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以320天为半径,画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圆,让我一步踏进曾经的起点。一无所有的我,在看似拥有了爱情、婚姻甚至孩子之后,又一样不剩地丢了一切,搞得我回望26岁的自己,竟如在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
开始詹晓宇是坚决不离婚的。他说这辈子只认我一个女人,我是他一生一世唯一的老婆。听他这话,我什么都不说,只是冷笑。我还以为这辈子只有我一人叫他宝贝呢,结果呢?人不能把话说绝,越说绝越打脸。
我把我爸的东西都搬回大卧室,又躲进了我的七平米小窝。詹晓宇来了,怎么敲门我都不开,把笔记本上的游戏开最大声,和敲门声对抗。不过说心里话,我内心深处对他并非表现出来那么恨,他不敲门了,我会把游戏声音调小,凝神静听他跟我爸妈说话。可是,一想到他可能同某个老女人在一张床上,做着我俩做过的同样的事,心里的愤怒就会如同高楼失火,那火舌舔舐着一层一层的窗户,像条龙一样直窜脑门子,烧得我七窍生烟。这个时候我眼前没别的,只晃着两个字:离婚。但更多的时候,想的还是他对我种种的好,我就这样在离与不离之间奔腾游走,每每濒临崩溃边缘。
我眼见的瘦下去,以前我的身材玲珑有致,现在像块板,前不凸后不翘,穿的衣服就如挂在衣架子上,风一吹直晃荡。有天我不知道詹晓宇来了,坐在客厅和我爸妈说话,他们怕惊动我,声音压得很低。我出来倒水喝,看见他就转身回屋,我爸在身后以我从未听过的严肃声音说:“回来!”
我站住,没回头,冷冷地问:“有事?”
我爸走过来,身子堵在我房门口,也用冷冷的声音说:“过去,坐下!”
我走过去,在离詹晓宇最远一个角落坐下。我爸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让你独处,自己疗伤,不代表我会继续纵容你的任性。人活这一辈子,谁不过沟沟坎坎?就你有痛苦,别人都快乐?”
我低头不说话。詹晓宇把手放我爸手上,小声说:“爸,你不要生气。看她都瘦成啥样了,别说她了。”
詹晓宇也瘦得不像样,看着都没以前高,没以前挺拔了,头发乱蓬蓬的,哪还有一点健身教练的影子。
我爸没理他,继续熊我:“小宇已经辞职了,现在临时给美团送外卖,每天风里雨里的骑个小电动车,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心疼!”
我偷偷抬眼看他,心里真的很疼。他本来是体育记者啊,因为我,得罪了徐主任,被赶出报社。说到底,我才是他命里的灾星,他就一点也不怨我?
可是这些天我已经流了太多眼泪,心里再疼,眼睛里也干干的,没泪可流了。我长叹了一口气,跟我爸说:“这道坎我迈不过去。你还是劝他,把婚离了吧。大家各自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詹晓宇说:“我不用爸劝。你要是一定离,那就离。但我不会放弃,我从头开始,再把你追回来。”
我妈一改半辈子的强横,坐在沙发上抹眼泪,一言不发。我爸拍拍詹晓宇的手背,说:“小宇,不管你们俩是什么关系,爸永远认你这个儿子。你父母离的远,我这里还是你的家,以后你累了馋了,都可以回来,爸陪你喝酒。”
我此时好像心里住着个魔鬼,疼他都疼得心尖打颤,却耿着脖子不松口,非要把婚离了,仿佛只有离了婚,才能给我曾经美如天堂的爱情一个完整的交代。
詹晓宇一切顺着我,叫我爸跟着我俩,去民政局把婚离了。他怕办完手续我不让他送回家,我能被风刮走的样子他不放心叫我自己走,求我爸把我带回来。盖章取证的时候,办事员看着游魂一样的我,对詹晓宇说:“你是过错方吧?一个大男人,让老婆活成这样,成就不小哈!”詹晓宇像个罪人一样点头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看着与以往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的詹晓宇,我想放声大哭,却凝结不起来任何情绪,我整个人都散了,像一幅拆开的拼图。
我不知道詹晓宇给没给我爸妈说,孩子流产的真正原因。但是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对很多事并不知情。办完了离婚手续,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并没有给詹晓宇解释的机会,只是想当然地认定,我俩的夫妻生活里,挤进来一个曾经对我飞眼刀的老女人。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我对我爸说:“爸,你先回去吧。我和他去吃顿散伙饭。”
