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G大调弦乐小夜曲

等她们来到音乐厅,已经是傍晚了。这中间她们在广场上停留了很久,在离音乐厅不远的前广场一圈都插满了传感器塔,高耸矗立,犹如蛋糕上胡乱放置的生日蜡烛。这些东西在帝国军势力范围到处可见,据说用来探测超空间转移——这是共和国常见的输送部队的手段。

夜幕降临,但音乐厅的辉煌才刚开始。人们穿着礼服、卡布尼长衫,在中庭里交谈。帝国军官们炫耀着自己的勋章,几个礼宾机器人正在接受监督机器人的训话,甚至忘了德尔美她们来访。

不过人们没有笑声,访客们无一例外的板着脸,只有帝国巡逻队用靴子在地板上打出的节奏,从中庭到馆内,一圈一圈地徘徊游荡。

德尔美说了句“嗯,感觉这样子很像是……”就又住嘴了。她想到了在艾玛庄园,父亲的企业卫队,排成一行,手里拿着电杖,绕花园巡逻,誓要保护主人和小主人的安全……

海薇茨带了一副化妆舞会用的面具。所有人里可能她是最容易暴露的了,至于某些已经被判定“死亡”的人,放心,帝国军的扫描仪是不会被吓到尖叫的。

“装在瓶子里的少女。”艾尔尼亚正在跟接待处的机器人说话。“我们要找装在瓶子里的少女。”

“你们有珍珠和贝壳吗?”

“有的,我们还有四叶草和金戒指。”艾尔尼亚回答。

“请稍后。”机器人在面板上用指尖拨弄着。德尔美正在研究贩卖机里有多少种咖啡奶茶,索菲亚用饮水机给耗子喂水,双胞胎挡在旁边避免有人注意她。过了一会儿,随着贩卖机里咖啡罐跌落下来,机器人终于抬起了头。“注意方向,你们现在可以前往5号厅。”

艾尔尼亚看了看,中庭最前方共有7扇大门,其中只有5号大门是敞开的。“我们去那里,海薇茨。”

“暗号可靠吗?”海薇茨正在摆弄自己的裙摆。

“全都对上了,和他们提供的一模一样。”艾尔尼亚推了推眼镜。“事到如今,只有相信对方了。”

“如果进去以后有一排帝国鬼子。”

“那我们就出来,我们走错门了,”艾尔尼亚想了想。“他们如果设陷阱,我们在小剧场的时候早就完了。”

呃,所以今天只能认真往前走了。不过没关系,海薇茨心中早就想好好地大闹一场了,憋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酒不是她该干的,她还想夺回自己的公司呢。而且,即便是个死,也决不死在咖啡厅的员工宿舍里。

德尔美还在喝奶茶,完全没打算进去,靠着墙在角落里赖皮。现在有乐团的声音从某个地方清晰地传来,她握着尚有余温的奶茶罐,忍不住想哼唱起那调子来。

随着时间表的推进,乐队的排练也愈发高亢——那里的音符流转不停,像是口中丝滑的咖啡奶茶泡沫……艾尔尼亚揪住她,往大门里拽。

“喂,我先把罐子扔了!”德尔美被她拽着,像是耳朵被抓的兔子。她把奶茶空罐投进垃圾桶,在几近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一阵金属叮当声。好在除了一些路人,帝国军士兵们没有在意。

她还没完全准备好,无法认真起来直面敌人,心中始终想着露琳的处境——亲爱的露琳,你在哪里?吃饱了吗?睡了吗?有好好的微笑了吗?穿过门洞,自己仿佛也离露琳越来越远,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在营地门口,收到猫叼来的信,她去往了星海的远方,和最喜欢的大自然,永远在一起……

她们来到演奏厅的门口,这里的壁灯全都关闭,但舞台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门口的安排表里,用全息文字显示今天谁借用舞台。在高处的放映厅,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块横幅,用俏皮的文字写了几行“欢迎红色星际电台的嘉宾”。

而在放映厅的监视窗口,爱梅利亚正在使劲挥手,浅蓝色头发连带着一起飘荡。随后她就被一个男人给阻止了。

那个人向艾尔尼亚她们招手示意。“你们来啦!”

