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面貌相似?”巫神听了她话,生出几分猜疑。
“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可仔细看来,却又似乎不似。”那大娘又再仔细瞧了瞧巫神,却又觉得两人并不像,一时有些糊涂了,“奇了怪了,刚才明明觉得很像……”
“多谢大娘,我和阿郁还是想到那老宅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我家小妹留下的线索。”将离谢过,那大娘却并未接他的话,兀自在想为何眼前的白衣女子与先前所见的粉裙女子一时相像,一时却又不像。
将离看着那大娘恍恍惚惚回到自家宅院关上门,便也重新回到那老宅边,推了推厚重的木门,发现门从里面被栓住了,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便使了个小法术,推开了门。
那宅子虽已是荒废,满地枯叶落花,内里竟是十分整齐,像有人可以打理过,院中墙角一株一人怀抱粗细的老桃树,长得十分繁盛,浓密的枝条上挤挤攘攘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全然看不出半点从前枯死过的样子。
“这桃树和春俏,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将离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粉色,只觉得每一朵苞里,都藏着阴谋。
“用春俏的元身桃枝试试便知。”
巫神从怀中取出那段元身桃枝,手中原本只解了三两个花苞的桃枝突然发出熠熠光泽,小小一节桃枝在她手中迅速生长枝丫,长成一枝缀满桃花的花枝。她放开手,那花枝却未落地,反而向着那棵老桃树飞去,没入树身之中。
“那元身桃枝与老桃树融为一体了!”将离见了方才一幕,惊到,“莫非这老桃树便是春俏?”
“这老桃树中虽有春俏的气息,但她现在并不在这里。”巫神挥手,那段桃枝又回到了她手中,“应是她曾寄存在这老桃树中汲取日月精华,充实自身灵力。”
“春俏离开琉仙岛已经有些时日,便是她离开时老树借了许多灵力给她,也已经所剩无几,而她又只是灵体,不能自行吸收日月精华充实自身,恰好这老桃树与她元身相似,便是她最好的寄身之处。”
“她若要继续吸收灵力维持人形,就必须再次回到这里。”巫神肯定了将离的说法。
“即是如此,今日天色已是不早,你我不如今晚便在此处歇息啊,明日再继续查访,如何?”
将离四下看了看,这宅子虽是久未住人,四处都落了灰,但却家具摆设齐全,稍微打扫,便可住人。
巫神点头,同意他的提议。
推开厢房,一张雕花小木床,绣花锦被样式虽有些老旧,却是干净整洁,像是有人特意提前为他两备好的客房。小窗正对院中桃树,床边一面铜镜微微落了些灰,擦拭干净便能映出清晰的人影。
拉开镜便的妆奁盒,木梳发簪一应齐全,若是坐在这窗边梳妆,窗外桃花便会映入镜内,人面桃花相映红,却不知是哪个更美几分。
将离看着那铜镜妆奁,突然来了兴趣,拉了巫神过来坐下,看她一贯素净的打扮,不知照凡间小姐打扮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阿郁,我来为你梳妆如何?”将离打开妆奁盒,笑盈盈看着巫神。
“为何要梳妆?”巫神坐在镜前,镜中女子薄唇淡眉,与眉目清朗的将离站在一处只觉晦暗无光。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对阿郁妆点后的样子可是好奇得紧。”将离也不管她意愿,便从妆奁盒中找出来眉黛与口脂。
她向来不在外貌做过多修饰,平日只用一捧山泉净脸,一头长发也只照凡间女子随意挽个简单的髻,素净而寡淡,若不是那一身鲛纱素衣不是凡品,便是与普通凡人女子无二。
她相貌虽是看起来寡淡,五官却是生得十分温婉。将离为她扑了些盒中的桃花粉,又为她用眉黛描上了浓淡相宜两道秋娘眉,涂上口脂,胭脂轻扫。
将离举着笔正要为她额间点上花钿,却忽地看着她怔愣了。
巫神见他忽然停住,一双描画精致的眼看向他,似是在问他为何突然停住。
将离看着她那双顾盼流转的眼,放下手中沾了丹蔻的笔,笑道,“我来为阿郁梳个髻!”
