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的副刊编辑日子,以为自己不会搞什么营销、走动关系这类事情。但事实是,我不但能搞,还搞得不错。看来,不把人逼到份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潜力可挖。我带着张映雪,跑了几个政府部门,几个大企业,跟一帮办公室主任哥哥、姐姐、弟弟的,一通叫下来,递了名片加了微信,竟然没有遇到冷脸。张映雪说:“孟姐,你好有亲和力哦!”她刚开始跟我叫孟主任,跑了两天,请她吃了一顿麻辣烫,她改口跟我叫孟姐。
礼尚往来,她叫孟姐,我也不再跟她叫小张,改叫小雪。称呼一改变,关系就拉近了许多,再一起吃午饭扯闲篇的时候,我就向她打听那家“卓越88”的事情。她告诉我,这个客户本来是她的关系,她一个同学在一家店当店长,她跟那同学发牢骚,说发行任务完不成,奖金拿不到,那同学说,我帮你问问,我们店可不可以给每个房间配一份报纸,一百多个房间,帮不上大忙,给你冲一部分指标也行啊。小雪特别高兴,回办公室就给主任汇报了。主任格局大,一听,他家那么多店,要是从总部下手,把全省的分店都拿下来,那发行工作在报社可就露脸了。于是,主任撇开小雪,自己去公关了。小雪说到这里,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地往屋顶翻。
我憋住笑,问她:后来呢?
后来?那老头一出马,那里还有后来?小雪一脸的不屑。
那今年咱姐俩试试?我说。
好啊好啊!小雪欢欣鼓舞,要是能谈成,先不说奖金保住了,就是相应的发行费,我们也能从里面抠出不少。
思来想去,找阿春我没有其它的渠道入手,只能去找詹晓宇那个健身大哥。大哥姓王,我给他发条语音微信:王哥,我能约你见一面吗?
王哥回我:你来吧,我在店里。
王哥的店在万象城,他以为我要和他谈詹晓宇的事,在店里不方便,发微信叫我去五楼一家不大但很贵的日料店,那里人少。
我在王哥面前,表现得对阿春撩骚詹晓宇的事一无所知,提起离婚,只是说因为和詹晓宇吵架孩子流了,一气之下离的,王哥好似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詹晓宇现在在做什么,挺惋惜的,说詹晓宇在健身方面悟性很高,放弃这一行很可惜。我借机求他,说:“王哥,你在这一行里面子大人脉广,再给他介绍个健身房呗,别太高端,大学附近的就行。”
王哥说:“那小子一辞职就把我拉黑了,我现在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哎你还这么关心他,干嘛说离婚就离婚啊!”
我说:“先冷静冷静吧。吵架把孩子都吵没了也不是小事。”
王哥问我:“詹晓宇没家暴你,或是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我说:“你借给他胆?”
王哥笑。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跟他说正事,把我们报社想往“卓越88”房间配报纸的事告诉他了,问他能不能帮个忙。我看出来,在詹晓宇的事上,王哥面对我难掩愧疚,那我就利用一把好了。
王哥做事很给力,两天以后就给我回信了,说春总要跟我谈谈。我怕马上见面情绪管理不到位,就谎称我现在出差在外地,后天才能回来,后天下午4点以后,我随时可以。
第一次去见阿春,我带着小雪。一来两个人可以强化我的工作状态,二来是喂小雪一颗定心丸,表明我不会独吞业绩。
阿春的办公室比我们报社最大的大开间办公区还大,我们那里坐了34个人,阿春的办公室只有她自己。里面有一块室内高尔夫球练习区,还有一块堪比植物园玻璃花房一隅的绿植区。秘书把我和小雪领进去,让我们坐沙发上等一会春总,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我心里在想,如果我也拥有眼前的一切,见到詹晓宇那样青春洋溢的阳光男孩,会不会同样见色起意,萌生据为己有的心思?
等了大概5、6分钟,厚重的橡木门外响起清脆的高跟鞋走路声音。阿春穿着一套ES高定套装走进来,化着淡雅的妆容,和健身房里那个穿速干运动短装、汗流浃背的女人判若两人。
在光鲜靓丽的阿春面前,我顿感自惭形秽。阿春现年大概有40来岁,我除了年龄有些优势,其他一无是处。啊,不,我有对詹晓宇的爱。可是,爱和眼前的一切相比,还有多少分量堪与现实抗衡?