今晚在舞台排练的乐队是共和国红剑交响乐团,指挥是哈利洛夫先生。虽然他们都穿上了自己的便服,不过还是能看到里面那件共和国军队制服的海螺徽章。

由于曲目需要,乐队只有弦乐组在场。他们沉浸在乐曲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德尔美她们沿着台阶上行,她们也不想打扰乐队,就连最捣蛋的家伙都轻手轻脚地走着。索菲亚的手在口袋里按着耗子,艾尔尼亚似乎在屏气。

上到最后一阶,理查德·卡布尼也站在那里等她们了。他是一个梳着金色中分短发的人,大约只比海薇茨的年龄要多一点罢了。他穿着一件钢琴师的礼服,小领结上装饰着共和国海螺图案。他用手比划着拍子,也在享受今天的排练。见到艾尔尼亚,他点头示意,然后面向海薇茨行礼。

“看看你,人家小帅哥都不理你哦。”德尔美轻声向艾尔尼亚耳语,然后被她掐了一把,疼得吸口气。“你干嘛?”

“要你多嘴,”艾尔尼亚很平静地说道。“现在我们之中只有海薇茨同学是真的大人物。”

“但是他真的好帅,”德尔美有点犯起了花痴。“原来露琳有这样的哥哥吗?”

“不止一个,一共四个。”艾尔尼亚按住她的手。“你能不能闭嘴?”

德尔美往后看,双胞胎竟找椅子坐下了,索菲亚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只好“哼”了声。艾尔尼亚便没了担心,往前跨一步,来到理查德面前,本想和他握手,不过他的手已经和海薇茨握在一起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便是卡多拉家的海薇茨小姐。”理查德隔着面罩,已经注视着海薇茨深琥珀色的眸子。这时候,在她的脸上,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借着放映室里的灯光,海薇茨的脸从来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淡漠平静,爱梅利亚从门后钻出来,把德尔美拉进屋里。

“你们还等什么?”爱梅利亚招呼大家。“进来坐!这里可以当成自己的家,很放松的!”

放映室里有两台迪斯集团的超级全息投影仪,体积和热量都无可比拟。它们可以在舞台上投射出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并且丝毫不会被观众发现台上空无一人。屋子里其它部分,除了调度控制台和调音器以外,被军用物资、压缩食品、床被褥子,以及堆成小山般的全息漫画播放器占据了。

“这里是?”艾尔尼亚首先被全息播放器吸引了。这些小盒能播放各种立体全息影像,每盒里面能储存一整部星际网络热播动漫。“这里看上去像是阿宅的工坊。”

“什么?”爱梅利亚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里就是——杜鹃支队的指挥部!怎么样,是不是非常丰富?我们的食物足够吃二十年!”

“确实是……”艾尔尼亚看了看这孩子瘦弱的身躯,明显营养不良,而且屋里有一部分食品打开以后吃了几口就被丢弃了。“说起支队,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这个,让爱梅想想……一共有,嗯,加上礼宾机器人的话,我们支队一共有七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爱梅利亚得意地介绍着。“在敌占区啊,能凑起七个人的游击队,一定很了不起吧?”

“某种意义上是吧。”艾尔尼亚刚才还有点兴致,听她这样讲,马上就不太开心了。

“才七个人,还包括机器人。”德尔美来到了爱梅背后,一把就抱起了这个小屁孩。“我们死了一个人都还有12个人,你们队才这么点儿,就得意忘形了?”

“放我下来!”爱梅利亚开始挣扎,很明显她连脚都够不着地面了。“我可是,杜鹃支队的,总指挥官,爱梅利亚·冯·阿斯坎尼亚!你竟敢未经我同意就把我举起来,胆子好大!”她立刻命令还在门外和海薇茨交谈的理查德:“理查!让她把我放下来!”

“你叫他什么?”德尔美把她举得更高了。“可是连理查,都是我最好朋友的哥哥,你只是个小小的光杆司令罢了。”

“不许你叫他理查!”爱梅利亚尖叫起来。“把我放下来,不然,不然我就要士兵们对你进攻了!”

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艾尔尼亚正在找苏干给她的全息储存器,理查德和海薇茨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正在高处挣扎,并即将放弃抵抗的爱梅利亚。

“亲爱的客人,请你放下指挥官大人吧。”理查德笑着对红发女孩说。“她还是个孩子,请你多担待一下。”

德尔美刚把她放在沙发上,她就开始摆出一副大人做派:“哼,现在我是指挥官,所以大家请坐!然后,红头发的那个,我要惩罚你——你要罚站,一会儿茶话会的时候也必须站着!”

