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顿饭,我感觉跟杨总已经很熟络了。他在酒桌上温文尔雅、谈笑风生,问些报社的趣事,也讲房地产行业里的幕后事情,比如买房如何避坑。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我提醒他,别耽误他下午的工作,他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对我说:“这样吧小孟,谁让咱兄妹俩聊得来呢!你那套房子,去掉姓潘那小子坑你的10万,我再给你打个9折,便宜出10万,你看行不行?”
我都快要给他跪下了。126万的房子,吃了一顿饭,还是人家请的,就省出了20万,我都怀疑这是在梦中。我诚惶诚恐地说:“这怎么行杨总!我想省点钱,也不能让您赔着卖呀!”
他又哈哈大笑:“你这回知道房地产的水有多深了吧?我给你便宜这么多,还是赚你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从你这里少赚的,潘经理从下一个买主那里就赚回来了。”
晚上詹晓宇下班回来,我非要拖他出去吃饭,他问我有啥要庆祝的事?我说,咱俩今天吃日料,喝两杯清酒,我太激动了,等坐下跟你说,快走快走!
我没让他开车,叫个车,又去了万象城。在日料店里坐下,我说:“宝贝,你今天要好好请我吃一顿。我给你省了20万。”
他惊得差点跳起来,问怎么回事。我把以前是怎么认识杨总的,怎么约的他,今天怎么谈的,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他听完,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说:“老婆,男人花血本对女人,必有所图。他给你一张口就减掉20万,我怎么想怎么心里不踏实。”
我抱着他一根胳膊,撒娇耍赖地说:“我30来岁了,又结了婚,人家要骗就去骗小姑娘了,骗我一个老女人有意思吗!”
詹晓宇说:“你可不是老女人。古灵精怪的,有的男人就喜欢你这样的,比如我。”
我说:“那这个房子你要不要?你要是觉得里边有陷阱,我就给杨总打电话,说不买了。”
“别别别,买,我买。你以后留点心,他要是再约你出去吃饭,你把我带上,我向他宣示主权。”
那个潘经理一看杨总大笔一挥,就给我降下20万的房款,摸不准杨总和我是什么关系,像供祖奶奶一样地伺候我。我跟詹晓宇又去了一趟售楼处,当着潘经理的面,跟詹晓宇说:“老公,以后我不来了,有啥事,请潘经理给你打个电话,你过来吧,潘经理解决不了的,我再去找杨总。”
潘经理点头哈腰地说:“能解决,能解决,要是再去麻烦杨总,我就不用干了。”
那潘经理要是上心做事,还真是个又勤快又有能力的人。整个买房的过程,除了要詹晓宇签字或使用詹晓宇身份证的事,都没让他跑两趟,全都给办得妥妥的。詹晓宇跟我说,手续都办完了,请他吃个饭吧,谢谢人家。我说不用,讨厌死他了。那就是个狗腿子,你要是请他吃饭了,他指不定出去瞎说什么呢,再造点谣,说跟杨总和我的关系有多好,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詹晓宇摸着我的脸说:“我就喜欢你这样,长了个小女孩脸大女人心,跟娶了两个老婆似的。”
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床上,按着他说:“你还想娶两个老婆,看我怎么收拾你!”
因为买房子比预算省出不少钱,我跟詹晓宇商量,就别自己装修了,找个品牌装修公司,打包做个整体家装算了。詹晓宇不同意,说这是我俩自己买的第一个房子,一定要按自己的喜好装,买最喜欢的家具。我说,那得多累呀。他说不累,他抽时间来做。健身私教课上,有一个学装修设计的学员,他说给人家点钱,叫他按咱的想法出几个图,再叫装修工人按图做就行,材料咱自己买,质量上还有保证。我听他说得有道理,就同意了。
可是干起活来才知道,设计师在纸上画出来的图,让工人还原出生活中的真实场景,并没有那么容易。特别是我俩都挺忙,没有太多时间去盯进度、把质量,弄得装修过程很不顺心。有天我无意中发现,我买的要封进墙里走电路的粗铜线,被悄悄换成便宜的细一些的线后,忍了又忍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我和装修队的工头大吵一架,扬言要换掉他们。工头说换也可以,除了给他们按天数结了工钱,还得按合同规定赔他们违约金。他的话把我气笑了,我说,你偷工减料,质量不达标,我还没要你违约金,你倒反咬一口了,你信不信我在新闻媒体曝光你?
“曝光”这个词不但没吓住他,反倒把他激怒了。他伸手就来推我:“你曝光谁?你怎么曝光,我还不信了,你曝光个试试!”
他把我连推了两个趔趄,我大喊:“拿开你的脏爪子!”
