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长两短

失去了粮道,中鄣城的处境有些尴尬,仅剩的粮草可供全关士兵三日用度,若无新粮支撑,后果可想而知。赵逢甲心里明白,无粮不可长守,无兵不可强攻。面对数倍于己的秦军,赵逢甲别无选择,只能坚守不出,等待秦军变数,但他也是心中有数,这般期许基本毫无可能,怕是此关守不得几日,南鄣城便是前车之鉴。张唐军与蒙骜军合军一处,让守城的赵军压力倍增,望着连绵不断的秦营驻扎在眼皮底下,却毫无办法。赵逢甲是骑兵出身,也是赵武灵王时期带起来的亲兵,因战功卓著,晋升到都尉一职,此职一呆便是六年。赵孝成王登基以来,赵逢甲辗转调度成了守城之将,虽是清闲,但却不是他所想要的,守城不同于攻城,马背上的他挥舞着佩刀,尽情的呐喊嚎叫,闪电般收割敌军首级,这样的快感是他一直所向往追求的,如今却阴差阳错安排在这把守,实在话憋屈的要死,就像被放在笼屉里被蒸的面团,浑身难受不自在。更令他头疼的是身后的这股秦兵不知去向,随时都有趁火打劫,雪上加霜的危险,头悬利剑如何高枕无忧?贴在身上的狗皮膏药走哪也是甩不掉的,茫茫空仓岭要想找到这些人便是大海捞针,渺茫之际。不过,赵逢甲也秘密派出五组勘察兵,每组五人,搜索这股秦兵下落,他不想步南鄣城后尘,所以对这股连烧两个大寨的秦兵非常敏感,一心想着除之而后快。

此时的公孙龙连打几个喷嚏,嘴里还念叨:“这是哪家姑娘还惦记着咱这大老粗啊。”众人皆捧腹大叫。折腾了一夜,又马不停蹄的负重登山,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众人都苦不堪言,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将军,翻过这个岭,能回得了大本营吗?”

“翻?你看看这面'墙',过得去吗?”

众人顺着公孙龙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座山仿佛是被斧子劈开了似的,光溜溜的山墙拦在他们眼前,除了些许藤蔓从山顶蔓延下来,怕是连猿猴也甭想从这里爬过去,燃起的希望瞬间变为泡沫,大家呆呆的望着公孙龙,希望能看到点希望,只见公孙龙拍了拍额头,笑着说:“兄弟们,珍惜这段与世隔绝的好时光吧,没有人会打搅到我们的,三天,公孙龙便会带着大家走出大山,跟上大部队的。”

“将军,我们相信你,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万千兄弟还在山下浴血奋战,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做享清福啊!”

“对啊将军,带我们建功立业,多赚点战功好回家讨老婆。”

“二山,你看你这点出息,等大胜这场仗,将军给你俩老婆,就怕你这小身板扛不住,是吧,将军,哈哈。”

“臭小子,别瞎说,二山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呢!”

“李叔,十六不小了,该是成家的岁数了,跟着咱这帮老光棍多学学经验。”

“去去去,没个正经。”

“将军,咱们躲在这赵军不会追上来吧。”

“他们啊,那是顾了烧火,忘了翻锅。”公孙龙眼睛一转,浅浅的笑道。

“啥意思啊将军。”

“他们现在是一处不到一处乱,哪有心思管我们。”

“将军,要不张唐将军攻城的时候,我们从北门杀入,响应作战!就像南鄣城打法一样,南北夹击!”

“就我们这几个人,还不够赵军塞牙缝的呢,还是老老实实在山上等待胜利吧。”

“没出息,老秦人没你这样的。”

“咋啦,将军你就评评理,是不是就这个理!”

“不要争了,攻伐大计还需三思后行,你们跟着我公孙龙出来,我就有义务把你们活蹦乱跳的带回去。眼下赵军已经丢了粮草补给,估计中鄣城也撑不了三五日,我们人少配合作战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们可以断了赵军粮道,只要五天断粮,赵军不战自乱,倒是便是破城的大功一件。”

“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就蹲在大道上,等他们送粮。”

“另外,运粮的赵军多,我们就骚扰他们,运粮的赵军少,我们就击退他们,总之通往中鄣城的路我们说了算,想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将军说的是,只是万一他们来清缴我们该怎么办?”

