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万个草泥马飘过——这厮真会挑时候点眼药。
社长说:“小孟啊,手里有资源是好事,比如这次,就给报社带来一个很好的机会,也给我们和企业的深度合作,做了一个很好的范例。以后这样的机会还要多多把握啊。”
我突然想皮一下,就略显委屈地说:“社长,其实这都不是我的资源,是詹晓宇的,他被报社开除了,才把资源转到我手里。”
社长挑起眉毛,说:“哦?这个詹晓宇是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看新闻部主任要接话,忙抢着说:“没呀,要说犯错误,就是没答应和徐岩主任的女儿谈恋爱,她女儿要自杀,被救过来了。詹晓宇一个小小的体育记者,有犯什么错误的机会呢!”
社长转头看向新闻部主任:“老魏当社长的时候,报社里竟出过这么乌七八糟的事?”
新闻部主任不放过踩人的机会:“谁说不是呢!这不宣传部那位王副处长牵进老魏的案子,也进去了,老徐跟老王,这两口子这些年口碑一直不怎么好。”
社长摇着头说:“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干出这种事!那位体育记者,就是叫詹晓宇的那个,现在在干什么?能不能给报社一个改正那些人犯的错误的机会,把他请回来?这样的人才流失了,是报社巨大的损失!”
我爽,我很爽!我的宝贝,看我怎么给你报仇!
此时我已经完全沉浸在快意恩仇里,想要把这几年心里的委屈、不甘发泄出来,叫那些应该承担后果的人,看到老天为他们早已标好的偿还价签。我没有瞎说啊,阿春不就是詹晓宇先认识的吗?我又是跟着阿春,才混进了那个圈子,我说资源是詹晓宇的,一点都没错。我一脸委屈地跟社长申诉:
“詹晓宇被报社解聘了以后,得了抑郁症。我当时在副刊部,詹晓宇追过我,我不忍心看他颓废下去,就一直安慰他,后来我们就恋爱结婚了。”
社长惊讶地问:“你们结婚了?现在有孩子吗?”
我说:“是的,我们结婚几年了,还没有孩子。詹晓宇失业以后,做过外卖小哥、健身教练、带货直播,离开报社,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过得很艰难。我毕业进报社就在副刊部,詹晓宇被开以后,徐主任调到副刊部当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因为詹晓宇的关系,她把我从副刊部流放到发行部。”
社长愤愤地说:“实在太不像话了!这种人怎么还会在报社平步青云!你回去告诉詹晓宇,如果他愿意回报社,我代表报社欢迎他,让他归队!”
新闻部主任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人家现在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詹晓宇是健身博主、带货网红,粉丝好几百万,干了一年多就买房子了,哪还会把报社放在眼里!”
我马上回怼他:“行到水穷处,不得不爬山。要是坐看云起,我俩现在不知饿死几回了。”
社长又四下里环顾了房间一圈,含义未明地说:“好,好,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脱颖而出的。那好吧,下午我们也要回去了,我是司机开车过来的,你怎么回去?要不要一起走?”
我面向他微微鞠躬:“谢谢社长,我是跟主办方的办公室主任一起坐高铁来的,他买的是往返车票,明天上午的车。”
社长伸出手来跟我握手:“那好吧,我就先走。回去以后,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去找我。”
我又弓腰相送:“谢谢社长。”
新闻部主任把手伸到背后,给我竖了一下大拇指。我知道,这种人此生就是活在察言观色里,在我和徐大娘的博弈里,他以前会站在对方的阵营欺负我,今天形势不同了,徐主任两口子已然失势,如果回去时坐社长的车,他必会倒戈,全程诋毁那两人,,在社长面前拿分。
他们走了以后,我估摸着应该是詹晓宇下直播的时间了,就微信他两个字:视频?
他马上拨过来了。
我站住露台上,以球场和海天为背景,问他:“美不美?”