将离虽是男子,一双手却是灵巧无比,梳起女子的发髻来,也无半点生涩,不多时,便为她输了个简单却华丽的元宝髻,只是他未用妆奁盒中的那些珠钗,而是起身到院中摘了几朵桃花,为巫神簪上。
镜中女子此时便似换了个人一般,美目流转,容貌端庄,俏丽而不失大气,端庄又不失灵秀。
他方才未帮她点上花钿,只觉得她额头光洁,面如满月,点上花钿反而俗气了,不如这般清丽雅致的好。
“没想到阿郁装扮起来,竟是如此不可多见的美人!”见惯了平日不施粉黛的巫神,此时稍加妆点便貌美动人,让得将离由衷感叹。他以为天上人间,自己早已见过各种颜色,却不觉此时眼前,才是真正世间难寻的美人。
“何谓美人?”巫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并未觉得与常时有何不同,只觉头上发髻行动起来,似乎有些累赘。
“所谓美人,便是容貌姣好,令人见之心悦,不觉让人想要亲近。”
“若如此说来,离兄才是美人才对,令巫与不二都愿与你亲近。”巫神听他为美人释义,却觉他方才所说,与他也十分相配。
将离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举手投足,气质风流,常常化作凡间公子游玩时,也曾不知迷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只是此时听巫神说他才是美人,却红了脸,向她纠正道,“不不不,美人乃是形容女子,哪有男子用美人二字形容。”
“男子与女子有何不同?为何不可用美人来形容?”巫神不通世事,对男子与女子的形容不同感到疑惑。
“世间女子,若生来美丽,应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而男子,应是清新俊逸、颜如舜华。”将离为她解惑,“若用美人形容男子,不免让人觉得阳刚不足,阴柔有余。”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巫神重复着他方才形容女子容貌绝美的词句,脑中浮现春俏的画像,画中人笑眼弯弯,十分可爱,“这倒似是那春俏。”
将离听了,取出怀中画像展开,画中人虽非姿容绝色,却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不由得也随着巫神叹道,“若那春俏真如画中所画,那边也可算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赞美,院中无风,却忽地下起了一阵桃花雨。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下,不多时便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粉色花毯。
将离与巫神互看一眼,齐齐喊出一个名字,春俏!
两人迅速闪身到院中,那些花瓣去而突然被一阵风卷起,向着门外飘去。两人追着那些花瓣一路跑到巷口,那些花瓣却四散而去,就连刚刚感觉到的一点不寻常的气息,也都随着花瓣的散去而消失不见。
“分头追!”
两人一左一右,分头去寻那点消失不见的气息。
巫神独自顺着另一侧追去,追了一段路,却渐渐发觉这镇上似乎有些诡异。两人到老宅时虽已将至黄昏,却还未日头西沉,将离为她梳妆挽髻也并未耗去太多时间,方才追出时天将将染上浅浅暮色,此时却忽而天色昏暗,云层厚重,似是暮夜忽然降临,又似是云层厚重暴雨降至。
她觉察到这异常气氛,便停下来,缓缓而行。
白日里热闹的坊市此时全然静了下来,街上熙攘的人群不见了踪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常在夜里苦恼的小孩都噤了声。
巫神停下细细觉察,却发现此处竟是全然没有一点活人气息,她心中大惊,又觉得远处传来一点若有若无的杂乱气息。她循着那气息上前去,厚重的云层终于落下细密的雨丝。
那些雨丝阴冷而潮湿,只是无法沾湿她身上的衣衫,却打湿了墙面,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塘。巫神一路走去,不时踩到水塘溅起阵阵水花。一股腐朽霉败的气息传来,她顿足,抬头寻找那些气味的由来。
原是那些雨水,落在街巷两边的房屋上,便似乎是洗去一层新染的颜料一般,令那些白墙青瓦,露出原本朽坏旧屋的模样。她再回头去看,身后走来时漂亮的江南园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破败废墟。
就如同是有人用了高深的障眼法,现在被那雨水解了法术。
身后景象已经变幻,来时的路早已不见,只有前方青石路开阔,似乎是专门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继续往前走,终于渐渐有了零星人影。那些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或者一个人匆匆向前赶去。她身后也渐渐有人跟上,却没有人和她打招呼,只是朝着前方同一个方向聚拢。
她拦住身旁路人,问他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那人却根本没有理会她,脚步不停地向前赶去。人越来越多,从四面汇聚而来,向着同一个方向,麻木地前行。
他们的终点在一个开阔的广场,正中点着篝火,似乎还有一座巨大的石像。那些从各处汇聚而来的人,进入广场便似乎是被唤回了魂魄,从刚才的麻木变得兴奋异常,欢呼着加入广场中更大的人群中去,和那些人一起手舞足蹈,口中高呼着“巫神佑我”。
巫神看着那些凡人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围着广场中的石像不停地高呼、起舞,不知疲倦。她正要上前去,伺机查看他们祭拜的石像到底是何人,却从那人群里走出一个笑意吟吟的女子,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将她往人群中带。
“快来,和我们一起祭拜巫神。”那女子明明面目鲜活,看在巫神眼里,却总觉哪里不妥,就似乎那张脸是刻意被人装在了这副身体上,格格不入。
她紧盯着那个女子,任由自己被拉入人群。
高呼着“巫神佑我”,手拉手起舞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齐齐围着中间的石像开始叩拜。众人纷纷跪下,只她和那女子站在广场中,看起来到像是众人在向着她二人叩拜行礼。
那一直拉着她走在前的女子突然回头,冲着她灿然一笑,那张脸突然开始慢慢模糊,紧拉着她的手也随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