“打不过就跑呗,好汉不吃眼前亏。”

“将军,何以号令?我们无鼓不知进,无金不知退,一旦中途发生变动,无法及时反映。”

“说得对,得有个号令统一进退。将军,出个主意吧。”

“兄弟们,可知道赵人最怕什么吗?”

“不知道,最怕什么?”

“中山狼!”

“中山狼?”

“对,传言,中山狼出自中山国。这中山国并非正统的诸侯国,而是由白狄所创建,中山国虽称之为国但不被中原所承认,周天子也并未下过诏封,而他们也到东施效颦,我行我素。然而这白狄毕竟是游牧民族,他们将草原上的野狼实为神明,认为狼是长生天派来守护他们的使者,只要不出现袭击人群或牲口,他们是不会对狼有所约束,甚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牛羊祭献给这些土狼,中山人与中山狼反倒是相处融洽,相敬如宾。听闻他们那还有专门的训狼师,对当地的土狼进行驯养,意图用于行兵打仗,被驯化的土狼便被称之为中山狼,后来中山王认为中山狼是国之灵物,下令将中山狼放归山林,结果中山狼与山林中的土狼结合,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中山狼和赵国还渊源颇深,早在三家分晋前夕,晋国权臣赵简子以狩猎为名,将大军开到赵国与中山国边境,伺机侵袭中山国,结果夜晚宿营却遭到了当地的狼群围攻,伤亡惨重。说也奇怪,被土狼抓伤咬伤的士兵,没过几天便死于热病。赵简子见军中大兴瘟疫,也不敢逗留,这才灰溜溜的回了国,后续竟陆续派过三次大军围剿杀狼,却并无成功,这中山狼就像幽灵一般,杀也杀不完,反而遭到狼群一次比一次的反抗,而赵简子也不得不放弃对中山国的想法。而中山人认为这是长生天在显灵,对中山狼更是崇拜敬畏。”

“后来呢,将军。”

“赵国独立出来后,多次对中山国用兵,这中山狼也算是知恩图报,每每遇到赵军攻过来,总是袭扰赵军,而且狡猾的中山狼对落单的赵兵或伤兵从来都是毫不留情,当赵兵找到一堆被啃食的只剩白骨,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呕吐不止。所以在他们的印象中中山狼是中山国的第一道军事屏障,只有战胜中山狼才能战胜中山国。后来狼被赵剿了,国灭被魏了,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结果周安王二十二年,中山桓公复国,中山狼也活了过来,就这样与赵国来回拉扯了近百年,才被赵武灵王所彻底消灭。赵军深得狼患侵害,故对狼嚎特别敏感,夙闻狼嚎整军待战,夜闻狼嚎夜寐难眠。”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以狼嚎为号令,隐匿山中进退调度?”

“然也,我认为我们可以以三长两短定进退!”

“如何三长两短法?”

“三声长嚎为进攻,两声短嚎为后退。”

“如此甚好,方便好记。有了'三长两短',就不怕赵军玩出花样来了。”

“哈哈哈。”

“将军,里正也曾给我们也讲过这中山狼的故事。”

“说来听听!”公孙龙饶有兴趣的问道。

“很久很久以前,晋国有个大官去打猎,然后途中遇到一个像人直立行走的中山狼拦住了去路,大官立即拉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飞箭射穿了狼的前腿,中山狼落荒而逃,大官生气极了。驾起猎车穷追不舍,车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我大概知道你要讲得故事了,寓意不好,别讲了。”公孙龙有些无奈的打断道。

“将军别啊,太吊胃口了。”

“求你了将军,就让他讲下去吧。”

“好吧,就当消遣了。”

