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上面上来了谁，说了些什么，总归只是这时代的一点小小浪花，没有人在意。不过这南直隶曾经占据天下赋税之半，对三饷的记忆仍然还深深的刻在DNA里面。特别是那些升斗小民，那些在街上摆摊卖早点的同类人，他们都知道这世界就算是转不转，这仗打不打，总归是要摊派银子的。两个炊饼卖一文钱，这一文钱里面就有五厘要交，当郑家打下了厦门之后，这要交的就变成了七厘。这下子买早点的和皇帝小儿都想不通了，为什么收的钱那么多，可国库还是空空如也呢？
天下第一庄，名头不小。可他们的家伙不少，万历年就巴结上了张居正，崇祯年就换成了钱谦益，多尔衮来了，他们生擒了朱由菘，鳌拜来了，他们便重新成了鳌拜的死忠。虽然绝了福王的根这件事让崇祯恨不得封他们个忠勇公，可跟着鳌拜混，就代表了他们有的是原罪，还是要死。
“纳兰明珠能够催出来一点军饷，可根本不会有多少，甚至只有两三万两银子，这都是很有可能的。”就在这天下第一庄的门口，崇祯只看见这山川形胜建立起来的繁密寨子。按照他的经验，这里少说能抄出来五六百万两：“如果不是我们还有些时间，我真想让人把这些寨子全部抄了，充作军饷。”
纳兰明珠也是这么想的，他在堂上已经说了好一会儿了，结果每个县基本上就是捐了三五十两，更有甚者，两江巡盐道博雅直接捐了一百两，当场就把下面的官员感动哭了。
一个两江巡盐道如果拿不出来五十万，崇祯都敢把皇帝给他坐。再加上织造局的差事，油水能把人淹死，捐一百两？这就已经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
魏东亭已经气得要动刀了，纳兰明珠阴笑着阻止了他，但还是要出重拳。
“罗家荣。”
“臣在。”
“你手下的江宁县令林如海怎么没来啊？”
林如海？罗家荣明显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麻烦的名字竟然会从这钦差大人的嘴中说出来，当即暗叫不好。魏东亭见他犹豫，当即便催了一下，这才答道：“回钦差的话，江宁县令……林如海因为处事操切，治理无方，已经被……被停职待参了。”
“停职待参？”纳兰明珠差点笑出来，惊堂木已经抬起来，堂外终于有轿子下来，只听得衙役喊道：“江苏巡抚吴长明吴大人到——”
“江苏巡抚，您终于到了。”吴长明明显是个足够精明的老头，上前见礼之后，只是交换了个眼神，便已经知晓了现在的情况。倒也是，江宁知府不过是个小官罢了，可江苏巡抚可是个二品官，比纳兰明珠还要高足足一品半，让局面稍微复杂了一点。
“钦差大人恕罪，这江苏布政使正在催款，而下官巡抚又兼任了按察使，如果是官员的事情，可以尽管和下官说，下官必定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是么？”老头子总是难产，可珠子兄还是问道：“这林如海，您可知道？”
“知道，知道，林如海已经因为治理无方，被请了省牌，现在正扣押在巡抚衙门，等待呈送都察院。这左都御史大人的回文已经要到了，如果钦差大人想看的话，本巡抚可以亲自送上。”
“吴大人这话说的不在理。具本钦差所知，这林如海在任已经五年，赋税、钱粮、治安都是省府第一。更不用说处置刑狱，就连大理寺都夸赞干练。这样的官员，陛下已经连续三年给与甲子号，这就是您江苏的处事无方么？这考评，您说在理么？”
“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这林如海是巡盐御史出身，在任五年虽然有些功绩，但其出事偏激，致使民间怨声不绝。这巡抚衙门，几乎每年都会接到雪花一样的状纸……”
“什么怨声！什么状纸！”
“这林如海手下的官司，根本不问有没有理，只是问人家有没有钱。您说说，这巡盐御史出身的家庭，还是康熙元年的进士，竟然还不知足，钦差大人，我们这巡抚衙门，也是秉公奏事啊！”
哼，纳兰明珠真是庆幸自己听了小妖仙的话，早就将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要不然这说一半留一半，还真让这些瓷锤给自己唬住了。当即就眯起眼睛，示意赛威赛广悄悄下去，这才重新问到：“巡抚大人，这么说这林如海，是个贪得无厌的官吏了？”
“这……这倒不是……”
“罗家荣，你说？”
“臣……”
“我来替你说了吧。”魏东亭终于抓到机会，上前走了一步说道：“无非是钱多的输给了钱少的，有钱的输给了没钱的了吧！对不对？各位盐官？各位织造？”
“有此一说……有此一说……”
“罗家荣！”纳兰明珠直接拍了桌子，呵斥道：“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嫌隙！才会在这里一力的诋毁他！”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冤枉啊！下官如何昏聩，也不至于挟私报复。再说，下官为官谨慎，不怕他和下官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如果钦差大人不信，这江宁一带的同僚都在堂上，钦差大人可以亲自问一问……”
“知府大人为官清正，有口皆碑，我等愿保——”
“确实如此。”巡抚吴长明缓缓说道：“本巡抚也是亲眼目睹知府大人官声的。”
“看来，本钦差是要保举你一下了。”纳兰明珠直接站起身来，他也是被气得不轻，当即说道：“将人带上来！”
赛威赛广直接从堂外扭送来一个穿着囚服的男人，将他掼在地上。而这个男子却仍然不肯低头，硬是抬起头来，站起身子，怒目瞪着这些堂上的人。
“林如海！你！钦差大人，你们怎么能强闯巡抚衙门的大牢呢！”
看着慌张成一大片的地方官吏，珠子兄则慢慢的走下堂来，一把拽住了罗家荣，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的信现在就在我的左手上，我只想要借你一件东西，只要你肯借，我就原封不动的将这封信还给你。你要是不借……本钦差便只好借你的人头一用了，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