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送大司马刘公归东山草堂歌[1]
东山有草堂，缥缈云峤孤[2]。前对祝融峰[3]，下瞰巴陵湖[4]。明公昔时此堂居[5]，麋鹿熊豕当窗趋[6]。洞庭日落风浪涌，倒影射堂堂欲动。惨淡谁闻紫芝曲[7]，独善不救苍生哭[8]。先帝亲裁五色诏，老臣曾受三朝禄[9]。此时边徼多战声[10]，曳履谒帝登承明[11]。谢安笑却淮淝敌，魏相坐测单于兵[12]。九重移榻数召见，夹城日高未下殿[13]。英谋密语人不知，左右微闻至尊羡[14]。自从龙去不可攀，公亦卧病思东山[15]。湘娥含笑倚竹立，山鬼窈窕堂之侧[16]。上书苦死只欲归，圣旨优容意凄恻[17]。内府盘螭缕金织[18]，赐出倾朝皆动色。白金之铤红票记[19]，宝钞生硬雅翎黑[20]。崇文城门水云白[21]，是日观者途路塞。城中冠盖尽追送[22]，尘埃不见长安陌[23]。人生富贵岂有极？男儿要在能死国，不尔抽身早亦得。君不见汉二疏，千载想慕传画图[24]。即如草堂何处无，禄食
窃胡为乎[25]？乃知我公真丈夫。呜呼，乃知我公真丈夫！
[1] 这首诗写于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五月，李梦阳时年三十五岁。明武宗即位，好为狎邪游，宠信宦官刘瑾、谷大用、张永等，号为“八虎”。刘瑾等人擅权乱政，许多正直官员竞相弹劾，由于武宗昏庸，听信宦官之言，致使许多大臣如刘健、杨一清、韩文等下狱或免官，刘大夏亦辞官回乡。诗中赞颂刘大夏在孝宗朝君臣相得、为国尽忠的光辉业绩，反衬出武宗听信谗言、疏离君子的昏庸行为。似褒实贬，怨而不怒，确实体现了高超的艺术技巧。刘大夏（1435—1516），字时雍，华容（今湖南华容）人。天顺八年（1464）进士。曾官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因敢于直言，曾几上几下。弘治十一年（1498），致仕，筑东山草堂，读书其中。弘治十三年（1500），廷臣举荐，起任右都御史，统管两个军务。武宗立，刘又屡次请撤镇守中官，武宗不听，遂数上章请求辞官回乡，于正德元年五月加太子太保，“赐敕驰驿归，给廪隶如制”。同年九月，刘瑾借田州岑猛事，逮大夏入诏狱，后被判戍边。正德五年（1510），赦归。此诗当作于刘大夏辞官归乡之时。东山草堂，刘大夏隐居读书处，当在湖南省。陈田《明诗纪事·丁笺》卷一：“华容刘忠宣东山草堂，庄定山为之题匾，李西涯有《东山草堂》前后赋，何大复、杨石淙、边华泉、何燕泉有寄赠留题诗。”
[2] 缥缈：高远隐约貌。云峤（qiáo桥）：高耸入云的山峰。峤，尖而高的山。
[3] 祝融峰：在湖南省衡山县西北部。衡山主峰，海拔一千二百九十米。有望日台、望月台诸胜景。
[4] 巴陵湖：当指洞庭湖。在湖南省北部，长江南岸。沿湖为岳阳、华容、南县、汉寿、沅江、湘阴等市县，湘、资、沅、澧四水均汇流于此，在岳阳市城陵矶入长江。湖中小山甚多，以君山为最著名。范仲淹《岳阳楼记》：“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5] “明公”句：当指刘大夏在弘治十一年致仕，筑东山草堂，读书其中事。
[6] 麋鹿：兽名。俗称四不像。哺乳纲，偶蹄目，鹿科。毛色淡褐，雄的有角，多两叉分歧。一般认为它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故名。
[7] “惨淡”句：意谓人们不忍听到刘大夏归隐的消息。紫芝，见《戏作放歌寄别吴子》注〔25〕。