这时候,正好有个墨家善人,人称东郭先生骑着毛驴优哉游哉的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正往中山国求官的路上,忽然,中山狼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吓得毛驴'啊——呃——啊——'叫个不停,东郭先生也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中山狼可怜巴巴的哀求道,“路人先生,今天我遇难了,请救我一命吧,日后我一定加倍报答你。”

“可是我怎么救你啊,你快去逃命吧,我就当没看到。”东郭先生望着远处滚滚烟尘,有些担心招来祸端,劝说道。

“路人先生,我已经受伤了,跑不快,他们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很快就能追上的,请你用盛书简的大口袋把我藏起来就可以。”

“我隐藏世卿追杀的你,岂不是要触怒权贵?然而墨家兼爱的宗旨不容我见死不救,那么你就往口袋里躲吧!”说着他便拿出书简,腾空口袋,把它往袋中装。他既怕狼的脚爪踩着狼颔下的垂肉,又怕狼的身子压住了狼的尾巴,装来装去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危急之下,狼蜷曲起身躯,把头低弯到尾巴上,恳求东郭先生先绑好四只脚再装。这一次很顺利。东郭先生把口袋扛到驴背上以后就退缩到路旁去了。不一会儿,大官的马队就来到东郭面前,高头马喷出的热气差点把东郭帽子吹跑。大官轻蔑的问道,“毛驴先生,有没有看到一只狼路过?”

“没,没看到。”

“真没见到?”大官使了个眼色,车驾的驭手抽剑斩断了车辕,继续说道,“胆敢隐瞒实情,与此车辕同命!”

“官家老爷,您就是借我是个胆子我也不敢呀,就算是再愚蠢,也不至于认不得这狼啊,不信可以问问我这驴子。”东郭匍匐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

大官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木讷呆滞,不至于敢耍花样,于是调转车头就走了。

中山狼从口袋里钻出来,揉着肚子,软趴趴的说道:“多谢路人先生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

“不必了,你快走吧。”

“路人先生,逃过了大官的追杀,但是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那该怎么办?”

“我看你也是心善之人,既然救了,不如救到底。把你的驴子给我吃了吧。”

“可不行,驴子给你吃了,我的书怎么办?”

“要不,我就把你吃了吧,也省得跑这么远的路了。”说着中山狼就扑了上来,张牙舞爪地向东郭先生咬去。东郭先生慌忙躲闪,围着毛驴兜圈子与狼周旋起来。东郭先生眼睛一转,对中山狼提议道,“按民间的规矩,如果有三个老人评理说你该吃我,那我就心甘情愿让你吃我。”中山狼也受了伤,觉得耗下去无利可图,就依了东郭。等了半天也没人路过,东郭就去问老杏树,老杏树委屈的说,“主人一颗杏核把我种下,不管不顾,二十年来吃我的果实,卖我的枝干,你对它的恩情连这些都达不到,它吃你也不为过。”中山狼正要开口吃东郭,迎面又遇到一头母牛,母牛听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母牛抱怨道,“农夫用一把菜刀把我换去,拉车帮套、犁田耕地,这么多年养活了全家人。如今老了,农夫要杀我卖肉,你说你对它的恩德能比得上我吗,它怎么不能吃你呢?”中山狼听了又嚣张起来。东郭急得团团转,看到一个拄着拐棍的碧眼童颜老人,赶忙上前要求主持公道。老人叹息地用拐杖敲着中山狼,文绉绉的说:“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祥莫大焉!儒谓,受人恩而不忍背者,其为子必孝,又谓虎狼知父子。今汝背恩如是,则并父子亦无矣。”乃厉声曰:“狼速去,不然,将杖杀汝!”

“老人不知,路人先生救我,但捆绑我的四肢,还用书简压我,口袋一封闭差点闷死我,你说我怎么不能出口恶气,吃掉他呢?”

“是皆不足以执信也。试再囊之,吾观其状,果困苦否?”

中山狼欣然按照他说的办,伸脚给东郭。东郭又绑了狼放进袋子里,扛到驴背上,而中山狼没察觉到什么。老人找来匕首,将中山狼捅死在口袋里。老人奉劝道:“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先生其此类乎?仁陷于愚,固君子之所不与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