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四千年前的北极星

沙漠的昼夜分明,却纠缠不清。没等最后一缕霞光散尽,群星就冒出了头。

一望无际的沙漠很像大海。看不见时间流逝,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四周沙丘高高地隆起,把我们包围起来,感觉自己就要陷进荒沙中一样。

太阳落得很慢,温度却猛地掉了下去。

用考古队的卡片机拍下墙体上残存的铭文后,我们回到了一开始被流沙冲到的断墙边窝了下来。毕竟这里漏风不是那么严重,而且我实在不愿意在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池边上过夜。谁知道这千年的沙子下,到底都埋了些什么。

李元去找了不少枯树杈子和骆驼刺之类的植物,准备就地取材,再去抓一些小动物来烤了吃。那只蝎子最后我也没下得了决心张嘴,被李元放生了。

我不死心地四下转悠了一圈,没带回来什么振奋人心的发现。这会儿李元已经生了火,递给我一块穿在树杈上的肉。佐料是甭想了,但好在肉质鲜美。

“什么肉啊?”我顺嘴一问。

“沙鼠和走鹃。我一过去它们就僵住了,算是捡的地财。我都收拾干净了,不会有寄生虫传染病的。”李元说。“还有一条小蛇,看着没二两肉,我没捡。”

我听着就头皮发麻,但现在多吃一口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只能硬生生往下咽。

“放心吧,你吃的是走地鸡。”李元倒是不介意,拿起自己的那份儿慢慢吃了起来。即使他说那两只小动物是捡来的,可他处理鲜活食材的能力也完全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现代人。

入夜后,四周终于有了些动静。刚刚吃下去的那点儿东西只够塞牙缝,我还是饥肠辘辘,借着星光看到了沙丘上站着几只眼熟的动物。

“你能捉住那些羚羊么?”我叼着鸡骨头朝那些探头探脑的食材努了努嘴。

李元看看我。“那些瞪羚的犄角不是摆设,你不如考虑怎么吃我。”

我呸地一声把骨头吐掉了。

他后来在断墙外抓到一只毛茸茸的小型哺乳动物,长得有点儿像是吃胖了的狐獴,背上的纹理被脂肪撑开了,是纯粹的褐色。

我俩盯着看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

“吃吗?”李元问。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不了。

那小玩意儿被李元捏住了后颈皮,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李元又端详了它一会儿,这才一抬手拎到了墙外头放了。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圆滚滚的小短腿踉跄着翻过沙丘。至于不远处的一窝儿荒漠刺猬,对于这种大仙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篝火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李元从绑在大腿上的战术包里拿出一把刀,轻轻摸了摸刀刃。这是当初划破他脚踝,让他留疤的青铜器碎片。这把刀很特别,不太能伤人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李元这把刀只是用来伤他自己的。

白日里的那一阵风沙把所有的阴霾都吹散了。空气凉薄,星星越发的亮了。那些明亮的行星深埋在星云深处,有厚厚的尘埃遮挡,所以我们才有机会直视它们。

在沙漠里幕天席地,星空就好像过于高的屋顶,只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能与之相配的墙。我裹着我俩所有的衣服窝在墙角筛糠,很是懊恼于自己不是西瓜,沙漠昼夜动辄二三十度的温差完全地浪费掉了。

困在沙漠里,李元倒是挺高兴,好像再也没有比这地方更好的了。

我发愁怎么熬过今夜。

279和联合国那些人肯定是要朝着北极星的方向走。我和李元也必须在晚上赶路,不然白天没有任何参照物是走不出这片沙漠的。更何况夜太冷了,真正睡着后我们不可能醒过来的。

今天是月圆开始的第七天。李元一心想要找到那座神殿,然后把命交待到那儿,现在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我用目光询问地看向李元。

“说不定流沙还帮了咱们的忙。按理说流沙应该是让人往下陷的,可咱们却被冲到了这里。”

我一想确实如此。“为什么会这样?”

“我猜大概是因为那条蛇。”李元说。“阿佩普应该是一直在沙漠底下生活的,所以很可能从神树到这里有一条供它活动的通道。那棵树倒了以后把那通道砸塌了,这种空间落差就导致了我们被灌进去的沙子带到了这里。”

“你是说阿佩普的活动范围离图特摩斯三世修建的神殿不远?”

“至少这里磁场的作用更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了。”李元指了指他破了个口的老头衫。那衣服虽然还是破的,但是下面的肉体可是已经长好了。

我咋舌。这转化真的是逆天,那么重的伤段时间内都能给恢复了。不过要是磁场影响更大的话,今夜的转化会不会更难以忍受。再等找到那座神殿,李元岂不是就要慷慨奔赴命运的终点了?

