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鄣城下(上)

黎明,南鄣城的守军尚在睡眼朦胧,城下便整整齐齐的布满黑衣黑甲的秦军,山与河狭长的空间让蒙骜有些浑身难受,阵前徘徊不定,时不时望向对面的鄣城,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张唐那小子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启禀将军,是否攻城?”

“张唐军可有消息?”

“杳无音信!”

“不管他们了,命令下去,弓弩掩护,梯队进攻。”

“喏。”

轰隆隆的号角声响彻天穹,秦军三步一“杀”,排山倒海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鄣城逼近,进攻开始了!

南鄣城内的赵军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手忙脚乱的赵兵与守城都尉赵虎撞了个满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称该死,赵虎已是心不在焉,不耐烦的摆手示意离开,这些天他有些失落,四天前收到家里的书信,说是自己中意的姑娘竟然嫁给了邯郸城一杀猪屠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足足让赵虎瘫软在地,好几天缓不过劲来,从军三年有余,作战勇猛很快从士卒提拔到都尉的要职,但感情这块,实在是让他嘴唇打架,说不出口,心中暗恋的姑娘虽埋有情愫,但直来直去的他又无从张口,直到适龄征兵那天也未曾张口表达,每每收到家中来信,最为在意的便是她的消息,这也就成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打赢这场仗,一定回家娶她,可造化弄人,姑娘花落他家,痴情郎碎了心失了情,犹如抽了筋断了骨,怎能打好这场仗呢?与赵虎一同驻防南鄣城的都尉叫赵统,是个彻头彻尾的官二代,是邯郸城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只是可惜了这五大三粗的躯体,中看不中用。天门城被攻破,驻防皮牢的他见势不妙,连夜带着亲兵逃回邯郸,不知拖了什么关系免遭惩罚,被派遣到廉颇账下任职都尉,这才被分配到南鄣城成了一方守将,秦军移兵丹水以南安营扎寨,与南鄣城近在咫尺,赵统便想溜之大吉,奈何赵虎早知此人不靠谱,安插侍卫保护这位千金都尉,这才被迫留了下来。

一早的吵闹声让平日睡懒觉的赵统甚是不悦,伸了伸拦腰有气无力的召唤侍卫询问情况,得知秦军兵临城下准备攻城,整个人就像弹簧一般从床上弹了出来,脑子里盘旋着逃命要紧的旋律,哪有心思守城,侍卫接下来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南鄣城作为前沿第一阵地,守了这么多天相安无事,他赵统已是仁至义尽,秦军来势汹汹,不是赵统一个人就能左右时局的。

“赵虎在哪里?”

“赵将军在城防,准备滚石檑木应战......”

“好了好了,哪这么多废话,为啥答啥,告诉赵虎,就说本将军重病不起,无法与他一起抵抗秦军,让他一定要顶住!”赵统有些不耐烦,掐着腰走来走去撒谎道。

“可是将军您这不是好好的......”

“哪这么多屁事!老子说啥你就照说便是!”赵统气得一脚踹了上去,侍卫一个踉跄差点倒地,见赵统发怒,也不敢顶嘴,唯唯诺诺的退可出去。

南鄣城,高三丈有余,与其说是城邑,不如称之为石关,南北只有两门可供通行,东连山西靠水,关山难越,犹如通天之门。廉颇视察城防时,便命令将南面的关门直接用巨石封上堵死,来往通行只能用吊篮或者梯子,再不济只得翻越空仓岭绕远通过。黑压压的秦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吞噬着风雨飘摇的小山关,赵虎指挥这赵军积极防御,密密麻麻的箭雨并没有对秦军造成多少伤害,打在厚厚的黑铁甲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南鄣城只有两万赵军,仅靠关防如何挡得住虎狼之师的秦军,看着正步步进逼的黑流,赵虎心急如焚。

“赵统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到?”赵虎愤怒得几乎在咆哮。

“启禀将军,赵将军病重,卧床不起。”

“什么,这龟儿子,贪生怕死之徒,赵人怎会出了这般败类!”

“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速速报信于廉颇老将请求驰援,秦军发动猛烈攻击,南鄣城怕是凶多吉少,一定要快!”

“喏!”

“赵亢——”

“将军,有何吩咐?”

“空仓岭上有何消息?”

“未见狼烟生起,理当无事。”

“不,你带些人手从北门上去看看,我始终心神不定,担心空仓岭制高点有失,无事最好,快去!”

“将军,可是秦军在攻城,末将愿与将军并肩作战,杀退秦贼!”

“放心好了,秦军一时半会攻不破城防,速去速回!”

“喏!”

赵亢领了将令,急匆匆下了城墙,正吩咐几人跟随,忽然与一人高马大的士兵撞了个满怀,士兵连连道歉,便转身离开,留下赵亢一脸疑惑,此人面相似有几分相熟,却忽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不由分想便被簇拥上了战马绝尘而去。

话分两头,张唐按照约定,辰时拿下了空仓岭的三处烽火台,留五百士卒把守,就马不停蹄的率本部人马顺着山间小路直插南鄣城北面而去,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张唐命令队伍注意隐蔽前行,随着时间推移,山间的可见度越来越高,还好轻薄的雾气生起,让丛林间增添些许神秘,但张唐仍不敢松懈,一旦被赵军暗哨察觉,后果就不堪设想。“雾”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山林中鸟兽蚊虫万物复苏,这群黑色的甲士穿梭其中就显得更加突兀。呜呜的轰鸣声响起,张唐知道蒙骜的部队已经开始进攻南鄣城,此时的他需要转变思路,加快行军步伐,尽快到达指定位置策应正面部队形成合围。

“命令所有将士迅速下山,务必一炷香时间到达原定作战位置!”

