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民间习惯”概念解析

本书将北方界定为秦岭淮河以北、辽河以南的地域，主要包括清末民初直隶、山东、河南、山西、甘肃南部、陕西北部地区，这一地域在生态环境、风俗民情、经济文化等方面存在着诸多共性或相似性。本书所指民间习惯系内生于民众日常生活之中，并受各地自然以及经济等禀赋影响，同时被城乡民间社会普遍遵从的行为规范的总称。从内容上来看，它包括民间习俗、乡规民约和经济交往惯例等；从通行的地域来看，可以分为一般习惯和地方习惯。笔者将清末民初的时间范围锁定在清光绪元年（1875）至1928年之间。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有些问题可能会稍微涉及之前或之后的历史时段。关于近代女性的研究，学界多关注社会变迁中新女性的思想观念与生活状态，或者是特殊群体，如女学生、女演员、女律师以及妓女等的生活状况，对于乡村女性或女性中的一般群体关注者极少，这一部分女性占据女性人口的绝大多数，也是深受民间习惯规范和约束的群体。笔者所研究的女性主要涉及这一群体。

关于“习惯”一词，早在西汉贾谊文章中出现过，他引用了孔子的“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4]，此句在《大戴礼记·保傅》以及《孔子家语》中也有记载。这句话可以证明古人早就认识到习惯对于人的重要性。但是“习惯”一词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并不常见，它被频繁使用始自清末[5]。清末清廷成立修订法律馆，派遣人员到各地调查民情风俗以编制民法，修订法律大臣沈家本在奏疏中开始提到“民事习惯”[6]，清宣统二年（1910）制定了《调查民事习惯章程十条》。自此“习惯”一词开始成为常用语。清末民国时期的民商事习惯调查报告经常见诸这一时期的《北洋官报》《司法公报》《山东官报》《甘肃官报》《吉林官报》《法律评论》等报纸和杂志。同时其他各大报刊关于“习惯”的文章也纷纷出现，如《论习惯之碍进化》[7]《法律与习惯》[8]《习惯之势力》[9]《教育家宜较正历法之习惯》[10]《宪法习惯论》[11]等等。1920年代以后，“习惯”一词更加频繁地见诸报纸杂志。1926年已有学者对“习惯”进行阐释：“社会习惯经过数代之递嬗，即变成牢不可破之风俗。盖人与人于日常生活间不知不觉相互影响，模仿，久之遂成为生活间之共同惯例；不问其善否而全体依行之。”[12]地方文人对于习惯也有自己的理解：“遵国家法令而奉行者，谓之政治；本地方习惯而演成者，谓之风俗。”[13]

费孝通先生1948年首次出版的《乡土中国》中对于“规矩”有如下解释：“在一个熟悉的社会中，我们会得到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自由。这和法律所保障的自由不同。规矩不是法律，规矩是‘习’出来的礼俗。从俗即是从心。”[14]这里的“规矩”一词同“习惯”的含义极为相近，费孝通在论述“礼治”社会时明确提到“习惯”，他认为“乡土社会是‘礼治’的社会”，“礼是合式的路子，是经教化过程而成为主动性的服膺于传统的习惯”。[15]就此表述来看，费孝通所说的“礼治社会”中的“礼”就是“习惯”，他对于“习惯”的定义同笔者概括的“民间习惯”内涵基本一致，即民间习惯是被城乡民间社会普遍遵从的行为规范的总称。笔者对于“民间习惯”的理解深受梁志平对于习惯法阐释的启发。梁志平认为，习惯法的两个来源一是来自民间日常生活，二是来自实际的生活秩序，包括山川风物、民俗人情。[16]因此笔者界定“民间习惯”时，认为民间习惯是内生于民众日常生活之中的，并受到地方上自然、经济等禀赋的影响。

本书中的“民间习惯”与梁志平研究的“习惯法”并不完全相同。“民间习惯”的覆盖面更广一些，譬如有的民间习惯并未上升到法的层面，但是对于民众的日常行为也有一定的规范性，这些民间习惯也在笔者的视野之内，如“男外女内”“慈善捐助习俗”“信仰习俗”“孝道习俗”等等。有学者提出了“习惯性规范”的概念，认为“习惯性规范是来源于事实的规范”[17]，这一点与笔者的想法不谋而合，譬如“男外女内”习俗、“孝道习俗”不仅是一种观念，更是一种在日常生活中的事实或实践。

本书涉及的民间习惯从内容上来看主要为民间习俗以及商事习惯，从通行的范围来看则包括一般习惯和地方习惯。关于一般习惯和地方习惯的分类方法，清宣统元年（1909）已有学者对此做出明确阐述：“习惯有一般习惯与局地习惯之不同。一般习惯可行于国内之一般，局地习惯只行于国内之一部。国家当交通机关未发达时代，往往局地习惯多于一般习惯。”[18]本书研究的是北方地区，涉及的民间习惯有北方特有的如“待嫁习俗”“衣食习俗”等等，但是也有通行于全国的一般习惯如“妇女的财产继承习惯”“男外女内”习俗、“孝道习俗”“契约习惯”等等。费孝通曾说：“在我们社会的急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习俗来应付的。”[19]但是通行于全国的“男外女内”习俗、“孝道习俗”等一般习惯，它们既是儒学熏陶下在民众心中形成的一种观念，又是一种实际生活中的事实，这种习惯是与传统文化密切关联的，不会一时之间在社会变革中突然发生根本改变。21世纪的今天，这两种习俗仍在一定程度上约束和规范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所以说，以民间习惯的视角来研究北方女性的日常生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