他说:“这就是办论坛那个地方?太美了!下次带我去。”
“好啊!跟你结了两次婚,都没个正经的婚礼,我们在这里补办一次婚礼吧。”
“好的好的,老婆,我一定会给你补一个最难忘的婚礼。
这时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我说:“有电话,挂了吧,好好吃饭。”刚说完,就自动切换到了电话上。
是杨总打过来的:“小孟啊,这两天太忙,也没顾上你。今天客人大部分都走了,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王主任也参加,就我们三个人。活动搞得很成功,我们代表公司,对你表达一下谢意。”
我一听不是单独跟他吃饭,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好的,杨总。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说谢的话折煞我了。”
杨总说:“那你等王主任电话吧。”就挂断了。
晚上的饭并不是在会所吃的。王主任开车,把杨总和我拉到市里一家不大的私房菜馆。那菜馆看起来比杨总的会所还高级,私密性很强,走廊里根本没人,看起来一切都是订好的,进了门直接往里走就行。里面的灯光都是从隐蔽的灯槽里透出来的,不很亮,但绝不幽暗,给人心理上就造成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如同长旅归家,有一桌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在屋里等着。因为有王主任在,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吃饭时,一切也都很正常,王主任从同一个红酒瓶子里给我们三个人的杯子里倒酒,我认为三人喝同一瓶酒,酒应该是没问题的,碰杯的时候也就没矫情,多喝了几口。菜也很好吃,这几天吃会议餐,虽然规格很高,但不熟的一桌人围在一起,吃得就不尽兴,老是感觉饿。在这家菜馆是分餐,菜端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用精致的盛器分好了,自己吃自己那份,就没啥顾忌了,吃得很嗨。
杨总是很会把握话题节奏的人,引着我说话,所以我吃的不少,喝的不少,说的也不少。但是说着说着,精神就有些涣散,好像说着这一句的时候,上一句说了什么,就有些记不起来了。手脚也越来越发软,拿筷子的时候会碰倒酒杯,拿酒杯的时候又碰洒汤碗。我心想,怎么没注意的功夫,就喝多了呢。努力集中精神客套了两句,含含混混地说:“杨总、王主任,今天谢谢啊。我平时不喝酒,今天喝了两口酒,感觉有些不舒服。要不您二位继续,我打个车,先告辞。”
杨总对王主任说:“咱俩也吃得差不多了,要不一起回去吧。你结一下账。”
王主任应声出去。我费力站起来,却迈不开腿,浑身软软的。杨总盯着我的脸,说:“看来你真不会喝酒。以后再吃饭,一口也不敢让你喝了。”
我走不了,他就过来扶我。此时我的心里已经对他产生了极端的抗拒,抬手打他伸过来的手。可是太无力了,自己都感觉那动作软绵绵的像在打情骂俏。他没说什么,直接把椅子往后一拉,抄起我的双腿,把我公主抱着走出去。我想喊救命,嗓子里却像堵了一口痰,喊不出来,走廊里也没有人。我被他抱着,走到汽车边上,王主任已经发动了车,打开车门等着了。我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咬得嘴里都冒出来一股腥乎乎的气味。车子开得很快,我坐在后座上,倚在杨总的身上,他伸出右臂揽着我,那动作让
我恍惚感觉是詹晓宇在我身边。就这样硬咬着舌头坚持回到高尔夫会所,我听到王主任跟门童说:“推个轮椅过来,有人喝多了。”
朦胧中有人把我抱出汽车,放到轮椅上,好像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放心了,可以睡了。
我是被右肩的拉动疼醒的。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仰面躺在床上,双臂被人按住,把不久前伤着的右肩弄得钝痛。
我猛地清醒过来。
我嘶哑地喊:“滚,滚啊,救命啊!”
那人根本不理我。
我手不能动,想踢他,腿也被压住,动不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昏天暗地,时间静止在地狱边缘。我想打他,却发现醉酒后根本没有力气。他躺在我身边,心满意足地睡去。那一刻我想去死,想爬到露台上,一头载下去,摔到绿草青青的高尔夫球场上,用自己的命换回失去的尊严。可是我连爬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我能做的,只有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流进耳朵里,流到枕头上,流得头发沾在脸上,没有力气拨开。
第二天他醒来后,摸摸我的脸,说:“我去吃早餐,叫人给你送上来。”
本来身上有订好的回程票,我却没有走。他出去后,我慢慢起来,穿上自己的衣服。虽然还是无力,但能走动了。拉开窗帘,外面的球场和远处的大海依旧美如一幅画,远帆点点,碧草如茵,阳光明媚。而屋里的我,已不是昨天的我。我在地狱的边沿打了一个转,目睹无边的狰狞和丑恶,还要回来体味真实的灿烂和美好。巨大的对比让我眩晕,不知岁月几许、人生何处。收拾好东西,叫了辆车。司机在楼下给我打电话,我下楼,让他把我送到
市里的海景大厦,我要了个单间,住下了。我不能马上回去啊,回去了,怎么面对詹晓宇?
放下东西,我直接进了卫生间,把自己放到花洒下面,开最大的水,冲刷自己。我感觉现在的我脏污不堪,用什么也洗不掉那人烙在我身上的印记。
晚上,我下楼来到海边,无言地坐在沙滩上。沙子吸收了白天日光的能量,坐在上面有种暖意。正在退潮,涌上来的潮涌力量越来越小,大海像一支庞大的军队在缓缓撤退,沙滩在我面前越铺越长。
我感觉从昨晚开始,一只巨手在我的生活中狠狠地敲了一下回车键,我被迫另起一行,跟先前我平稳安逸的日子接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