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些平行的时光

(一)

苏彤发烧了,因为不肯去医院挂点滴,断断续续快一个礼拜。林芷珊在她生病的第二天偶然到访,发现她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还不肯去医院。林芷珊马上出去买了药,照料好她,到了楼下,质问厉建华怎么连苏彤生病都不知道,放她一个人在家自生自灭。

厉建华难得没有冷漠的沉默以对,反而面露难色,说苏彤是大姑娘了,他实在不好管的太过亲近,太不方便。

于是林芷珊天天到这里来照顾苏彤,管她的三餐和吃药。到了第五天已经好了大半,烧已经退了,只是还是面有病容。

这天,苏彤量了体温,已经正常。林芷珊看她不发烧却还是病恹恹的,待在家里不是昏睡就是时不时的发呆。

“彤彤,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林芷珊问。

“没有了,珊珊姐。”

“先吃饭吧。”

林芷珊和苏彤两个人坐在饭桌上,桌上一锅高丽参炖鸡汤,一盘炒青菜。

“珊珊姐,这汤真好喝。”苏彤又喝了一口,放下汤勺说,“你煲汤的手艺真好。”

林芷珊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就是花时间呗。遇上家里祖上是广东人,普通的汤喝不了,就得煲给他喝啊。”那时,她和顾伟铭在一起,每天无所事事,顾伟铭为人随和,也没有特别的嗜好,在吃的方面就是对汤特别挑剔。因为小时候生长在广东老家,喝惯了煲汤,说这里的汤都没有味道。林芷珊便开始钻研煲汤,在家翻食谱,买各种食材做实验,只为和顾伟铭难得一次的晚餐。

苏彤知道林芷珊说的是顾伟铭,而林芷珊的脸色也暗了下去,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低下头沉默的吃饭。

吃完饭,苏彤吃完药,抱着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林芷珊从厨房出来,见到的便又是她望着窗外,失神的模样。林芷珊走过去,在苏彤面前打了个响指,她的魂被这一吓拉回了身体,紧张的抬头望着。

林芷珊在沙发上坐下,说:“彤彤,怎么总是发呆?”

苏彤微微侧过头,躲闪过林芷珊锐利的眼神回答:“还是有点感冒,头一直发昏。”

苏彤虽然一贯的平淡,无喜无悲,但长久的接触,林芷珊明显感觉到苏彤的情绪状态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苏彤不愿意说,她也不会硬逼着苏彤说。

“你就是在家里闷太久了,现在晚上也不用去开店了,闲出一身病。下午跟我出去一趟,我订了个包,陪我去利嘉城取回来。”

苏彤要想推脱,但没有机会出口,林芷珊已经把她赶进房间里换衣服。

林芷珊开车带着苏彤去了Y市国际名品街,奢侈品品牌店铺林立的精致街道。林芷珊停好车,直接去了Hermès店。

她们俩一进店,店内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穿制服的店员站在店内的各个角落,并不关心进来的人。当她们看清了是林芷珊冷艳高贵的姿态180°转变,立即迎了上来。林芷珊曾经是这里的常客,近几年也保持半年一次的光顾频率。

“林小姐,”店员热络的引她们到沙发,问:“喝点什么?”

林芷珊很自在的坐下来,把手里的铂金包放在身侧,说:“咖啡,彤彤你呢?”

苏彤不自在的跟着坐下,说:“给我一杯水,谢谢。”

一个店员立马转身去了茶水间,另一个还站在她们身旁。

“我是来拿上次订的包,你们店长说已经排到我了。”

“嗯,林小姐稍等,我去查一下。”

店员离开去了里面柜台,林芷珊和苏彤便在招待区喝茶看杂志。窗外日头正烈,店里空调太大,苏彤穿着短袖,不经意的打了个寒噤。

林芷珊看见了,问:“彤彤,你冷?”

