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护卫室
明朝万历年间,河北邢台刘各庄有一书生姓刘名奇,未至而立中举。次年春闱将近,其欲赴京会试,然家境贫寒无资,其父母豁出颜面,求遍亲朋挚友,东拼西凑聚之,凑够盘缠。其打点行装,辞别父母,赴京行之。
距京城千余里,步行需十日。为省资费,刘一日只吃一餐,住宿寻最廉价旅店。数日后,行至正定府城内,城内店铺毗邻,人来人往,其见路侧有一卜卦摊,摊桌旁立一招牌,上书:算卦相面测字抽签,中画阴阳八卦,下书:能卜吉凶。摊桌旁坐一银髯老道士,手持拂尘,闭目养神。其思:吾赴京赶考,吉凶未知,何不卜一挂求之?遂上前问曰:“卜一挂,卦资几何?”老道微睁双目,打量来者,曰:“卜一卦十文,抽签分文不取。”其闻抽签不取费,遂随意从签筒抽之,抽一签展阅,签书四字:胯下之辱。此乃下下签也,其知当年韩信未出头之时,曾遭无赖戏耍,受胯下钻裆之辱。其觉晦气,弃签于筒,转身沮丧去也。
未行数步,闻道士曰:“公子勿气馁,胯下之辱后,则否极泰来矣。”刘回身,苦笑一声,行一揖,曰:“谢大师吉言,愿能如此。”其不悦而去矣。
刘续行出城,出城不远,闻身后马车铃响,其闪至路侧观之,见一马车经过,车两侧家丁侍女数者骑马护卫,煞有气派,马车轿厢帘忽掀起,探出乘坐者之首,乃一小姐,此小姐向道旁望之,与其四目相对,小姐似赧,缩首归厢,瞬间又有一小姐探头厢外,打量其,后落窗帘,其疑惑,不知二位小姐何意也。
时已近黄昏,刘前行约二里,见道路崎岖,前无村,后无店,其过宿头,悔之贪行。正此时,猛闻一声喝,道两侧枯草丛中跳出十余人,拦住去路,为首者手持钢刀,大声喝曰:“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其大吃一惊,知遇劫匪,大骇失色,举目细视之,呀!怪哉!暮色之下,见匪首乃一俊俏女子也。然明晃钢刀之下,劫匪不分男女,皆为劫财而为之,若护财命必丧刀下。其跪求颤曰:“吾乃赴京赶考之举子,无巨资酬之,请饶命!”为首女匪首大喝:“休得装穷,搜身!”数名匪徒上前搜其身,将其所携仅有银两尽劫之,其苦求:“请女英雄手下留情,能否留下几日食宿费?小生感激不尽!”然不料女匪首竟点首允之,弃地几文钱,令曰:“速捡之,滚!”其速捡铜板,抱头鼠窜,逃命去也。
刘逃出数十步,忽闻身后女匪首喝曰:“站住!汝进京赶考为何不骑马?”刘止步回曰:“吾家境贫穷,焉有马乘乎?”女匪首曰:“请将吾马乘之。”言罢,令手下从草丛中牵一马至近前,将缰绳交其手中,咦?怪哉!天下焉有此匪劫道之举,其惑然而不敢接,女劫匪大声令曰:“收下马匹,速去也!”刘战兢爬上马,女匪首上前,用刀背猛击马腚,马狂奔而去矣。
约行五里,夜幕降临,刘见前有高门大院,门外红灯高挂,灯光照耀下,门上有匾,书二字:李府,门口有四家丁站立。其牵马上前,赔笑脸,向诸家丁作揖,问能否借宿之。一家丁面露难色,婉言拒曰:“此事吾等不敢做主,若老爷知吾留宿外人,恐难饶之。”刘赧色,欲离开。却见大门开,有俩小姐迈步出门,其细视之,见俩小姐乃适才轿车所见,知小姐已归,其欲开口求之,却羞于启齿,尴尬立之。
俩小姐一身着红衫,另一身着黄衫,见刘如此窘相,皆抿嘴窃笑。适才与刘搭话家丁谓红衫小姐曰:“小姐,此位公子错过宿头,可否让其借宿一晚?”