“反正我也没想坐在你们的破沙发上。”不过那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沙发:由于长期遭到爱梅利亚的小皮鞋践踏,这条沙发褪去了它原本华丽的外表,露出了其中的压缩衬垫,现在它变得和船坞门口那些流浪汉的软席没什么区别。

具体的作战计划和线上沟通的没差太多,其中大部分都是爱梅利亚指挥官的主意,整个任务令人瞠目结舌,并让大家都惊掉了下巴,屋里变得安静。

理查德·卡布尼详细地用全息仪讲述了任务内容,爱梅利亚补充介绍,艾尔尼亚则负责纠正她的错别字。

简单来讲:帝国海军部打算在共和国音乐厅举办一场内部联谊会,将有小部分高层军官参与,而大部分与会成员都是海军院校的学生,也就是未来将和共和国海军对抗的这些少壮军官。这次联谊会包括一场音乐会,一场交际舞会,和一场美食丰富的宴会。

提到吃的自然少不了德尔美。“敌人的厨师,能不能抓来一个?我想要他给我们做饭。”

“闭嘴,红头发的魔鬼!”爱梅利亚用小手指着她的脸。“据本指挥官所知,这次宴会所有的厨师都是机器人,纯正的那种,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机器人那种!所以,任何想渗透后厨都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些吃的也不会在音乐厅制作。”

“所以我们不能用下毒的方法解决他们,对吧?”艾尔尼亚叹了口气,而焦糖布丁、火龙果沙拉之类的东西也离她远去了……

“而说到舞会。”理查德让全息仪换了个界面。“根据可靠情报:敌人的护卫舰会在舞会开始的时候降落,而且这时敌军的守卫数量会大幅增加——很明显,有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了。”

能出动战舰来直接巡航的……难道是将官吗?海薇茨心里打着小算盘,也许这时候动手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人数不多,但我们的主要目标不是什么帝国大将。”理查德这句话让德尔美很不高兴。什么?原来你们不打算弄死那些高级军官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我知道大家恨帝国军久矣,”理查德示意爱梅利亚别站在沙发上,她似乎在显示自己拥有身高优势。“但是如果我们过于激进,我们也会死得很快……”

“所以说白了你就是怕死。”德尔美没好气地怼他。“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可以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胸膛。”

“我并不怕死,我只是要为大家着想。”理查德回答她。“我还有妹妹,还有家人。爱梅利亚小姐虽和我无亲无故,但她是我们乐团的核心,亲爱的小宝贝……现在她无依无靠,我必须确保我自己有路可退!”

“大不了就合并呗。”德尔美满不在乎。“跟我们在公园根据地一起打帝国鬼子,也比你们挤在这个陋室要强。”

“如果我们激怒他们,”理查德加快了语速。“你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激怒他们啦,啊,我是说,即将激怒他们——你杀死治安官和军校生,怎么可能不会遭到敌人的清算呢?”德尔美扭过头去。“露琳怎么有你这样懦弱的哥哥?”

“你!”理查德突然站了起来,看来首先被激怒的人是他自己。“如果我们杀死那些有名有姓的家伙,他们就会大肆报复,甚至,摧毁所有和我们有关的建筑,杀死每一个人,连档案和文字都要抹去。这不是我要看到的!我要保护我爱的人!”

“德尔美!”海薇茨冲了过去,盯着她的眼睛,可是红发女孩只是狠狠地盯着理查德,丝毫不打算放弃。“任务还没开始,你就要内讧吗?”

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像海薇茨每次都做的那样,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德尔美的脸上。

“你又打我,”德尔美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这个酒鬼败家大小姐,你就是个暴君!和行政中心里的帝国元帅一样!”

“你俩有完没完?”艾尔尼亚喝住二人。“这次任务目标已定:击杀最后音乐会阶段的所有宾客,包括帝国治安官和军校生在内的全部,其他帝国海军成员不在名单之内。”她上前拽住海薇茨。“不许你打人,我说过你很多次了,而且,你也不是队长。”

“我以后肯定是你们的队长!”海薇茨愤怒地看着她。“这个家伙,每次都要搞事情,我教训她有错吗?”

“我们是同学,而且我们都是朋友,你不应该动手。”艾尔尼亚看着正在抹眼泪的德尔美。“至于她,我会出手的,一星期不许吃冰淇淋就是了。”

“你太坏了。”德尔美小声说着。“绝交。”

“那你就滚出去啊。”这句话还是被海薇茨听到了。“去外面呆着去,我们把这些事谈完了你再进来!”

