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晓宇的爸妈都是极好的人,他妈妈一直陷入自责之中无法自拔:“我为什么非要回去呢?我不走,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都怪我,都怪我。”她经常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在饭店里见到我爸,又伤心得不行,我爸被她说的也眼圈发红。
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跟他们一起伤情,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我和詹晓宇都要上班赚钱,还房贷车贷,而孩子太小,没有办法带回老家去养,詹晓宇的父母又不能在这边一直不走。我爸一个老头,独自看孩子根本不现实。这些问题像一堆绳头缠在一起打上死结,我捋不开绳也打不开结。孩子躺在婴儿车里呼呼大睡,看着那那张粉嘟嘟的小脸,我愁肠百结。
还是我的詹晓宇最懂我。看着我食不下咽的样子,他跟他爸妈商量:“爸,妈,我们现在实在是支应不开了,你们能不能再帮我们一段时间?”
他爸答应的很痛快:“行。老家那边我一两个月回去一次看看,你妈就常住这里,我们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
我爸说:“我也能搭把手,细活干不了,可以干粗活。”
我心里很感动,没想到几位老人这么体贴。可都是70来岁的人了,也真不敢让他们太累。我把担忧低声跟詹晓宇说,他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说:“没事,老婆,我到家政公司请一个钟点工,每天来家里做一顿中午饭,再用两个小时打扫卫生,爸妈他们就不会那么累了,钟点工的费用也比住家保姆少。”
现在房贷和车贷压得我俩有些喘不上气,花钱不敢像詹晓宇刚做带货直播时那样大手大脚了,在雇保姆上都要计算钟点工可以省多少钱。以前我们是自己挣钱两人花,现在,家里数数人头,大大小小是6口人,6口人!再不想点办法,老人孩子都该跟着我们受苦了!
上班的时候,我把办公室门关上,在屋里狂刷手机,想找点灵感,搞个什么活动。一来做活动可以赚点钱,二来也可以完成社长的心愿,他不是说过让我搞活动嘛。现在,我已经坐在了徐主任当年摔杯子那间办公室,上任后不弄些动静出来,不但对不起社长,也对不起这间办公室。
想到徐主任摔茶杯,我灵机一动,茶,从茶上做点文章?
茶本身就有文化属性,还是独特的中国文化属性;写茶的文章又好写又容易写出彩,还有知识点;阿春有连锁茶楼,她不缺钱还喜欢往文化上硬贴;我感觉这个想法简直太牛了,我用两根手指头一捏,搞活动那几条必备的要素,就像煮豆浆时上面浮的那层豆油皮,被我一捏而起。我激动地抓起手机,给阿春拨了电话。
响了两声,阿春就接起来了:“这段时间你怎么人间蒸发了?我打了两次电话你都关机!”
我告诉她,我妈妈前段时间去世了,加上住院的半个多月,我连班都没上,一直在医院忙活。她听了连忙道歉,说如果都处理完了,中午可以去她的茶楼坐坐,有中式简餐,“好久不见,真挺想你的。”她说。
我正有此意。
吃午饭的时候,我把想搞个跟茶有关的活动那个想法和阿春说了,她很感兴趣,催我赶紧说是什么活动。我说:
“我在副刊部,当然要做和文艺、文学类有关的活动。比如,你的茶楼可以推出一些名茶品鉴活动,弄点好茶,里面要有知识点,我在副刊和移动客户端开专栏,就叫《茗茶品鉴》征文,设一、二、三等奖,多发点奖金。再设一堆优秀奖,能上报纸的都给奖,你发茶叶。活动搞个半年一年,你花小钱做了一年半载的广告,还是有文化有品位的广告,一大堆写手帮你吹牛,美不死你!”
阿春在藤条沙发里笑作一团,我拍打她:“笑什么笑,你干不干?”
她连声说:“干,干,这好事,傻子才不干!不过我有个要求,叫詹晓宇当活动代言人。”
我当时就黑脸了:“你想干什么?詹晓宇现在是我孩子的爹,你还想打他主意?”
阿春又哈哈大笑:“好几年前的事了,你也不与时俱进。姐姐我喜欢的是年轻有青春活力的小鲜肉,詹晓宇现在都成风干老腊肉了,孩儿他爹,倒贴给我都不要!”
我说:“那你干嘛让他做代言人?”
阿春说:“妹妹呀,我要是不让他当代言人,你费那么大劲帮我搞活动,我怎么给你钱?直接给你,不是害你吗?靠你那点工资孩子,还不累吐血。”
我心里好感动。交到阿春这样一个真性情的朋友,真好。现在社会上这样不装不演的人,越来越少了。
晚上跟詹晓宇坐在床上聊天,我把中午跟阿春见面的事告诉他了,把阿春的话原封不动学给他听。阿春都放下了,我也能放下,但不知詹晓宇心里会怎么想。他听了没说话,我头拱到他怀里,满怀歉意地说:“宝贝,我想钱想疯了,对不起。明天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不做。”
詹晓宇吻着我的头发,喃喃地问我:“老婆,我是不是真老了?”
