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申文军的这次仗义援手,让他们一家躲过了暂时的困境。人心都是肉长的,申文军虽然对我那般决绝地要他写借条留字据不太高兴,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地拉近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乌眼鸡似的互相看着不顺眼。周末的互动多了起来,果果和詹宇桐两个孩子也熟络了,在一起玩得很好。
有个周末,我爸跟我说:“今天叫你许阿姨歇歇,别做饭了,把晓宇也叫回来,我请客,你们两个小家六口一个也别少,咱出去吃吧,就到植物园里边那个餐厅,吃完走走,叫孩子也在植物园里跑跑。”
申文军一家三口早早就到了,詹晓宇昨天跑了两趟机场,收工都到半夜了,我爸再三催,我才把他叫起来。他有些不太想去,叫我硬拎起来刷牙洗脸,我开车,拖着他去了。
植物园那个餐厅开在一个挺大的人工湖边上,夏天这里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水上乐园,现在已入秋,池边一大片空地,夏天时摆着几十套带遮阳伞的躺椅,天凉都收起来了,成了湖畔餐厅的停车场。因为车子入园要收一次费,在这里停车还要额外按小时收费,所以偌大的场子停的车也不多。申文军把他的小面包车停在了外边,我车上坐着我爸和许阿姨还有两个孩子,就开进来了,怕停到门前影响吃饭的人观景,我把车往里开,停到了场地的一角。
这家餐厅开在植物园里,菜品很有特色,有各种可食的花草做的菜和甜点,几种现做现捞的鱼也鲜美可口。吃饭的时候,落地长窗外蓝天白云,几株壮硕的黄枫树金黄耀眼,风起时,黄叶瞬间在湖畔铺就一层金色的地毯,满眼的岁月静好、人间惬意。一对年纪不大的小情侣吃完饭,男孩打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的车门,女孩对他说了句什么,男孩下车,女孩坐到驾驶座上。
坐在我的位置,透过车窗看这一切,就像看一场风景绝美的爱情电影。那女孩好像是不会开车,男孩指点着她,间或还要上手正一把方向盘。女孩玩得很嗨,在停车场里一圈接一圈地玩着车,时而大笑,风扬起她深栗色的长发,美不胜收。
两个孩子在餐厅里也待不住了,要出去玩。我爸和许阿姨担心孩子,叫来服务员结了账,大家一起出来,站在餐厅门口,看香车美人。
那开车的女孩见一堆人都在羡慕地欣赏她和她的豪车,兴致更高了,车开得更快。许阿姨两只手搭在詹宇桐的肩膀上,把孩子揽在她的身前,满脸的幸福。
餐厅里养的一只橘猫也坐在地上跟着我们赏景,它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詹宇桐可能怕它被车碰到,急忙挣脱许阿姨的手,跑过去抓它。那开车的女孩陡然看到一猫一小孩冲到路上,吓得大叫“躲开!”
电光火石的变故,一下子把我看傻了。我手心里全是汗,想冲上去拽住孩子,可脚像长在地上一样无法移动。詹晓宇站在我前面,好像也吓傻了,他身后的申文军却像子弹一般射了出去,扯着孩子的胳膊向后一抡,自己却被擦着我们面前冲过去的车撞得飞了起来,像一个装着重物的口袋,重重地摔在靠湖边的车位上。
许阿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跨过车胎急刹时在水泥路面摩擦出的黑线,向趴在地上的申文军跑去。
我腿软得站不住,拽着詹晓宇的胳膊被他拖着往前跑。那两个肇事的小情侣也吓坏了,坐在车里不敢下来。詹晓宇打完110打120 ,四周静静的,除了许阿姨和果果妈的哭声,只有风声。
餐厅里跑出来几个男服务员,把保时捷车围住,防止肇事的两个人跑掉。
此时的一分钟,就像一小时一样漫长。事故现场谁也不敢动,许阿姨和果果妈去抱申文军,也被餐厅出来的人制止了。植物园门口就有一个派出所,民警马上就到了,控制了车上的两个人,接着120的救护车也到了。
我把詹晓宇留下跟警察做笔录,带上我爸和两个孩子开车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申文军伤得很重,推进手术室抢救,我们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门上的灯一直亮着,不见人进出。许阿姨在哀哀地哭,果果妈像壁虎一样趴在手术室的门上,一声不吭。我感觉自己内心虚空,天地一片死寂,坐在冰冷的金属联椅上,已心无所属。我努力回想当时出事时瞬间的场景,惊觉原来詹晓宇站在最前面,伸手就能抓住孩子。难道他是跟我一样吓傻了?申文军这个平时看来心里老打小算盘的人,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就变得奋不顾身?