苏彤本就怕冷,感冒了更加畏寒,她点点头说:“空调有点冷。”

“拿完包我们就走。”林芷珊说。

站在一边的店员很机灵,听到苏彤说冷,立马跑到里间拿了一件薄披肩过来给她披上,又倒了一杯温水。

这时候,刚才去取包的店员急匆匆的走过来,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弯下腰在林芷珊耳边小声说了两句。林芷珊原本淡然的脸色突然变了,说:“这包我半年前就排了,你们店长打过来清清楚楚说是轮到我了,现在又说包没有到,这到底怎么回事?”

店员的表情十分为难,小心翼翼的回答:“林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总店那边弄混了。”

“我在你们店订包不是一次两次,你这样的解释让我怎么接受?”林芷珊冷冷的看着店员说。

“林小姐,”店员明显已经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付。

“叫你们店长过来。”林芷珊不再看她,只翻看手里的杂志。

“林小姐,我们店长今天不在店里。”

店员说了,但林芷珊充耳不闻,依旧坐着。店员等了一会儿,看着林芷珊誓不罢休的架势,无奈的转身走了。

苏彤坐在一旁,静静的喝着水,打量着一下林芷珊,不知不觉一杯水就见底了。招待区里只有她俩,苏彤起身想去再要一杯水。她走到柜台处想找店员,但是并没有人,她往里探去,只间后面还有一处较为隐秘的沙发,围了几个人。

她走过去想叫店员,恰好看见那边的茶几上放着刚才林芷珊在商品目录上只给她看的那只订购的铂金包。刚才的店员跑来跟林芷珊说这只包没有到,结果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有一个店员转身出来,看见苏彤站在柜台旁,吓了一跳,“苏小姐。”

“那只包应该是林小姐预定的吧。”苏彤摩挲着水杯问。

店员犹豫了一下,在想怎么否认。

苏彤又说:“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保证林小姐不为难你们。”

店员想了一下,回答:“林小姐预定的包是限量款,那位顾太太也看中了,马上想要。她是通过总店的关系,所以我们只能让她插队了。”

苏彤听到顾太太三个字,心底猛然一沉。

“苏小姐,麻烦你帮忙劝劝林小姐,这是总店调度的,我们也没办法。”店员略带乞求的眼神望着苏彤。

“我知道。”

苏彤回来的时候,林芷珊还冷着脸翻杂志。苏彤一坐下来就拉住林芷珊的手,林芷珊抬头看她脸色发白,问:“怎么了?”

“珊珊姐,我头疼的厉害。”苏彤半真半假的说。

“头疼?”林芷珊丢开杂志,摸苏彤的额头,“不烧了啊。”

苏彤抓着林芷珊的手紧了一分,林芷珊看着她心中满是疑惑,但她的脸色着实差,林芷珊也开始紧张。

“那我们先回去吧。”

苏彤一病,林芷珊也顾不上包的事,赶紧带着她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苏彤很沉默,她的焦躁状态一半是为了化解尴尬装的,另一半是对现实情况的真实忧虑。她想起了程靖庭那天晚上说的话,那位顾太太不会善罢甘休,浮岛不过是一个前奏而已。

苏彤侧过头看着旁边正在开车的林芷珊,依旧和在精品店里一眼脸色不悦。如果林芷珊知道了当中的内幕会怎么样?苏彤思考着这个问题,也许会大闹一场,她是个烈性女子,脾气上来了也很可怕。但是对于过去的那一段情,旁人不去触动她都要暗自伤感,若真把这块伤疤揭开了,后果苏彤不敢想。

回到了家里,苏彤真的觉得累了,全身乏力,马上进了卧室。厉建华刚好过来,见苏彤病恹恹的躺在床上,问林芷珊:“烧不是退了吗?”

林芷珊回答:“上午还好好的,我带她去了趟名品街,突然就说头疼的厉害。”

“突然说头疼?”厉建华愣了一下反问。

“是啊,看上去挺难受的,我就带她回来了。”林芷珊诉说着过程,并没有地方觉得不妥。

厉建华的眉头皱成川字,突然大声说:“她生着病,你还带她到处折腾,是怕的病的不够厉害是不是?”