“喏!”

得到将令得秦军如同泄洪一般飞驰而下,擦过身旁的草木阵阵作响,睡眼朦胧的飞禽也惊起一滩。张唐知道首战之决战已经到了,胜败皆在他这支奇兵,胜则大获全胜,败则全军覆没,没有第三个选择。刚到山脚下准备松口气,却正好遇到探知山上虚实的赵亢一行赵军,赵亢先是一惊,再是一怒,不由分说便率领十几个赵兵冲了上去,正值秦军立脚未稳,赵骑的冲击在第一波收割多有斩获,十几个秦军被手起刀落砍掉了脑袋,赵亢有些兴奋,挥舞着弯刀准备第二波冲锋,奈何秦军已形成坚固方阵,弓弩手压住阵脚,赵军见无利可图,只好收兵回城,将秦军绕后的消息禀报赵虎将军。望着绝尘而去的赵军,张唐并没下令追击,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需要做的便是一方面发消息给蒙骜形成夹击合围,一方面防止背后赵军攻击,虽不知刚刚赵军小分队何许任务,但看返回的方向便可放心,是奔南鄣城而去,援军不知虚实倒也好说了许多。

“命令两千锐士结成方阵静待赵国援军,不得令援军前进一步;五百弓弩手埋伏山下,配合方阵部队作战!其余部队随本将军杀过去!”

......

一入了城,战马尚未勒住脚步,赵亢便跳下马跑向城墙,狭隘的甬道挤满了赵兵,见缝插针挤过人墙,寻觅不到赵虎,只得见人便问将军去处,城头上的士兵哪顾得上将军何在,纷纷摇头不知,手里的事情不能落下,该搭弓拈箭,该抬木运石,皆井然有序。赵亢无奈只好大喊:“赵虎将军,赵虎将军......”

“大喊什么,你怎么回来了?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赵虎从身后扯住赵亢的衣袖,把他拽到一个稍稍得空的地方问道。

“将军,不好了,秦军从空仓岭绕到城后,我们被包围了。”

“何时发生的事情?”

“就在刚刚,我们在山脚下碰了个照面,杀了一波便回来报信了,空仓岭守军怕是全军覆没了。”

“可知秦军几何?”

“不下万余。”

“唯有死战,听天由命了。”

沉闷的号角声再次隆隆响起,声源在南鄣城北面,焦急等待的蒙骜手舞足蹈,激动得连说“张唐这小子总算没让老夫失望!”虽有些失态,但还是憨憨的指挥发起总攻,秦军本就如狼似虎,见稳操胜券,更是前赴后继势不可挡。而城北的张唐此时却是紧张的不得了,背后是廉颇的二十万大军,一旦倾巢而出,怕是这微末之兵力难挡多长时间,唯有寄希望于蒙骜速速打通关节,合兵一处方能置死地而后生。

“将军,南鄣城逃出三五骑奔北而去,怕是求援的。”

“不留活口,务必拦截!”

接下来便是十几骑秦军穷追五骑赵军,双方边跑边相互搏斗,不断有人坠马而亡。跑在最前面的赵兵不是别人,正是慌乱中与赵亢撞个满怀的壮汉,而他真正的身份是南鄣城都尉赵统,这位逃跑将军,本是以和为贵保命要紧,匆忙收拾完金银细软趁乱逃了出来,不曾想在城后遇到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军,更可气的是竟然被当做报信的被穷追猛打,赵统内心是万分委屈,却也只能亚麻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还等着拿自己的人头邀功呢!赵统只管拼命抽着马屁股,一道道血印深深的烙印在马身上,嘶鸣与狂奔是战马唯有宣泄的路径。赵统不时回头望一眼,顺手放个冷箭,就剩下赵统一人了,身边的赵兵都已魂归故里,秦军大喊降者不杀,奈何得不到回应,“嗖嗖嗖”秦箭精准的钉在马屁股和赵统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这对主仆难以忍受,还是没能忍住,连人带马一头栽倒在地,秦军围了上来,看着赵统大口沁血,一脸阴险相,带头的念念有词道:“再跑啊,看你五大三粗的,真是个孬种,这么大的脑袋可惜不是官,不顶用啊。”手起刀落,赵统的脑袋便滚落到一丈之外,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着什么遗言。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南鄣城腹背受敌,望着穷凶极恶的秦军,赵虎叫天不应,叫地无门,援军啊,你们何时能来啊!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军的三通鼓落定,除去护卫蒙骜中军大纛的三千锐士,秦军悉数投入攻城战斗,虽说赵军顽强抵抗,奈何孤立无援,脆弱的城防不过半日便被秦军撕开口子,源源不断的秦军登上城墙,与赵军肉搏在一块。盛有燃油的大瓮被打斗的士兵打破,火油顺着豁口潺潺留出,过往的士兵踩上去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摔倒在地,油乎乎滑溜溜的翻不起身,登城的秦军毕竟是少数,只见一个头不高的秦兵站在垛口砍杀着身旁的赵兵,逼退众人,随手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说来也巧,不偏不倚扔到了油瓮中,只见一股冲天大火顺着油渍蔓延开来,火苗顺着豁口迅速统治了每一寸土地,矮个子秦兵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大喊道:“兄弟们,往油瓮里投火种!”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赵军顿时炸了锅,风雨飘摇间更添烦恼,面对无耻凶残的秦军,众人倍感无计可施,束手无策。“轰轰轰”多处油瓮的爆炸让赵军苦不堪言,南鄣城一片火海,赵军的鬼哭狼嚎让赵虎无比心疼,这可是都是他的共过生死的兄弟,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被自家的武器折磨得死去活来,赵虎痛定思痛,大声命令道:“放油!统统倾倒下去,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