[8] “独善”句：意谓刘大夏不甘于独善其身，因为他想有益于黎民百姓。《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9] “先帝”二句：意谓孝宗皇帝曾亲自下诏召见刘大夏，刘大夏是三朝老臣，功高位显。
[10] 边徼（jiào教）：边境。
[11] 谒：请见，进见。承明：古代天子左右路寝称承明，因承接明堂之后，故名。
[12] “谢安”二句：意谓刘大夏能像东晋谢安一样可以指挥若定，打退强敌，也能如东汉魏相一样洞察形势，相机而动。谢安（320—385），字安石，晋阳夏人。少有重名，累辟皆不起。年四十方出仕。后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一心辅晋。太元八年（383）苻秦攻晋，加安征讨大都督。安遣侄玄等大破苻坚于肥水。魏相（前？—前59），字弱翁，汉济阴定陶人。少学《易》。初为茂陵令，后为河南太守。宣帝时为丞相，总领众职，与丙吉同心辅政，皆为帝所重，封高平侯。元康年间，匈奴遣兵袭扰汉朝在车师的屯田军。皇帝与后将军赵充国等商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敢复扰西域。魏相分析利害，强调不能因一时的愤怒出兵，致使兵乏民困，变生不测。宣帝听从其言，不再出兵。
[13] “九重”二句：指孝宗皇帝经常向刘大夏咨询政事，非常信任。《明史·刘大夏传》：“（刘大夏）尝对久，惫不能兴，呼司礼太监李荣掖之出。”九重，指宫禁，极言其深。这里代指皇帝。夹城，两边筑有高墙的通道。此指宫中密室。《两京新记》：“开元二十年，筑夹城。”
[14] “英谋”二句：指刘大夏敢于直言，深有韬略，不便公开发表，以免泄露机密。《明史·刘大夏传》：“大夏每被召，跪御榻前。帝左右顾，近侍辄引避。”至尊，指皇帝。
[15] “自从”二句：意谓自孝宗皇帝驾崩后，武宗即位，对刘大夏不再信任，所以他想辞官回乡。《明史·刘大夏传》：“大夏自知言不见用，数上章乞骸骨。”东山，用谢安隐居东山典。
[16] “湘娥”二句：意谓刘大夏怀念家乡美好的风景，宁愿回乡安度晚年。湘娥，指舜妃娥皇、女英，传说她们死后成为湘水之神。李贺《黄头郎》诗：“水弄湘娥珮，竹啼山露月。”山鬼，屈原《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17] 优容：宽容，宽假。
[18] 盘螭缕金织：指上好的御用丝织品。盘螭，绣着盘龙的图案。螭，传说中无角的龙。缕金，金丝线。
[19] 铤（dìnɡ订）：古代所铸的各种形状的金银块，作货币流通。票记：明代帝王的御笔批条。
[20] 宝钞：即纸币。雅翎：即鸦翎。乌鸦的羽毛。李贺《野歌》：“鸦翎羽箭山桑弓，仰天射落衔芦鸿。”
[21] 崇文城门：即崇文门。北京城门之一，在正阳门之东。原为元大都之文明门。明正统初改为崇文门，亦称海岱门，音讹又作哈德门。
[22] 城中冠盖：指朝中官僚。冠盖，官吏的服饰和车乘，借指官吏。冠，礼帽。盖，车盖。
[23] 长安：汉唐的首都。这里借指北京。陌：街道。
[24] “君不见”二句：意谓做官之人能够激流勇退，也算明智之举，值得人们敬仰。汉二疏，汉疏广为太傅，其侄疏受为少傅。因年老同时辞官，公卿大夫在东都门外盛会欢送。封建文人以此为美谈。见《汉书·疏广传》。传画图，指画图像于凌烟阁。
[25] “禄食”句：意谓厚着脸皮领国家的俸禄而不干事。（tiǎn舔），厚着脸皮，也叫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