林芷珊被厉建华突如其来的呵斥震住了,呆呆的看着他。厉建华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去了苏彤的卧室。

进了房间,厉建华轻声关上门,小心的打量着床上的苏彤。苏彤并没有睡着,见厉建华进来了,连忙起身。

“厉叔。”

“芷珊说你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厉建华在心里告诉自己尽量平静的问,但还是显出了些许紧张。

“不是我,”苏彤笑笑说:“名品店里弄错了珊珊姐订的包,我怕她和人起冲突就扯了个慌,让她赶紧带我回来了,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困。”

厉建华严肃的神情松懈了下来,像是喃喃自语道:“没事就好。”

厉建华从卧室里出来,往客厅望去,林芷珊正站在窗口抽烟。想起刚才自己的态度,一股歉意在冷静下来的厉建华心里升起。他走过去,林芷珊望着窗口一动不动,好似他不存在。

厉建华等了一会儿,开口说:“刚才我急了点,态度不好。”

林芷珊闻声转过头,眼里还有未散的迷茫,说:“啊,哦。”她似乎并不在意厉建华的失态,而是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彤彤她怎么了?没事吧?”

厉建华侧过身,面对着窗,望着湛蓝的晴朗天空,叹了一口气,“彤彤得过PTSD,18岁的时候做了一年多的心理治疗。”

“PTSD。”林芷珊念了一遍,语气中带着惊讶,不过立刻换成了豁然。苏彤的社交回避,厉建华的紧张和保护,都有了解释。但是此刻她处在不可名状的混乱中,并没有心情探究缘由,继续默默的吞吐着烟雾。

而厉建华则陷入了许久不敢碰触的回忆中。当年在曼谷和当地黑帮抢地盘的时候,情同手足的合作伙伴,苏彤的父亲命丧曼谷街头。他亲眼见到苏启生的生命一点一点剥离身体,苏启生不舍的喊着女儿的名字,但是已无法挽回。厉建华在人生中头一次尝到了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滋味。那是一种将自己撕裂都无法盖过的痛楚。

程友新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想让厉建华再跟着他一起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们联手必定能把事业做的更大。程友新不止一次的对他这么说。但是他的心像是石化了,一点儿也不为程友新描绘的蓝图雀跃。他总也忘不了苏启生,事业再怎么大,他的启生哥也回不来了。他觉得不值,为苏启生不值,为苏彤不值。

那年苏彤10岁,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跟着程伯和厉叔回到Y市。那时候他们做了一个共同的抉择,给苏彤最适宜的生活环境。程友新有家室,完整的家庭环境对她的成长更有帮助。程友新对苏彤也确实视如己出。

厉建华发誓要好好照顾苏彤,让她好好的长大成人,保她平安喜乐。但八年后,他发现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没有做到。

(二)

机场出站口,白艾琳摘下chanel最新款的茶色墨镜放进包里,往大厅里张望着。机场里人来人往,尽是匆忙的脚步。身边是和她一同下飞机的人,有些直接走了,有些被人接走了,有些和她一样还在等。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从大门方向过来的熟悉身影。

等那人走近了,她便兴奋的垮了两步,扑进了来人的怀里。

“阿庭。”白艾琳仰头望着程靖庭,大大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程靖庭搂住她,用微笑回应。

“honey,有没有想我?”白艾琳在程靖庭的怀里用撒娇的口气问。

“想。”程靖庭拿鼻尖轻点了一下白艾琳微翘的小巧鼻头笑着说。

白艾琳被这一亲昵的举动逗得更加欢乐,笑的更灿烂,眼里满是满足的甜蜜感觉。

“先吃饭还是先回家休息?”程靖庭放开白艾琳,推起旁边放行李箱的推车。

白艾琳活动了一下头颈、手臂,显出疲态,回答:“坐了这么久飞机,腰都要断了,先回家睡觉。”

程靖庭开着新买的阿斯顿。马汀来接白艾琳,从机场直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公寓。一路上,白艾琳的电话就没停过。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接着联络一堆朋友,通知他们她已回国,聊天叙旧,安排接下来的聚会。