出于我也说不清的原因,我开口道:“就算是离得不太远,不知道往哪里走的话也只能在沙漠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到时候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我宁愿在这儿熬到白天,好歹不会冻死在荒漠里。”说完还往墙角一靠,彰显决心。

“我肯定不会让你出事儿的。你先眯瞪会儿,保存体力,咱们等等就走。”李元拢了拢火,自己挡在了风口处。“我看着你。”

“要走就走吧。”我沉下一口气,坐起身来,结果又被李元给按了回去。

“干嘛,等喜鹊来给你搭桥么?我可告诉你,这儿只有秃鹫。”

“我是在等一颗星星。”

等星星?我皱眉。

“刚刚你不是说沙丘那边曾经是个神庙么?既然延续了好几千年,应该是很重要吧。”

李元的眼睛期待地亮着。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说当时法老很可能也是从那个神庙出发的,咱们只要跟着他的方式走就可以了?”

古埃及是世界上独立创建历法的古代文明之一。其宇宙观虽不如我国的完善也在时间上落后于苏美尔,但也解释了人和自然的相处之道。有很多古埃及时期的建筑都是以太阳或者某颗特定的星星为依据而建造的。

要说那座被埋在千多年黄沙之下的神庙和当时的星象相关,也确实不算是牵强附会。而且布莱克爵士给我们的笔记里,他叔叔确实也写了能找到最后神殿,需要依靠星象这种定位方式。

若以我们所在之处为法老的落脚点,且都奔着最后的神殿而去,那么真的能找对方向也未可知。

我哆嗦着掏出那个笔记本。李元接了过去。

老布莱克笔下关于那座神殿的指引是这么写的:

【你在北极星的指引下走了两天,赛特给你考验。接着你会面临黑夜,最终你会到达神圣的地平线。】

前面几个我们已经碰到了,还被赛特狠狠上了一课。黑夜正是我们此刻经历着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神圣的地平线”了。

“刚才的神庙始建于什么时候?”

“刚刚那块赛特判决碑的残片在古王国被当成砖重新利用,而砖上有哈桑他们的印记,估计那会儿就已经是作为宗教场所了。这么说来,得是四千多五千年前了。”

李元点点头。

那么久之前,北极星还不是现在这颗星星,拱极星自然也要重新算。

还好李元当尹月臣当的久了,也没疏于自己搞天文的老本行,甚至能背下来星历书。但是古埃及的天文历法带着很强的自我解释性,于是我只好在李元期待的注视下把黄昏前拍到的赛特判决碑残片和神庙遗迹拿出来,又从背包里掏出来几卷纸莎草。

“这是咱们开拔前派崔克和杰奎琳给我的,说是记录了图特摩斯三世完整的祭祀流程*。前头我一直没时间看,得亏带在身上了。”

我很快就找到了不远处那座神庙的记载。

神庙好像是很久以前伫立在沙漠的边界,古埃及人称“像原始之丘一样古老”,是“最初神明的地平线”。到了法老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这里变成了他祭祀的最后一个驿站。

“神明和死亡的分界所”。草莎纸上我能看懂的地方这么写到。

“关于赛特的判决碑这上面有记载么?”

我摇摇头,“我也想知道赛特的判决碑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神庙建筑群里有一块标注为‘禁忌之地’的区域,可能就是那块铅做的碑。为什么古埃及人要用铅立碑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不过现在这些问题只能先搁一边。我找出来图特摩斯三世祭祀时关于星象的记录,把当时古埃及人认为的星空规则讲给李元。

他在沙子上描描画画,在我昏昏欲睡时兴奋地说:“阿里阿德涅的王冠!”

怎么又扯到希腊神话上去了?

“当年的北极星应该是天龙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布莱克说的拱极星就是北冕α星。”李元朝着夜空一指。“等那颗传说中酒神送给阿里阿德涅的王冠出现,就知道要往哪里走了!”

不过还不能根据现在星象的相对位置进行判断,毕竟这里的变数还是那个借来的满月。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李元慢慢缄了口。我知道,那是月亮出来了。

夜幕盛不下这么霸道的满月,群星纷纷避让。李元不肯示弱,也一贯会忍耐。可那月光太沉重了,竟是压得李元这么骄傲的人都忍不住颤抖。

我于是动了动肩膀,翻身离他远了一些,才听到了他克制的喘息声。

酒神今晚尤其怀念他的恋人,不肯轻易把信物让给夜空。等待拱极星出来的那段时间其实并不久,却很漫长。的确是离磁场更近,今夜的转化让李元很是又吃了些苦头。

痛苦是李元生命的一部份。不管我们有多么想找到办法结束他的痛苦,似乎都只有结束他生命才能做得到。

一截月光搭在我们之间。

永恒的,我们世代凝望的月亮,只给李元带来了灼伤。冰冷的月光此刻却是最好的燃料,足以烫化钢铁般的意志。方才片刻的安宁骤然被疼痛生生磨碎了。

于我而言无上的景致却让李元苦不堪言。命运太过残忍残忍。一个遍体鳞伤的人需要和一个并不了解痛苦的人一起共渡难关。

我背对着李元盯着光秃秃墙壁上明晃晃的月光。

这天怎么还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