“哼,说走就走。”她一扭头,摔门出去了。屋里的众人都有点愣神儿,特别是爱梅利亚,被海薇茨那样子吓得不敢说话。

于是,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任务目标上。“伴奏行动”的正式流程开始了,这次行动极为大胆,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这只是一个九岁小孩的谋划罢了,以阿尔巴德区最精锐的游击队力量,在5号厅内,使用集中火力密集杀伤将在这里聆听音乐会的帝国军成员。他们该怎么看待爱梅利亚指挥官呢?她甚至没有正式取得共和国军队的从业许可证哪。无论是年龄、资历、还是吃饭用的餐具,她都是大家中最小的,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你瞧,共和国的部队失去了一切,起码在卡布尼市区里,二十五军和二十一军,成建制地被歼灭,帝国军枪决了一批又一批抵抗组织战士。现在只是由学生们组织起游击队,等下就会由幼儿园的孩子开始指挥——可是他们指挥什么?玩具车、遥控飞机、毛绒泰迪熊和塑胶士兵人偶吗?

你们有想象过大家凭着各自的性子去战斗的样子吗?

但没有办法呀。因为我们失去了这个星球上的所有军队,即便是战车、机甲和航空战舰,也是需要人来操作的。你敢相信机器人吗?那么你只好相信小屁孩、学生妹和蓝莓夹心饼了。

我们应该笑着继续吗?

海薇茨越发感到这件事的不靠谱。如果没有一些巧合,这次的行动只不过是场集体自杀罢了。她隐约看到失败的边缘,和胜利后敌人血腥的报复。此时,她依然轻缓,甚至温和地询问理查德:“我们有什么武器呢?要面对敌人的正规军,难道我们要用音乐的力量吗?”

“是的,我们要用音乐的力量。”理查德坚定地说道。“当乐曲结束的时候,我们敌人的末日也就到了。”

“难道你们的音符都是带有强装药战斗部的吗?”

“我们的伴奏是这样的,不如你听我给你讲完……”屋里断断续续传来理查德的声音,和海薇茨的肯定声。德尔美站在放映室门口,脸上依然火辣辣的。乐队的排练还在继续,夜已经深了。她想找个后排座椅打个盹儿,此时爱梅利亚出现在她身边。

“你来干嘛?”德尔美不想理她。“怎么,大人们的交谈,你无从插嘴了?”

“哼,随你怎么说,但是爱梅利亚指挥官是不会放弃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水果糖塞给德尔美。“乖乖接受惩罚,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别讨好我。”嘴上这样说,可是糖却很甜。“你,真的是蓝星鸟公司的那个……”

“是呀,爱梅就是大家喜欢的……少女偶像!”

“原来是这样吗?”德尔美突然很想笑,但是碍于气氛,又笑不出来。“不得不说,你的歌唱得真好。”

“对吧?而且还有理查的功劳,还有乐团大家的功劳,”她指着舞台。“还有哈利洛夫爷爷的功劳!”

“所以他们就是蓝星鸟频道的御用乐团咯。”德尔美点了点头。“想不到,能在现实中遇到啊,我还以为……三年前,都消失了。”

“可是爱梅真的三年没有唱歌了。”她踮起脚,可是依然看不到乐团的演奏,因为放映室的外侧围栏很高。“帝国的坏家伙们切断了所有的线路,从那一天开始,爱梅就再也不能和大家见面了……”

“你恨死了他们,对吧?”德尔美看她那副肯定的表情。“我也是,巴不得他们现在就滚出这个星球。”

“不管怎么说,爱梅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至少,要先把音乐厅里的坏人赶走!让他们再也不敢来音乐厅!”她极力够着栏杆,不过最终还是被德尔美一把抱起,能完全看到乐队演奏了。“原来红头发的魔鬼,也有善良的一面呢。”

“我有名字的好吗?”德尔美紧紧抱着她。“叫我德尔美吧,你这个小鬼。”

“什么小鬼啊。”爱梅利亚不高兴地说道。“我是爱梅利亚指挥官!德尔美姐妹,作为忠诚的士兵,你准备好你的第一个任务了吗?”

“什么任务,指挥官女士?”德尔美配合着她的语气说下去。

“那就是——前往市立科技馆,找到大炮!”爱梅利亚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根指挥杖,估计是藏在她那毫不合身的军队披风下面的。“市立科技馆里面有从地球联邦捐赠的大炮,是这次行动的必需道具!而你要做的,前往那里,找到大炮,还有炮弹,同时小心魔王的伏击!”

“魔王是什么?”德尔美好奇地问。

“魔王就是——”门开了,理查德走出来。“爱梅的话讲完了,接下来请理查给你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