程靖庭在旁边静静的开车,他对白艾琳的多彩社交生活习以为常。她是个一刻都闲不下来的人,在伦敦各色聚会都有她的身影。白人、黑人、华裔都能打成一片。程靖庭刚到伦敦的时候还多亏交了白艾琳这个女朋友,才能在最苦闷的时候找到另一番新天地,展开另一种多姿多彩的新生活。

到了程靖庭的公寓,白艾琳把行李打开,把衣服鞋子、护肤品放了出来,不一会儿,行李箱空了,房子的各个角落都有了她的痕迹。

看她进进出出的摆放东西,程靖庭问:“你不回家住?”

“回,当然要回。不然爸爸又要吃你的醋了。”

白艾琳嘿嘿一笑,走向程靖庭坐着的沙发,坐在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说:“不过就几天,哄顺了老爷子我马上过来陪你。”

程靖庭顺势搂住白艾琳的柔软细腰,与她对望着微笑,“那你还是回家吧,伯父的约谈我可吃不消。”

白艾琳窝在程靖庭的怀里笑的更欢,“我爸不就是喜欢说话嘛。”

白艾琳的父亲白闻礼是Y城有名的社会活动家,典型的江南男人。喜欢并擅于交谈,在社交场所还能控制,不过在家里就容易演变成喋喋不休。白艾琳是独女,白家三代唯一的女孩子,是白家的掌上明珠,更是被白闻礼捧在手心里。随着年岁增长,近几年白闻礼对女儿疼爱与关注与日俱增,只要白艾琳在家,他就不会出去应酬,下厨给家人做饭,成了他人生的又一大兴趣。说白了,就是年纪大了,开始粘女儿了。

程靖庭和白艾琳交往的这几年一直还算平稳,几乎没吵过架,偶尔闹个小别扭。如果被白闻礼知道了女儿心情不舒畅,而非常不凑巧的程靖庭在Y市,就会被白闻礼约去喝一下午的茶。

白艾琳泡了个香薰热水澡,在舒适的大床上睡了一觉,身体的疲劳一扫而空,立即恢复了活力。她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到了黄昏时分。程靖庭在书房打游戏,白艾琳起床梳妆打扮了完毕,他们一起出门赴约。

出身社交世家,白艾琳的社交能力一流,与各色人群打交道都不费吹灰之力,交友广阔。晚餐是和一班同学闺蜜聚餐,她读的是私立学校,从幼儿园一直读到高中,同学几乎是同一批人,和她一样有一定社会经济实力的家庭。

晚餐是在Y市顶级西餐厅的顶楼VIP间,大片落地窗,一面观湖,一面看城,一动一静,美景尽收眼底。一群衣着光鲜的女人在一起一会儿怀旧,一会儿聊时尚,一会儿又转向八卦,旁若无人,热火朝天。

程靖庭坐在席间颇为无聊,他读的是公立学校,当这班私立学校的女孩儿聊起学校里的趣事,他一点也找不到共鸣。席间,有另一位男伴,但因为不熟,也没什么好聊。白艾琳聊得正欢,程靖庭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起身走向离开了餐桌。

一桌的女宾一下子安静下来,都望向白艾琳。

“艾琳,靖庭怎么了?我们太吵了吧?”

白艾琳连忙摇头,说“不是,他烟瘾犯了,出去抽根烟,怕熏着我们。”

一众人都如释重负,话题也突然转了。

“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抽烟,一天不抽就像要命一样。”

“哎呀,哪能一天啊,我家那位两个小时都熬不住,跟鸦片似的。”

“要不然怎么叫烟瘾呢。”

“吸烟不是个好习惯,有害健康。”

本来一桌人都是嬉笑着讨论这个话题,被这一本正经的话语骤然打断,大家都噤声,室内一片安静。

说话的人叫徐莹然,同学们都背地里叫她“小圣母。”徐莹然一家三代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外婆上旧式教会学校,母亲受外婆熏陶严格遵守教义生活,对女儿的教育也是如此。徐莹然课桌里放圣经,吃饭前祷告,周末到教堂做礼拜。这样的行为在普通同学里显得格格不入,直到高中和白艾琳做了同桌,她才逐渐融入了同学间。