啊,这厮原来在意的,是这句话!
我故意刺激他:“是呀,都30岁了,越来越油腻了。”
他麻利地跳下床,光着脚站在地上给我做健身比赛的表演动作,嘴里说着:“哪里老?哪里老?”
我的小老公一这样露出小狼狗的样子,我就把持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勾两下。他像只老鹰,张着翅膀俯冲下来。
詹晓宇答应给阿春的活动做代言人。我对阿春和詹晓宇分别说这件事的时候,都是云淡风轻的,我以为自己真不在意了,可是当阿春说,你带詹晓宇过来一趟,我们几个把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商量一下时,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在意了。当年阿春在微信里称呼詹晓宇“宝贝”的场景,在我眼前越放越大,我想甩掉这个心魔,可是,徒劳无益。
带詹晓宇去见阿春那天,我把他早晨吹得蓬松有型的头发都揉搓乱了,他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他。阿春约我们在茶楼见面,詹晓宇在她门前停车的时候,阿春从门前的台阶上下来了,我看见她身后还跟了个人,定睛一看,我呼吸都停顿了。
阿春身后站着杨总。
他半个身子被阿春挡在身后,露出的那张看起来端正儒雅的脸上,带着春风和暖的笑容。
我突然一阵恶心,感觉晕车一般,就要吐出来。詹晓宇停好车,回身见我脸色煞白,就来摸我额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缓了一缓,说:“有点晕车。”
我设想过詹晓宇和阿春见面的种种尴尬,就是从来没想过,他俩见面的同时,我也会跟姓杨的见面,我的尴尬、愤怒、懊丧、绝望会组成一个幽闭空间,把我紧紧地锁在里面,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詹晓宇跳下车,绕到副驾这边,伸手要抱我下来。我想他这个动作,大概率是做给阿春看的。我不知咫尺之间这四个人都有些什么想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四个脑袋里,此刻转绕的念头,一定比夏夜草甸上空的蚊子还多。
阿春此时大姐的派头解救了我。她笑嘻嘻地面对詹晓宇说:“晓宇,给你介绍个新朋友,鸿翔地产的杨总,你的房子就在他的楼盘里。”
我憋在肺腔里的那一口气终于呼出来了。正享受呼吸顺畅的美意时,耳边听得一个男声说:“我们神交已久,我和小孟非常熟,老听她提起你,你好。”
什么叫“非常熟”?他是在跟詹晓宇暗示什么吗?
阿春说:“别站这里说话了,走,上去喝茶,边喝边聊。”
上去落座以后,詹晓宇伸出长胳膊搂住我,让我把头靠在他肩头,说:“抱歉,我老婆生完孩子就落了个晕车的毛病。”说着拿起阿春刚倒的一杯茶,细心地吹着,吹凉送到我嘴边喝。
杨总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说:“贤伉俪情深意笃,这年头结婚好几年的夫妻感情还这么好,不多见。”
詹晓宇说:“见笑了。我老婆是我千辛万苦追到的,当然要珍惜。”
我不爱听他们话里有话的斗嘴,就从詹晓宇怀里抬起头,说:“聊正事吧,您二位都是大忙人,时间耽误不起。”
阿春说:“对,聊正事。昨晚和杨总在一个酒局碰上,和他说起小孟这件事,他特别感兴趣,一定要来掺和掺和,说他也投点钱,给新楼盘打点软广告,我一听这是好事啊,就叫他过来了。”
杨总说:“小孟做的事,朋友们都得支持。特别是我那个海滨高尔夫球场,马上要开发别墅区,宣传的需求是很大的。”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在我眼里充满邪恶。
“我和春姐闲聊,聊出这么个小活动,本来也没想做大,就是我喜欢喝茶,想在茶文化上做点文章,可能跟房地产挂不上钩吧。”我说。
阿春看我不想带他玩,就附和我说:“那杨总这次你就别参与了,要是高尔夫那边启动宣传了,叫小孟再单独给你策划个活动。”
那人有些得寸进尺。“这次就是个最好的机会,房地产也要从文化里寻找卖房子的点和契机,这个机会叫我知道了,就不想放弃了,哈哈哈哈!”
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又浓了起来。我不愿再坐下去,就跟阿春说:“春姐,我今天实在是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以前晕车也没这么严重。”
阿春把脸凑到我脸前,仔细看着我说:“你不是又怀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