此大户姓李,红衫小姐乃李家千金,黄衫小姐乃其表妹。表妹却先曰:“表姐,汝随意收留外人,若其来历不明,焉能允之?”刘闻之,顿觉难堪,欲牵马离开,李小姐止之曰:“公子且慢。”又微笑谓表妹曰:“此位公子求宿,吾等应尽力助之。”表妹却曰:“前有旅店,此位公子何不前去求宿?”刘一揖曰:“二位小姐,吾乃进京赶考之举子,适才遇劫匪,盘缠被掠,囊中羞涩,故而求宿。”表妹欲又言,李小姐遂轻拉表妹衣襟,耳语几句。俩小姐齐抿嘴而笑。李小姐唤家丁近前,贴耳轻声嘱之,家丁频频点首,交代完毕,俩小姐回身径自去矣。
家丁谓刘曰:“主人已允公子借宿,请牵马入宅,随吾往之。”家丁提灯带路,刘见府中房屋院舍颇多,紧尾随之。
进后院,见后门有一石砌小屋,家丁止步,推门向内视之,后对刘做请之手势。刘见屋矮小,门只有三尺高,哈腰钻进,屋内虽不大,住一人足矣。然屋内空无一物,其不禁心疑,此如何住人?家丁识出其心思,曰:“公子莫急,此屋名为护卫室,多日无人清理,吾即刻让人取被褥。不知公子可曾食之?”其曰:“尚未晚餐。”家丁曰:“吾去厨房取之,请稍候。”家丁去后短时回,端来剩饭菜两大盆。其早已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后,剩少须,置于小屋门外。
已有人取来被褥与草垫,将被褥铺于草垫之上,安顿完毕,家丁去矣。刘奔波一日,疲劳之极,钻入屋内,倒头躺下,酣然至天明。
次日早,刘醒来,见身旁卧一大黄犬,其一惊,忙起身,钻出门,犬随后亦钻出,食门外盆内剩饭菜。其正疑惑之时,闻有脚步声近,有一俊俏女子近前,其细视之,大惊失色,此女正乃昨日晚所遇劫道女匪首,其顿战兢,慌然不知所措。女子近前曰:“公子勿惊,吾无恶意。”言罢,取十两纹银交其手中,言此乃资助,冀其金榜题名。刘如入云雾,惶然推辞,不敢收之。女子劝曰:“此乃吾之心意,汝若不收,辜负吾矣。”女子将银塞入其怀,笑而去矣。
刘牵马,惶然出李府,上马疾奔京城。有足资自然不再窘迫。其进京,寻一家客店宿之,暂不思所遇蹊跷,先食足睡香,精神倍增。其轻松过会试,至殿试日,其于御前对答如流,皇上大喜,钦点其为进士,官居六品,赴任正定知府一职。
刘心知,若无劫道女匪首资助,别言金榜高中,或许早已客死异乡。其走马上任后,不忘恩情,亦欲知内情,以解惑然。其亲自登李府拜见李员外与小姐李乔,给李府上下打赏。欲给女匪首和守门家丁重赏赐,以解心中之疑,然却难见之。
刘奇怪,问李小姐因何难见,李小姐神情古怪,忸怩曰:“守门家丁因有盗情,已辞退,吾不知有何女匪首,知府大人恐认错人矣。”重返故地却不见故人,其疑窦顿生之。
三日后,刘巡视城外乡情,午后坐轿回府。半途见一女身背行李,哭啼而行,细视之,正乃劫道女匪首也!咦?终不期而遇,急命衙役将其带回审之。
升堂审问,女匪首道出实情:
女匪首姓汪名梅,年方十八,乃李府李俏小姐贴身丫鬟也。彼日,汪梅陪李小姐进城至黄府省亲,返回时,李俏邀表妹黄娇小姐同归。俩小姐同乘一马轿车,行至城外,李俏窥见刘于轿车外同向步行,遂掀车窗帘探头轿外端详之,谓黄娇曰:“表妹速视之,车外有一书生同往,见其寒酸相,似落魄者也。”黄娇亦掀窗帘向外望之,曰:“虽有落魄相,然目光坚毅,似壮志未酬之然也。”李却曰:“吾敢断言,此穷酸书生,若让其夜宿吾家狗窝,其定不以为然也。”黄曰:“否也,其若识出狗窝,定不寝之!”俩小姐争持不休,遂打赌,以十两银赌输赢,击掌定之。