白艾琳生性活泼,徐莹然十分保守,但两人做同桌的三年十分投缘。白艾琳出国以后,只要回到国内的同学聚会就一定会叫上徐莹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大家已经懂得理解和包容,每次会面都是挺愉快的,就是她偶尔会说出一两句与气氛不符的冷场语句,让旁人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怎么了?大家觉得不对吗?”徐莹然睁大了眼睛望向安静的其他人。

“没有,哎,莹然你最近怎么样?研究生该毕业了吧,准备做什么工作?”白艾琳出声打破冷场。

“去美华做美术老师。”美华是她们母校的名字。

“哟,真不错,来干一杯。”白艾琳举杯向她微笑。

徐莹然却突然低下头,略显羞涩的笑着从包里掏出一叠红纸。

“这是我的结婚请帖。”

屋子里再次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一干同学的心里都在感叹,徐莹然果然是出其不意的女王。

“莹然,你这是趁我们都在,红色炸弹一次性全部消灭啊。”这次是另一个同学跳出来接话。

徐莹然没有回答,红着脸把请帖发完。

白艾琳看了一眼请帖,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徐莹然坐回位子,十指交窝,一脸幸福,回答:“是去年教会里认识的,说好我一毕业就结婚。”

白艾琳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教友。徐莹然的个性和家庭环境都十分保守,男女交往方面更是严苛,看她几乎都没跟几个男人说过话,更不要说恋爱了。白艾琳一度认为徐莹然这样发展下去势必只能去做修女,一生侍奉主。教会果然是她的福音。

“婚纱挑好了吗?”白艾琳问。

徐莹然摇摇头。

“那就交给我了,我帮你做一套最漂亮的婚纱。”白艾琳的热情和豪气在同学间是出了名的。

“艾琳,那我呢,送我吗?”坐在白艾琳旁边的女子突然插话,其他人也跟着闹起来。

白艾琳笑起来,“去去去,你们这班人,男朋友走马灯似的换,我做出来还不得摆个十年八年,干什么呀,积灰尘呀。”

“太毒了你,这是咒我们嫁不出去啊。”

这时,程靖庭抽完烟进来在白艾琳身边坐下,察觉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有些茫然,问:“怎么了?”

白艾琳拖着腮,转过头,笑着回答:“莹然要结婚了,在发喜帖。”

程靖庭的目光转向徐莹然,微笑着说:“恭喜。”

徐莹然的脸还是有些微红,笑着对他们说:“谢谢。你们快点安定下来吧,平静才是真正的幸福,主会祝福你们的。”

听完这一番真诚的祝语,白艾琳和程靖庭都礼貌的笑了。白艾琳明媚的笑容里写着不在乎,而程靖庭的眼里则是精心隐藏起来的冷漠。

(三)

宴席结束的时候,夜色已浓,徐莹然的未婚夫贴心的来接她,身材中等,面容斯文,见过的都说般配,又再天作之合,百年好合的恭喜了一遍。大家告完了别就各自散了。

程靖庭和白艾琳上了车。程靖庭扭开钥匙同时,长长了舒了一口气,引得正在扣安全带的白艾琳扭头望他。

“累啦?”白艾琳问。

程靖庭摇摇头。

“那是无聊了?”白艾琳笑着再问。

“有一点。”程靖庭据实以告。

白艾琳的性格很西化,开朗大方,不会矫情的耍小性子,也不会胡乱的猜忌。程靖庭不用整日想着怎么哄她,也不用费心编谎话骗她。他不想说的,她不需要,他想隐藏的,她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坦诚相待让两个人都很轻松,也让他们的亲密关系保持了7年。

要去的是程靖庭的店,白艾琳的归国欢迎party。白艾琳开始补妆,打开了车里的CD机。越近目的地,她越加兴奋起来,一边涂着唇彩,一边跟着音乐哼唱起来,俨然把这个车厢当成了卧房。

到了停车场,白艾琳开了车门坐到了后座,程靖庭问她:“干嘛?”

