地方,所以才会在这里的时候就给阿尔送信,让他过来接我。

阿尔要带我回这里,我不肯,一定要在原地等他。我们就在那村子里等了好久。后来只有村民给我送了个手帕,里面包着布鲁斯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这么说,把布鲁斯的遗物带回来的埃及人应该就是穆斯塔法了。他毛遂自荐混在考古队里,还被布鲁斯带在身边指导。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是被英法的人从工地上挑来带路的。

我没法儿分辨哪个才是真相,到底是穆斯塔法利用了老布莱克还是反之。但是结局是一样的。

穆斯塔法混进了考古队,最后用了些手段让那些人没能回来。

但是既然穆斯塔法做到了祭司的职责,为什么又会受到惩罚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还是这些统统都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