我爸看看詹晓宇,詹晓宇说:“爸,你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我爸拍拍詹晓宇肩膀,没说话,转身走了。
我好怀念以前我们十指相扣的日子。不拉手的时候,不是我吊在他身上,就是他搂着我的肩我的腰,有时候在家里,他还会突然爬到床上,把我扯起来架到他的脖子上,骑着他满屋跑。我心里相信,他是心无旁骛地爱着我,但唯其如此,猛然的背叛才显得更加罪不可赦。
我俩谁也没说话,心照不宣地径自去了西堤牛排店。
在最里边靠窗的卡座里坐下,这是以前我俩常坐的位置。
他点餐,我看窗外。今天商场里人不多,显得冷清。
詹晓宇把我面前的餐巾抖开,探身替我压到盘子下面。他头伸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睛里一下子蓄起泪水,盈盈欲滴。我的眼泪回来了。
他低低地叫了声:“老婆。”
这声“老婆”像水库的闸门,往上一提,就把我的泪洪泄出来了。我闭上眼睛,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无休无止。
詹晓宇过来坐到我身边,把我搂到怀里。很奇怪,我一点也没有反感,倒是有种受了委屈后见到靠山的感觉,心安后更加的委屈。
詹晓宇用纸巾给我擦眼泪,桌上堆了一堆湿纸巾,我眼泪还是流得汹涌。他一直低低地说:“老婆,老婆,老婆。”
我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好像把婚离了,是完成了一个带有仪式感的任务,搬去了一块压在心里的石头,给一段情绪划了一个句号,凭吊了一段关系之后,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好了,可以重新开始了。
牛排上来后,詹晓宇直接让上菜员给打了包。他在我眼前编辑了一条微信:爸,你和妈放心,今晚我们回我家住一晚。给我看,让我点头之后,给我爸发过去。
詹晓宇拥着我,打个车,我们回了锦绣苑的小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詹晓宇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我很累很累,进了卧室,没脱外套就上床躺下了。詹晓宇轻柔地给我脱掉外衣,从卫生间里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我擦脸。自己进去冲了澡,穿好睡衣来到床上,抖开被子盖在我俩身上。我脸朝外躺着,他前胸贴在我后背上,双手环着我,贴在耳边说:“老婆,愿意听我解释一下吗?”
我急切地想听,又害怕听到的话会印证我的猜想。我在心里扔硬币:正面,反面,正面,反面。身后的詹晓宇说:“老婆,我想过做对不起你的事,也差一点做了,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还是你的宝,你干干净净的宝。”
什么?是我听错了吗?真是我错怪他了?我转过身,面对着他,说:“把一切都告诉我。”
“红颜祸水”这个词,原本的含义大概是持靓行凶,说漂亮女人倚仗自己的绝世容颜,干些祸国殃民的事。往深里想一下,其实是男权社会里,掌握权力的好色男人为自己干的蠢事找个女性背锅侠。女人背了千年的黑锅,一朝翻身,反噬的力量不容小觑。这身怎么翻的?不外乎男人手里的经济大权被日渐蚕食罢了。
这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另一种表现,不过是以不那么能登上台面的形式。
我的詹晓宇因为蓝颜亮眼,成了女款爷的猎艳目标。
我记得以前我在健身房里,被那些老女人用眼刀刮骨屠戮的时候,我俩曾经为此害怕,怕得手心生汗。
詹晓宇是被那个叫阿春的女人盯死了,就是要把我剁成馅的那个。她老公是省内最大的房地产集团的老板,她自己也经营着一个连锁经济酒店,品牌声名显赫,店面遍布全省。夫妻俩赚钱狼狈为奸,私生活各自放浪,家庭外表看来,倒也另类和睦。詹晓宇失业之后在健身房苦挨时日的时候,就入了她法眼,为了詹晓宇,她资助健身大哥1000万,新开健身机构,条件就是带走詹晓宇,让他在新店一人之下,他人之上。
詹晓宇和我当时对这些一无所知,我还天真地以为,是我跟我爸借钱才让詹晓宇东山再起。现在想来,我俩当初是坐在酝酿喷发的火山口上,屁股底下暖洋洋的,舒服得很,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