白艾琳鼓捣着手里的袋子,回答:“换个衣服。”

程靖庭下了车子,站在车旁等她。过了一会儿,白艾琳从里面出来,程靖庭投过去惊异的眼神。白艾琳把小礼服换成了紧身的军装款衬衫窄裙,盘好的头发上还戴着一顶小巧的船形军帽。

“怎么换成这身?”程靖庭忍不住笑着问。

白艾琳看见程靖庭眼中透出的惊喜十分满意,挽住他的手,说:“建军节,Amy建议我应景搞个军装趴。”

程靖庭看自己一身休闲打扮显然不符合主题,面露难色。

“今天是女宾,下次再搞男宾的。”白艾琳看出了程靖庭的忧虑说。

程靖庭笑着点点头,反正争奇斗艳的焦点永远落不在男人身上,让女人们尽情发挥吧。

两人进了澜庭,二楼早已聚集了邀请的客人。当他们俩进来,全场就响起了欢呼声。来的女宾都遵照要求,身着带着军装味道的服装前来。不过原本因是帅气类型的衣服早已被改的失了原本的味道,大V领、超短裙、内衣外露的性感装束充满全场。这场party的主人白艾琳明显保守了许多,不过也刚好以端庄在一众美艳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焦点。

来聚会的都是白艾琳从外国留学回来的朋友,不少是在伦敦就认识的。程靖庭也很熟,没了刚才晚餐时的无聊。

说白艾琳是程靖庭的社交领路人一点不为过。当初程靖庭刚到伦敦,简直极度自闭,琴也不拉,门也不出。在异国他乡,无人管教,他就毫无节制的在租住的公寓楼抽烟,弄得屋里烟熏雾缭,还是苦闷不堪。伦敦的留学生圈子就那么大,白艾琳比程靖庭早来两年,她十分大方的先来接触他。

“你整天抽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除了熏人,啥感觉都没有。我带你去找点好玩的。”

白艾琳甜美中带点狡黠的笑容打动了程靖庭。她带着他出入各种聚会,和不同的人谈笑风生。在每个深夜狂欢、买醉、寻求更为刺激的烟草。

渐渐的,程靖庭越来越享受这种生活,深陷在和白艾琳一起的迷醉感觉。那时,他觉得国内的生活仿佛已离他很远,那些记忆中的日子简直遥远的如同几世纪前。这样很好,这样他可以无视被他抛弃的小提琴在角落无声哭泣,这样他可以全身心的沉醉在迷幻的快感中,这样他可以忘记那个叫苏彤的女孩,那张素净的脸,那样残忍的背叛。

程靖庭和人聊天,白艾琳跳舞、喝酒,各玩各的,整个晚上都没什么交集,直到party结束两人回到车里。两个人都喝了酒,店里的小弟开车送他们回家。

恰好的醉意让白艾琳心情大好,她开车车窗,微凉的风吹起她额边得发,她抱着程靖庭嗤嗤的笑起来,而程靖庭则醉眼迷离的望着她。

白艾琳一路上笑到了程靖庭按下密码锁的那一刻。激情的火焰在那一刻点燃。白艾琳的装束虽然一点不露,但是曲线尽显,美感一览无遗,加上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在一起,禁欲的美感强烈刺激着程靖庭的感官。

程靖庭把白艾琳的衬衫从窄裙里扯出来,半解半拉的将衬衫从她身上脱去,又开始进攻紧贴的窄裙。白艾琳同样在程靖庭身上的衣物发起进攻。当两人纠缠着滚到床上都发出了沉沉的叹气声。

她笑着亲吻他的嘴角,而他猛烈的落下香艳的印记。何时该迎合,何时该闪躲,她的一颦一笑,细微的动作都能为他配合的很好。

激情褪去,总是带着那么点倦意。程靖庭突然发起了呆,叼了一支烟在唇边。这夜和以前的许许多多个夜晚一样,激情四射,香艳动人,他却丝毫没有满足感。相反,一种空无一物的空虚感迅速包围了他,让他无法入睡。

“怎么了?”白艾琳过来靠着程靖庭,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红晕,眼里还是浓的化不开的情丝,“发什么呆?”

