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犬毛
唐德宗年间,登州城内有一屠夫姓吴名箫,近知命之年,其天生脾气暴躁,家人稍有不顺,小则呵斥,大则动手殴之。妻小遭其呵斥,乃常事也。其虽孝,然其老母何氏亦不能幸免之,常因琐事不顺其意,怒而嗔之。
吴箫老母何氏已过花甲之年,人老病多,并眼花耳聋,听力极差。老母耳聋常错听,打岔常事也,交谈极差矣。然其却偏爱吴箫,饭前不见子来食,即候之不食,直至子持碗入食,方肯食之。箫乃孝子也,不外出时,尽陪老母进餐,时常举碗喂其母食之。
久病床前无孝子,吴箫亦如此也,侍候老母日久,偶亦难耐,出言不逊。一日,食午餐时,何氏不慎将菜汤洒于桌上,其嘱老母持碗应稳。偏何氏未听明,问其言何语,其连言数次,何氏仍未听明,续而追问其言何语,其顿烦矣,嗔言数句。偏此时何氏听明其嗔言,大不悦,含泪责怪其曰:“汝如此嫌弃吾,吾不如一死了之!”其汹汹然喝曰:“汝欲死即早死,无人拦之!”言罢,其甩袖,愤然去也。
何氏闻子大不敬之言,痛哭流泪,趁无人之际,竟自缢矣!吴箫见母突亡,痛恨己一时莽撞,出此惨事,其顿足捶胸,悔恨哀嚎,然悔之晚矣!其耗重资,风光将母厚葬之。
当年,吴箫忽患暴病而亡。被阴差押往黄泉路,途中其识出一押魂魄之阴差,乃其邻冯固,遂上前搭讪。论辈分,冯乃其三叔,早已亡多年,因忠诚老实,被阎王相中,任为阴差。于黄泉途中,其问冯固:“吾为何岁未至知命,阳寿即终矣?”冯告其曰:“因汝大不敬失孝,气死老母何氏,何氏魂魄于阎王爷前告状,告汝犯忤逆之罪,故此减汝阳寿,命吾接汝返阴间再轮回。汝此去阎罗殿,定遭严惩,或下地狱受煎熬,或入畜生道,难以投胎做人,阎王赏罚分明,极严也。”
吴当即跪地哀求冯曰:“视同乡之面,求三叔助吾,求阎王从轻发落吾,吾知罪矣。”冯摇首拒曰:“抱歉,阴间规矩极严,此上司之所属,吾无奈何也。”
闻冯之言,吴悔恨落泪,冯见吴哭啼之惨状,心生怜悯,取出一药丸塞其手内,低声曰:“此药丸乃吾珍藏呕丸,过奈何桥后,即刻服之,可存前世记忆,吾仅助汝此矣,冀汝下世立功赎罪,重入人道再生之。”
言谈间,至奈何桥,孟婆舀迷魂汤让吴饮,吴趁饮之机,将呕丸服下。行出数步,突觉作呕,其吐出迷汤,前世记忆仍存之。
过奈何桥,至阎罗殿,吴箫跪见阎王,阎王命判官查生死簿后,判曰:“吴箫,汝身为屠夫,杀生尚可恕之,然汝犯不孝忤逆大罪,致母自缢,应沦为畜生道,下世应为犬,降生于山东临沂刘村,成刘达府中一守门犬,倍受刘府公子打骂,刘公子乃其母转世也。”
判毕,阎王令冯押吴入畜生道投胎。吴留前世记忆,转世成刘达府内大黄犬,取名大黄。刘达有公子,始龀,名珣,其嗜驯犬为乐,常训斥大黄,轻则叱骂,重责鞭殴。大黄知刘洵公子乃上世何氏轮回转世,此乃报应,其默忍受之,无怨也。
三年过后,临沂出匪患。一日,众匪进刘村抢掠,村民皆携家小逃入深山避之。刘达亦举家逃亡,大黄随主进山。匪占村久不撤,村民不敢回村。数日后,携带干粮食尽,刘达家人挨饿难忍,头昏眼花,山上无野菜可食,饿殍将现矣!刘达欲杀大黄食之,公子刘洵不允,哭闹止之。