李俏小姐为赢此赌,竟派骑马随轿丫鬟汪梅率侍女家丁数者,扮做劫匪,强劫刘所带盘缠,让其身无分文,钓宿于李府。
汪梅不得不遵命,率侍女家丁数者埋伏于草丛中,待刘行近,一声吆喝冲出。刘被劫,财物尽搜去,其央求劫匪留少许铜板以食用,汪梅起恻隐之心,掷地数枚。当其速捡逃命之时,汪梅不忍其被钓入局,遂将马匹赠之,意欲为若其快马加鞭,逃过李府,至旅店宿之,则李小姐之赌局落空矣。
汪梅知李府后门有一狗窝,被李府众人戏称为护卫室。汪梅晚归,见刘终入套局,夜寝护卫室。其虽气愤李小姐为图一乐而恶为之,然无奈。次日晨,李小姐打赌赢,索性将所赢十两银赏给汪梅。汪梅为挽回扮匪之损,转而将赏银赠予刘,愿刘马到成功,金榜中之。
闻刘春闱中第,任正定知府,李小姐恐事暴露,遭其报复,先后辞退守门家丁与汪梅,汪梅邯郸人氏,正定举目无亲,只得步行返回家乡。不意,途中与刘相遇……
刘闻罢,大怒,吾焉能与犬同食同住?受奇耻大辱焉能罢休?其老母于后堂侧耳细听,尽知其因,大戚,步入大堂,扶起汪梅,感喟曰:“汪姑娘请起,若无汝仁义,雪中送炭,吾儿焉有今日?老身愿娶汝为儿媳,姑娘可愿否?”汪梅点首,当堂跪拜婆母。
李俏小姐与黄娇小姐被押上大堂,刘知府怒拍惊堂木,喝曰:“嘟!大胆刁女,不仅让本官夜宿护卫室,与狗同食同宿,受此奇辱,尚敢派人拦路抢劫,犯下弥天大罪,本官决不轻饶之!”俩小姐方知当时只为求一乐,不意触犯刑法,悔之晚矣!李辩曰:“草女当时只戏谑耳,不意铸成大错,求大人饶恕。”俩女叩首如鸡啄碎米般,哀声泣求。
刘怒发冲冠,为解心中怒气,判俩女携大黄犬游街一日,仍不解气,后判二女与狗同食同住护卫室三月,敞开后门以示之。
择吉日,刘与汪梅成亲,婚宴正欢乐之时,有衙役禀报,言府外有一算卦道士求见。刘一怔,暗思:定乃彼日算卦道士前来。出门迎之,果见之,见面寒暄数语,道士曰:“闻刘大人今日大喜,贫道欲讨杯喜酒,特来贺之。”刘回礼曰:“承蒙大师所言,今果然否极生泰,本官感激不尽,请入府饮之。”
道士被邀入席,婚宴交谈中,方知道士法号逍弘子,居无定处,四海为家。婚宴后,刘欲再卜之。逍弘子欣然取出签筒,曰:“请大人再抽一签以卜之。”遂晃动签筒,刘抽一签,展阅,见签书四字:古城相会。逍弘子解曰:“此签上签也,关公与张飞失散多年,古城幸得相会,然此签虽上签,却暗藏血光之灾,不可不防也。”刘不解,问何故,逍弘子释曰:“古城兄弟相会,本幸悦之事也,然张飞疑关公有诈,见面后,其挺矛刺羽,关急避之,未刺中,险酿成血光之灾。今大人将二女游街示众,并伴犬三月,实过正矣,李府乃正定首富,家大势大,焉能受此报复?其势不容,必邀高人,欲从中作难,此事恐乐极生悲矣,故而求大人高抬贵手,免二女之罪,双方怨气平也。”刘思之良久,觉逍弘子言之有理,遂曰:“蒙大师提醒,本官即刻释二女,不再究其罪也。”
三日后,刘夜读,盘膝坐于案桌侧,忽一匕首从窗外飞入,嘡一声,匕首带一纸条,
剟入案桌上,刘大惊,举目望窗外,见一黑影掠过,忙伏于案桌下,良久无声,其壮胆拔匕首,见纸条上书:“汝罚二女过矣,二女本乃顽皮戏谑耳,宿之护卫室亦强于露宿街头,应不计较。现闻汝已免二女之过,若非如此,定取汝命也!”
刘阅罢,叹曰:“唉!逍弘子真乃神人也,能预知后事,若吾不从其所言行之,则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