经她的提点,程靖庭才发现自己呆滞的状态,烟在嘴边好久都没点燃。他索性把未燃的香烟扔回了床头柜。为什么发呆,他也要问这个问题。白艾琳热情火辣的一颦一笑应该牵动着他沉溺在快感的漩涡中不思其他。可是他却说不出原因的放空。

“到底再发什么呆?”白艾琳得不到回应,只好捏住程靖庭的鼻子,撒娇的问。

程靖庭这才完全的回神,能够把注意力放回怀里的美娇娘,回答:“店里的资金吃紧,在想问我妈要钱的事。”谎言就那么自然的从嘴里溜出来。

“不信,”白艾琳美眸一瞪,“阿姨那么疼你,怎么可能不给你钱。”

程靖庭紧张了一下,以为白艾琳识破了他的谎言。但下一秒,她立马露出了笑容,不过玩笑而已。

程靖庭放松了下来,说:“我妈想给我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爸爸那关就不好过,我二哥也进维港了,多了双眼睛盯住我妈。”

“你也真是的,这钱是让你发展事业,叔叔那儿解释清楚就会理解的。你要回家多跟他沟通。”白艾琳的睡意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程靖庭无心在继续这个编造的话题,生怕牵出真实的问题。

“睡觉吧。”

程靖庭熄了房里的灯,让房间和思绪都陷入黑暗。

(四)

经过一夜绽放,白艾琳第二天神清气爽的去了工作室。她是个工作娱乐两不误的人,夜里火热玫瑰,白天时尚精英。白艾琳在伦敦读完服装设计硕士学位,回到Y市之后创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世界各地的看秀,不时会回英国进修。天资、财力加上努力,不过一年时间,她的工作室如今有声有色。

相反,程靖庭则闲适了太多,就像此时,白艾琳已经出门了,他还在床上对着厚重的窗帘发呆。昨夜是个疯狂的夜晚,他睡得并不好,一直迷迷糊糊,无法睡得很沉。睡不着,但是起来又没事干,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消磨光阴。

他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在眼前越聚越多的烟雾,模糊了视线,心底似有一股无名火就要冲出来。掐灭了手头的烟,他掀了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程靖庭收拾干净,开着拉风的新跑车往城市的另一头去。到了工商局大楼门口,他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刘科长,我在你楼下,赏脸吃个晚饭。”

十分钟后,刘立淇从楼里跑了出来。

“程总,你怎么跑来了?”刘立淇坐进车里笑着问程靖庭。

“请刘科长吃饭,搞好关系不吃亏啊。”

程靖庭驱车去了城西的一家会所,独立包厢推开窗就是日式风格的精巧庭院,竹林流水,客人也不多,十分清净。

两人边吃边聊,兴致渐浓。

“毕业以后和苏彤还有联系吗?”

程靖庭突然问起,刘立淇拿酒杯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酒,说:“苏彤毕业以后就跟蒸发了一样。她以前跟露萍最好,露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那次高考试卷答案下来,你没来学校。后来我们都去唱K了,那时候她还好好的,等录取通知书陆续到了想再聚,已经找不到她人了。上次我过生日是毕业以后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她到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

回忆起那一天,程靖庭再也无法保持笑容,陷入短暂的沉思。那一天,对班级的大多数人都是充满紧张的日子,人生仿佛会在那一秒定格。高考的答案公布,他们汇集到学校根据答案估分,看能上什么样的大学。程靖庭没有去,他那天去了在S市的英国领事馆办学校的手续,第二天就飞伦敦。

这是高三的时候计划好的,申请伦敦大学音乐系。国内的高考对他只是走过场,但是他坚持推迟半年入学,就是为了陪苏彤度过高考这个关卡。他自以为的浪漫,最后证明只不过是一场泡影。他在深夜赶回家中,苏彤不在家,说是和同学通宵聚会。他坐车累的不行,倦极睡去。第二天一睁眼便是去找她,还是没有踪影。等到他行李收拾妥当左等右等,拖到最后一秒,非出门去机场不可了,她却家门口倒在二哥的怀里。