此时,大黄乘人不备,猛挣脱奔回刘村。见匪正杀猪宰羊,烤肉聚餐,大黄悄然近前,趁匪不备,窃烤羊腿,叼至深山见主,刘家人惊喜,得而洗净分食之,暂消饥苦。次日,其又潜回村,故伎重演,再叼烤肉返,刘家人得以充饥。其屡往返数十里,气喘吁吁,不辞辛苦,刘家人见此,无不感其忠,其为解主饥奋不顾身,确忠勇也。
然大黄功续不长,终被匪发觉,匪觉烤肉少许丢失,遂惕之。终发觉一犬窃肉,疾呼追逐,大黄狂逃,诸匪不及犬速,乱箭射之,其中箭负伤,血流不止,欲献身于主,仍狂奔,逃至深山,见主刘洵,方吐血而亡。刘家人含泪取其尸,烤犬肉分食,渡饥难关,无一成饿殍,尽获生归也。
官府发兵剿匪,匪溃败而逃,官军收复刘村,难民返乡,刘家平安归矣。然大黄却为主献身,亡于匪患,未能归之。
大黄魂魄至黄泉路,途中又恰遇冯,冯已提升为阴司,大黄欲再求冯赠呕丸,冯曰:“无须,汝立功赎回上世之恶,阎王定赏汝回人道,成贵人也。汝长大成人后,吾将设法告知汝前世因果。汝尽管饮迷魂汤,放心去也。”
过奈何桥,至阎罗殿,判官查阅生死簿,奏禀阎王,阎王得知大黄为主献身而亡,一义犬也。阎王赞曰:“汝舍生取义,值嘉奖也,汝原先忤逆之罪,已赎之,现可入人道。让汝投生至河北冀县施旺之家,为书香子弟,后仕途大进,功成名遂,成国之栋梁也。”命冯领大黄投胎,冯领其入人道行之。
至阴阳界,临投胎前,冯谓大黄曰:“为让汝来世能弃恶从善,吾于汝身留一印记以警示之。”言罢,用食指于其胸前画一小圈,后猛推其入阳界。其坠下,投胎降生,即成施家男婴,取名施全。施旺见子胸前长撮浓密黄毛,大觉怪异,用剃刀刮净,数日又长,连刮数次无效,终不能除,手扯欲拔之,子身痉挛,嚎啕不已,无奈,随其长罢也。
施家乃豪门,施全自幼勤学上进,精读诗书,弱冠登榜秀才,而立中举。大比之年,其骑马赴京会试,途遇一持卦幡老道士。道士迎面而来,口中念曰:“识面相,知前后,视卦象,算吉凶,若不准,分文不取。”道士至马前驻步,谓施全曰:“贫道见公子贵人贵相,日后必有大福,贫道愿白送一卦以敬之。”
施勒马,细端详,觉此道士面熟,似曾见之,然一时难忆出。其甩蹬离鞍下马,拱手礼曰:“先生适才言能以面相识人,晚生冒昧问,先生可知吾身长有奇乎?”道士微笑曰:“贫道见公子面相,即知身生胎记,胸前有撮黄毛,真否?”其大惊,暗思:吾身着长衫,内有短衣相遮,其焉能视吾胸有撮毛乎?此神也。脱口赞曰:“然,先生算之准也。”遂解内衣,坦胸露毛,问:“先生可知,此撮黄毛因何生吾体?”道士答:“恕贫道实言告知,此撮黄毛乃犬毛也,公子上世乃一黄犬,因舍身救主,受阎王赞赏,投胎豪门,阴司恐公子日后仕途功成,为官不正,故体生此犬毛以警示之。”道士言罢,晃身逝矣。其闻后,面前突出幻影,重现其投胎前一幕,啊!其恍然忆起,此道士原乃阴司冯固也!
施会试后,荣登进士,朝廷任其八府巡按。其胸撮犬毛,时刻警示,让其为官清正,不得胡为。其深知:恶必有恶报,贪赃枉法必遭严惩,因阴间有一阴司,公正严明,时刻监视其言行,其秋毫不敢妄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