过了4小时45分钟,手术室的门才打开。申文军躺在活动床上被推出来,直接送进ICU。手术医生告诉我们,如果能平安度过24小时危险期,命就保住了,但何时能醒过来,尚是未知数。见人还活着,大家一直绷紧的情绪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詹晓宇忙完警察那边的事,也赶到医院来,说肇事那个男孩家里很有钱,开连锁餐馆,开车的女孩没有驾照,属无证驾驶,负事故全责。男孩家里怕我们这边全力追责,态度特别好,二话不说,先当着警察的面先开出一张20万的支票,交给詹晓宇,让付医药费,并说后续会根据医院的治疗要求,来医院付费。他叫我带着老老小小的先回家,说一会肇事方的家属要过来看看,他和果果妈在这里就行了。
我开车带着两老两小回了我爸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煮了一锅青菜鸡蛋面,两个小孩饿了在一边吃,我们几个大人都没胃口,看着三碗面坨成三块面疙瘩。许阿姨哭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爸心疼不已,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攥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半夜十分,我给詹晓宇打电话,问问申文军的情况。詹晓宇说不太好,医生护士都忙忙碌碌的,表情严肃得很。果果妈一直呆呆的,看样子是惊吓加伤心过度了。
申文军的噩耗是凌晨4时15分传来的。我把刚闭上眼睛眯一会的我爸叫醒,又叫起两个孩子,稍一收拾就开车直奔医院。路上许阿姨一直不做声,也不再哭泣。凌晨几乎没车,开上医院楼前的门廊时,詹晓宇站在门旁在等我们,他把许阿姨扶下车,我在门旁的车位上停下,带着俩孩子跟他进去。
申文军躺着的病床边,一堆医疗器械已经撤了,果果妈跪在床头痛哭。许阿姨似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抬头央求我爸:“我在车上看了,医院大门外的寿衣店还亮着灯,孩子们不懂,你带他们去把该买的买了吧。”
我爸拍拍詹晓宇的肩膀,示意我带上詹宇桐,出了门说:“叫人家一家告个别,”
这横祸真是飞来的,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有的人生命轨迹就被彻底改变了。我爸和詹晓宇在店里选着要用的东西,我搂着詹宇桐站在外边,心里想的是果果和他妈妈今后该如何生活,以及我该如何补偿欠下许阿姨一家的心灵之债。
让我于心难安的是,许阿姨晚年痛失儿子,完全是因为我的孩子在车前奔跑造成的,她应该对我心怀怨恨。可她非但没有,对她儿子的舍身救人行为,还深感欣慰,反过来安慰我:“我来到你家以后,文军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这孩子心眼不坏,就是读书少,有时候有些犯浑。他能这么做,也不枉我半辈子疼他惯他。他没什么大出息,但至少没给我丢脸。”
许阿姨这番话,让我理解了我爸为什么如此敬重她、爱重她。我暗暗许下心愿,要把在我妈那里留下的遗憾,加倍补偿给许阿姨,尽一切所能,还她一个富足、安康的晚年。
我找了一个律师,帮我们和肇事者的家里进行交涉。在进行赔偿界定时,那家人没有耍赖,除了结清医院的一切费用,另外赔偿果果成年前的教育费用、许阿姨的养老费用以及果果妈的生活费总计有167万。许阿姨收到钱后,先拿出3万还我申文军借的钱,我死活不收,当着她的面把那张借条撕了,流了满脸的无地自容的眼泪。
果果妈带着果果和大部分赔偿款,离开这里回了老家,一个离我们这座城市200多公里的县城。虽然以前申文军一家三口和我们来往并不多,可现在却好像家里一下子少了好多人。我有点时间就来我爸家陪陪他们,拎着电脑,赶稿都在我以前的屋子里,还经常带他们出去吃出去玩,但无论我怎样努力,收效都不大,他们的脸上,很少有以前那种舒心的笑容,特别是我爸,好像记忆力严重衰退,经常会手里拿着钥匙还到处找钥匙,带他出去吃饭,他老说煤气炉没关火,或总觉得水龙头开着。
他的痛风在许阿姨的精心照料下,尿酸值已经接近正常了,关节不再疼痛。我问他,还有出去走走的想法吗?老头出了会儿神,说:“想是想啊,就怕老许没这心思了。”
我说:“也许许阿姨也想散散心呢,出去换个环境,心里还能敞亮些。我看你的脑子也有些锈了,新鲜环境和空气对你和许阿姨都有好处。抽空你问问她,她要是同意,我陪你俩出去。”
第二天我过去的时候,我爸喜滋滋地跟我说:“你许阿姨答应了,但是怕耽误你的时间,她说你能一起当然好,但是你要是忙,也可以她跟我先去近的地方走走。”
许阿姨年纪还不算大,完全能自理,但是我怕我爸丢三落四的,许阿姨出门在外照顾不过来。跟詹晓宇一说,他倒是很积极,愿意陪我,带着两位老人一起出去。我说,你不跑滴滴了?
他稍有些得意:“我研究了一段时间小红书,有了些心得。现在已经是老龄化社会,老人的问题关注的人很多。我们可以开一个号,把陪伴老人的过程、感悟都发上去,给大家一些经验和启发,我认为这种有营养的东西,一定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