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王孙[1]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2]。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3]。

金鞭折断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4]。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5]。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6]。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7]。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8]。

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9]。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10]。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11]。

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12]。

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13]。

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14]。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15]。

【解读】

安史叛军攻陷长安后，通过屠杀唐宗室王孙来震慑人民，表示他们与唐王朝势不两立。杜甫则通过这首“哀王孙”，表达了包括作者在内的广大人民对唐王朝的支持。这首诗应当取材于作者在长安的亲身经历，具有很强的写实性。诗人用了不少篇幅来描述王孙避难不及、悲泣路隅乃至乞恳为奴的不堪，但同样陷落贼中、只是身份普通（其他人可能根本不清楚杜甫的低级官员身份）的诗人此时却主动站出来安慰王孙。由诗中所叙情节来看，他与这位王孙其实素昧平生，只是根据“宝玦”、“隆准”做出识别。有关“龙种”、“佳气”之类的议论，在今人看来尤显迂腐。但对诗人来说，却不能如此苛求。在《悲陈陶》、《悲青坂》中诗人是为都人代言，表达人民的情感。在此诗中诗人则不仅如此，而且表现出官员的自觉和责任，似乎是在代朝廷宽慰落难王孙，向他通报天子传位、外援将至等重要消息，并告诫他慎勿失望怀疑。显然，作者此时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一个目的：使人民在唐王朝的旗帜下团结起来。在经过对现实的失望和批判之后，杜甫的思想立场做出重大调整，使他这样一个无权无位、此时甚至失去自由的诗人自觉承担起这一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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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孙：皇室子孙。天宝十五载（756）六月，潼关陷落，唐玄宗与杨贵妃姊妹、王子、妃主、皇孙及杨国忠等少数大臣、亲近宦官等出逃，妃主王孙在宫外者皆委之而去。七月，安禄山陷长安，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驸马，又杀王孙、郡县主二十馀人。

[2] 头白乌：唐人有拜乌习俗，以为乌能报吉凶。白居易《和大觜乌》：“乌者种有二，名同性不同。觜小者慈孝，觜大者贪庸。觜大命又长，生来十馀冬。物老颜色变，头毛白茸茸。”可见头白者被视为不祥。延秋门：据《长安志》卷六，长安宫城禁苑西面二门，南曰延秋门，北曰玄武门。据《唐书》记载，唐玄宗自延秋门出逃。

[3] 大屋：指权贵之家。胡：指安史叛军。这两句写玄宗出逃后，长安达官贵人也纷纷逃避。

[4] 金鞭：鞭以金镶，见其珍贵。九马：《西京杂记》卷二载汉文帝自代郡还长安，有良马九乘。此泛指众马。骨肉：亲人。

[5] 宝玦青珊瑚：以珊瑚为玦。《西京杂记》卷一载赵飞燕女弟赠飞燕之物有珊瑚玦。玦为环形玉器，有缺口。路隅：路边。

[6] 乞为奴：乞求为人家作奴。言困窘之状。

[7] 窜荆棘：指逃难于荒野。完肌肤：完好的肌肤。

[8] 高帝：唐高祖李渊。隆准：《史记·高祖本纪》载：汉高祖刘邦“隆准而龙颜”。隆准即高鼻。后代常以隆准为帝王之相。龙种：指皇帝后裔。

[9] 豺狼：喻叛军。邑：城邑，指长安。龙：喻帝王，指唐玄宗父子。千金躯：形容人身之贵重。

[10] 交衢：交叉路口。斯须：片刻。

[11] 橐（tuó）驼：即骆驼。《史记·匈奴列传》：“其奇畜则橐驼。”游牧民族所饲养。此指安史叛军的部队。旧都：指长安。

[12] 朔方：唐朔方军。健儿：唐人称兵士为健儿。这两句追述哥舒翰将河陇、朔方兵及蕃兵二十万在潼关拒敌，结果失守。

[13] 天子已传位：指肃宗在灵武即位。南单（chán）于：匈奴首领称单于。东汉光武帝时南单于遣使诣阙贡献。此代指与唐王朝结好的回纥等部落。

[14] 花门：指回纥。花门山堡在居延海北，为回纥衙帐所在。唐人因以为回纥的代称。（lí）面：割面。回纥等民族有面以示效忠哀痛的风俗。唐肃宗即位后，在是年九月遣使与回纥和亲。至来年（至德二载，757）九月，回纥叶护太子率兵四千助唐讨叛。狙：伺伏，被他人暗中窥伺。

[15] 五陵：指唐五位皇帝的陵寝，即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中宗定陵，睿宗桥陵。佳气：古人有望气术，用以推测王业国运。《后汉书·光武帝纪》：“王莽篡位，忌恶刘氏。……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这句是说唐王朝气运未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