那12个小时的飞行,他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生不如死。落了地,像是过了一生那么久。他看见伦敦的第一眼便是一场大雾,天地都模糊,和当时的心境太相称。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刘立淇的话让程靖庭回到现实。又发呆了,程靖庭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想到问苏彤了?对人家有意思?”刘立淇朝程靖庭暧昧的一笑,“苏彤是不错的,长的漂亮,有灵气,性格又文静。收服你这个花花公子刚好。”

“是吗?”程靖庭反问他。

刘立淇收起了笑容,有些认真的看着程靖庭,说:“你真有这意思啊?”

程靖庭笑起来,“怎么可能,我和她,搭的起来吗?”

刘立淇也跟着笑。

“你上次说高中操场要修,找到赞助了吗?”程靖庭问。

“没呢,阿宝人脉不行啊。”

程靖庭若有所思的饮尽了杯中酒。

Y市一中,坐落在老城中心,随着城市大开发,这里和老城一起繁华不再,只留下厚重的历史痕迹。

程靖庭驱车前往,进了窄小的巷子,缓慢的进了学校大门。在警卫室迎接他的是副校长,同学们口中的“阿宝”。这么多年过去,阿宝更加圆润了,笑着走向刚下车的程靖庭,热情的握手。

“校长好。”程靖庭像上学时候那样的打招呼。阿宝对校长宝座的热切渴望全校皆知,他最喜欢就是学生、老师故意忽略掉那个副字,喊他校长。

“不敢当,不敢当,副的,副的。”阿宝笑眯眯的说,“程总,年轻有为啊。你高一的班主任王老师,高二的班主任周老师,高三的班主任刘老师,还有当年带你乐器的高老师都在会议室等你好久了,他们都十分想见你啊。”

程靖庭不免一惊,一中真是没落了,过赞助修个操场就要把这样的阵仗。

“不用,我是中间出来的,待会还有工作,要不看看操场吧。让老师们回去上课吧,我记得一中课程紧,老师们也挺忙的。”

老师们的绩效都是跟学生的成绩关联的,每个老师都卯足了劲往教室跑,讲个两道题也好,自习课更是抢夺的战场,经常被各个任课老师瓜分。

“也好,那我们去操场吧。”

程靖庭上学的时候一门心思的学琴,对学科不怎么上心。而这片操场中间的足球场是他在这个学校流连最多的地方。时隔许久,重新见到的时候,每一寸都是熟悉的,和他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添了几处斑驳。

旁边的阿宝一个劲的说市里多了好几所重点中学,一中一枝独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教育局的经费变少了,学校想要发展更加困难了。

“校长,”程靖庭打断阿宝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这是我秘书的电话,经费的事你报给他,马上就能到账。”

“那协议?”

“这件事他全权负责,学校的要求一律满足,我交代过的。我想自己走走。”

阿宝走后,程靖庭环顾四周,一班学生正在上体育课。一群男生在踢球,看台上坐着几个女生。程靖庭不禁嘴角微扬,画面回到了那时,仿佛看到了她的模样。

这时,足球朝他这边滚来,他抬脚踩住。踢得满头大汗的高中生向他示意,把球扔回来。程靖庭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栏杆上。走进球场。

“你们几个人?分队踢一场?”程靖坤抱着球对他们说。

“你?能踢吗?”其中一个男生不以为然,打量着程靖庭脚上的皮鞋。

程靖庭轻笑一声,摆球落地,“小子,我这儿踢球的时候,你穿开裆裤在上幼儿园呢。让你们见识见识03届校队队长。”说完,他立马开球。学弟们不甘示弱的跟在后头,跑了起来。

年轻的面孔,驰骋的脚步,挥洒的汗水。天,蓝的通透,云,白的澄净,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相信未来有无限希望的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