电梯门开了,詹晓宇走出电梯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飞起一脚,踹在那工头的胸口,把工头踹进拌好的水泥槽子里。
两个正干活的工人一看打起来了,手里拎着工具就过来围殴詹晓宇。我边上去拦边拨了110,正报着地址,看到有个人拿着木棍子从背后向詹晓宇打过来,我伸出胳膊去拦,一棍子打在我肩膀上,疼得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詹晓宇见我被打倒,疯了一样连踢带打,我用尽全身力气喊:“我报警了,别伤他们!”
那几个工人一听报警了,丢下手里的工具都朝电梯跑去。
我在医院里躺了几天,肩膀骨折了,上了夹板。右胳膊不能动。詹晓宇一步不离地陪着我,我让他雇个护工,自己赶紧去上班,他不去,说别人伺候我他不放心,就连我爸妈他也不放心。
装修的事不得不停下了。警察根据我们的装修合同,找到打人的那几个工人,让他们包赔了我的医药费。问我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我说他们出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其它的就算了吧,装修费该结多少就结多少,也别让人家白干。办案那个警察叫小白,看我俩挺通情达理,詹晓宇又是个网红,要了我俩微信,和我们成了朋友。
我家装修打架,都惊动了警察,在楼盘里闹得动静挺大。在医院里躺着那几天,潘经理过来好几回,坐在病床前嘘寒问暖,中午了还抢着去帮我打饭。我感谢他,说别耽误你工作,你少卖一套房子就少挣十来万,我当牛做马也赔不起。他尴尬地嘿嘿笑,说他这是替杨总跑腿来看望我,杨总太忙,没有时间过来,他必须把领导交代的任务完成好。
詹晓宇对他杨总长杨总短的烦得不得了,问我:“那个杨总怎么盯上你不放了?”
我说他疑神疑鬼:“潘经理拉大旗做虎皮罢了,人家杨总怎么会有那么龌龊的想法。”
“你别不当回事,你们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我现在有点后悔答应你去给房子砍价。”
他的话并没引起我的警觉,反倒笑他在老婆的问题上小心眼:“没人跟你抢老婆啊,你要是不放心,再把我娶回去好了。”
出院以后,我有半个多月没上班,右胳膊活动受限,去了也是干坐着,还得听主任各种教诲。我的指标早都完成了,没有压力,就是天天玩,也没人说什么。詹晓宇在装修上吃了亏,这次找了正规的品牌公司,合同签得很细,我们基本不用去盯。詹晓宇怕我在家无聊,自己做饭又不方便,就每天带我去直播间,看他工作。
表嫂的工作人员大多是青春妙龄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基本上都是颜狗,对男人的评判标准只有一个字:帅。只要长得帅,芳心随便许,我看得出来,她们对詹晓宇没有一点抵抗力,说话的时候,都恨不能有阵风吹过来,把她们像片叶子一样吹到詹晓宇身上,最好不要掉下来。有一天我看了一会他的直播,有些腻了,就躲到表嫂的小办公室里,把手机接上电源追剧。中午了,詹晓宇过来叫我去吃饭,我不愿动,就叫他跟别人一块去吃,给我带点回来。门口有几个小姑娘探头探脑的,一听我这么说,呼一下都跑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今天嫂子把宇哥让给我们啦,出去吃饭喽!”
我听的哭笑不得。敢情我过来,是剥夺了她们每天午餐的福利。
这样的日子没多久也就结束了,因为报社里出了件大事,社长被双规了,主编也被叫去谈了几次话。各部门副职以上的人员,必须每天到岗,开会自查自纠。萝卜拔出来了,多多少少必得带些泥出来,平时跟社长、主编走得近的一些人,有事没事的,都有些噤若寒蝉。
我一直是闲云野鹤一般,就是到了发行部,也是跟阿春他们混的时候多,办公室里待的时间少。可是有人并没忘记徐主任整我的时候,主编曾明里暗里地保过我,于是,有一股关于我和主编之间带点粉红颜色的流言,开始暗戳戳地蔓延。
一般犯事的干部,罗列错误的时候,往往最后一条都会涉及权色交易。主编这个人,咱不知道他在经济上是否干净,但被找去谈话了,总不会清白无暇。可在生活中,此人观念相当老派,说他跟我这样的女人有一腿,无异是个笑谈。我才不去理睬,谁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总有把自己也说到无趣的时候。
直到徐主任的老公,就是在市委宣传部当副处长的那位,也被牵连进了社长的案子,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这和我先前的猜测差不多,还是徐主任在里边搅混水,看来她不把我和詹晓宇置于死地,不会善罢甘休。
谣言不攻自破,我除了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经历了报社一场大地震,依旧毫发无损。但此事让我对报社失望透顶——没有上升空间和希望的地方,才会成天编排狗血剧情。我感觉这里不但行业没落了,就连从业的人,都一起没落了,由此心生离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