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愤（五首选二）[1]

正德戊辰年五月[2]，阉瑾知劾章出我手[3]，矫旨诏狱[4]。

其一

采采河边兰[5]，鲤鱼何盘盘[6]。念我同胞人[7]，诀绝摧心肝[8]。事变在须臾[9]，浮云逝无端。临发路踟躇[10]，谁敢前为言？原鸰抗高声[11]，我行何时还？十步九回头，泪下如流泉。

其三

北风号外野[12]，五月知天寒[13]。海水昼夜翻[14]，南山石烂烂[15]。丈夫轻赴死，妇女多忧患。中言吐不易[16]，拊膺但长叹[17]。永夜步中庭[18]，北斗何阑干[19]。裂我红罗裙[20]，为君备晨餐。车动不可留，伫立泪汍澜[21]。愿为云中翼[22]，阻绝伤肺肝。

---

[1] 本组诗共五首，此选二首。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李梦阳代户部尚书韩文草疏弹劾太监刘瑾等“八虎”行动失败，大学士刘健、谢迁二人被迫致仕，户部尚书韩文也被迫致仕并罚米三千石输边，李梦阳也被降职为山西布政司经历并罚米五百石，勒令致仕，回开封赋闲。二年，刘瑾又矫诏将曾经参与上书的刘健、谢迁、李梦阳等四十八名官员列为“奸党”。三年，刘瑾又以李梦阳曾代韩文起草疏稿，于是以他事令械李梦阳至京城下狱。后经康海等全力营救，方出狱。此诗即写李梦阳于正德三年被逮至京时的感受。离，遭逢。

[2] 正德戊辰年：即正德三年（1508）。

[3] 瑾：指太监刘瑾。劾章：弹劾的奏章。指作者替尚书韩文代写的《代劾宦官状疏》（见《空同集》卷四十）。

[4] 矫旨：假托皇帝旨意。矫，假托，诈称。诏狱：奉诏令关押犯人的牢狱。这里指假托皇帝诏令制造冤狱。

[5] 采采：盛貌。《诗经·秦风·蒹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6] 盘盘：曲折回环貌。唐李白《蜀道难》：“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7] 同胞人：指家人。

[8] 诀绝：会面无期时的话别。诀，将远离而相告别。摧：伤痛。

[9] 事变：指刘瑾逮自己下狱事。

[10] 踟躇：同“踟蹰”。心中迟疑，要走不走的样子。

[11] 原鸰（línɡ零）：即“鸰原”。《诗经·小雅·棠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笺》：“水鸟，而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则鸣，求其类，天性也。犹兄弟之于急难。”“脊令”，即“鹡鸰”，鸟类的一属。后因以“鸰原”指兄弟友爱。李梦阳于正德三年由开封被逮至京时，由其兄孟和与内弟左国玉陪同护送，故有“鸰原”之说。抗高声：大声。抗，高。

[12] 号：呼号。

[13] 五月：指明正德三年（1508）五月。

[14] “海水”句：写别离时诗人内心的不平静，如海水翻腾。

[15] 烂烂：光亮。《世说新语·容止》：“裴令公（楷）目王安丰（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16] 中言：心中的话。

[17] 拊膺：拍胸。表示哀痛。晋陆机《门有车马客行》：“抚膺携客泣，淹泪叙温凉。”

[18] 永夜：整夜。中庭：庭院中。

[19] 北斗：星名。在北天排列成斗形的七颗亮星。阑干：纵横。《吴越春秋·勾践入臣外传》：“言竟，掩面涕泣阑干。”

[20] 裂：撕裂。红罗裙：红色的丝织裙子。这里代指珍贵的衣裳。

[21] 汍（wán丸）澜：泪流貌。

[22] 愿：希望。云中翼：指大鹏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