我努力驱赶脑中的杂念。在阿春面前想起詹晓宇,是要自爆的节奏。我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住胡思乱想。
阿春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和我握手,保养得宜的手纤白柔软。“我们见过,还见过不止一次呢!王哥跟我提这事,我就想到是你。”她对我显然印象深刻,但她要是不提詹晓宇,我也会绝口不提。
“嗨,我也没想到会因为工作原因过来打扰您。报社今年安排我做些发行方面的管理工作,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您,姐您可得帮帮我,开门三脚不好踢,这回我可就仰仗您了!”说完我两手抱拳,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我想用这几句话告诉她,我从编辑部到发行部,这调岗是提了,不是贬了。
果然阿春抚掌大笑:“哈哈哈,老妹这是升官了哈!那姐一定得帮衬,你说吧,要姐做什么?”
我发现,抛开詹晓宇的因素,阿春是个蛮豪爽的女子,在商海里能劈波斩浪,无论从能力还是从性格上,都一定会有其过人之处。我把来意简略地说了说,她满口答应:“我以为多大事呢。这好办,我给卓越总部的齐玉明齐总打个电话,你找他办就行。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跟他约时间。”
我千恩万谢,不是虚情假意,是真心感谢她,也喜欢她做事那股爽利劲。我想和她做朋友。
刚想跟她道别,她又说:“你要是需要再联系别的大点的企业,就说话,我打个电话,你自己去跑。”
我高兴的要命,真是意外收获。“好的姐,我回去捋一下,弄好了,我请你喝茶。”
阿春说:“我有个连锁茶楼,你的报纸也可以送进茶楼。过几天我有空了,请你去喝茶,你顺便看看。”
出来后,我发现小雪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已经变成了顶礼膜拜那种。她无比羡慕地说:“孟姐呀,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干嘛还在报社不死不活地混啊!到她手下随便一个差事,都比咱主任挣的多。”
我调侃地说:“我妈告诉我,在报社工作,挣的不是钱,是社会地位和别人的尊重。”
小雪说:“切!把春总和咱主编放一块,你说谁社会地位高?谁受人尊重?”
我心里想,小雪我一定哪天把你带回家,叫你和我妈搞个辩论赛。
我旗开得胜的业绩和小雪绘声绘色的渲染,使我在发行部的地位直线上升,就连主任都老爱端着冒热气的茶杯,时不时地溜达到我的小屋里,有的没的跟我聊两句。“小孟啊,领导把你调到发行来,那是别有深意啊。我明年这时候就到点儿了,发行部主任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接的。报社这是在着力培养你,你自己也很争气,这才来了几天,不就把说闲话那些人的嘴堵上了?”
我心说:主任你该溜达到徐大妈办公室说这些话去。心里烦,脸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模假式地在屏幕上划拉两下,说:“主任对不起,春总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关系,叫我去谈,我得走了。”
神差鬼使的,我又去了万象城那家西堤牛排店,坐在盛满了我的悲欢苦乐的那个卡座里。马上就要到上客的时间了,窗外几家有外卖业务的店,美团的黄马甲已经在排队等餐。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动扶梯上走下来,站到高第街56号的队尾。
他戴着头盔,我也能认出他,就像我捂得像个逃犯,我妈也能认出我一样,这是亲人间的一种神奇的情感呼应。我看着他,心底一阵酸痛袭来,忍不住又落泪。
他也像有感应,回头,死死地盯着玻璃后面的我看。也许是看到我哭了,他一个一个地和前面的美团小哥商量,大概是把接的单转给别人了,转身就朝我走过来,边走边摘下头盔。
那张原本青春光洁的脸,已经写上了疲惫和沧桑。他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笑了笑,问声:“还好吗?”
我点点头,伸手把眼睛捂住。詹晓宇啊,这一年里,你让我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我还住锦绣苑,没搬。”
我拿起手机,他的微信我一直留着。给他发了条信息,带着哭腔说:“把这个活辞了吧。王哥在大学城附近,给你联系了一家健身房,地址电话都给我发来了。我发给你了。”
他看了一眼,说:“这个工作只要是勤快,挣的就不少。我学了调酒,周末晚上还在一家酒吧兼职。我想攒点钱,你要是愿意,我还把你娶回来。”
我心里一百个愿意。离开他以后,才发觉,生活中有他在身边,已经成了习惯。他是在我最张皇无助的时候,从背后给我撑起一把伞的男人,丢掉了他,也许余生我碰到任何男人都要和他比较,而结果,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