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主哭月
- 小书房
- (英)依列娜· 法吉恩
- 12191字
- 2021-09-15 16:26:21
Ⅰ
一天晚上,国王的女儿望着窗外,想要将月亮据为己有。于是她伸出手去,却够不着月亮。
她跑上顶楼,又站上椅子,然后爬出天窗,来到宫殿的屋顶。可她还是够不着月亮。
接着她又爬上最高的烟囱管顶,紧紧抓住通风帽,即便如此,她还是够不着月亮。于是她开始哭泣。
一只打这儿飞过的蝙蝠停下来问道:“国王的女儿,你为何流泪?”
“我想要月亮,”她说,“可是我够不着它。”
“我也够不着。”蝙蝠说,“就算够得着,我也不具备把它从夜空中拽下来的那种力量。不过我可以把你的愿望告诉夜晚。她若是亲自出手,一定能为你摘得月亮。”
蝙蝠飞走了,他要去把事情告诉夜晚,而国王的女儿继续抓着通风帽,望着月亮,哭着想要得到它。早晨来临之后,月亮消失在了日光中。屋顶下,一只燕子在自己的巢中醒来,他问道:“国王的女儿,你为何流泪?”
“我想要月亮。”她说。
“我倒是更想要太阳,”燕子说,“不过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会去告诉白昼,也许他能帮你实现愿望。”言毕,燕子飞走了,他要去把事情告诉白昼。
这时候,王宫里正陷入一片骚乱,因为保姆去了国王女儿的房间,然后发现床是空的。
她立刻赶往国王的寝宫,敲门喊道:“快醒醒,快醒醒!有人把你女儿偷走啦!”
国王下了床,睡帽还歪在脑袋上,他透过锁孔问道:“谁偷的?”
“平时清洗银器的那个男孩。”保姆说,“就是上周,一只银盘在他那儿不见了。偷盘子的家伙肯定也会偷公主。没错,你要是问我,我就咬定是他了。”
“我问完了。”国王说,“这样吧,把那男孩关进牢房。”
于是保姆火急火燎地跑去营房,告诉上校,清洗银器的那个男孩偷走了国王的女儿,快把他抓起来。上校配上宝剑,穿上马刺,戴上肩章和奖章,然后给所有士兵批了一周的假期,好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母亲道别。
“我们将在四月一日实行抓捕。”上校说。说完,他便开始闭关拟定行动计划。
保姆回到宫中之后,告诉国王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国王摩拳擦掌,甚是满意。
“对付那小子,这样绰绰有余了。”他说,“在那小子被抓住之前,确保别走漏了风声。现在我们要想想如何追踪公主的下落。”
他派出首席侦探,把案子撂在他面前。首席侦探马上胸有成竹地说:“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线索,还要采集一些指纹。”
“要谁的指纹?”国王问道。
“每个人的都要。”首席侦探说。
“我的也要?”国王又问。
“尊贵的陛下,您可是全境首屈一指的国君,”首席侦探说,“当然是要从您的指纹开始啦。”
国王听了挺高兴,把手指全都伸了出来,不过在首席侦探开始采集指纹前,他全权委托了其他次席侦探,让他们在全城展开线索搜查。“记住要把自己充分伪装起来。”他说。
一位次席侦探挠了挠下巴,然后说:“我感到很抱歉,首席大人,问题是上次春季大扫除时,我发现那些用于乔装打扮的道具里飞进了蛾子,于是我就把它们都卖给旧货贩子了。”
“那赶紧让做伪装道具的师傅马上再做一些出来。”首席侦探说,“告诉他,动作要快一点儿。”
“那我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道具风格吗?”那位次席侦探问道。
“行行,随你们的喜好,只要看起来都不一样就行。”首席侦探说。于是其余侦探纷纷回家思考起伪装方案,毕竟他们有整整一千人,互相之间全都要弄得不一样才行。事情到底是颇费周折,因为有三个人都想假扮成窃贼,还有五个人都想乔装成泰迪熊。
现在,首席侦探亮出一盘黑乎乎的东西,国王朝上面按下了指纹。这当儿,厨子前来递交了辞呈。
“为什么要辞职?”国王问道。
“因为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厨房的火就是点不起来。”厨子说,“要是厨房的火点不起来,那我待在那儿就毫无意义。”
“为什么点不起来?”国王又问。
“烟道里进了水,”厨子说,“水流啊流,我擦啊擦,可就是一点儿也不见好,甚至还越流越快了。没有火,任凭谁都没法下厨啊,所以我就只好辞职咯。”
“什么时候走?”国王说。
“现在。”厨子说。
“你先按个指纹再说。”国王说。
“按指纹疼不疼?”厨子问。
“一点也不疼,”国王说,“好玩得很呢。”
于是厨子按了指纹,然后便打点行李走人了。全国上下的厨子们一听说国王的厨子辞了职,立马也跟着纷纷辞职不干了;反正不管王室那儿时兴什么,公爵、伯爵、男爵、市长那儿的人都要跟风,连约翰·詹金森先生和约翰·詹金森太太也跟着有样学样。
这后果就是——
后果太多了,只用一节内容都没法说完。你若是想要知道具体引发了哪些后果,那你就得继续往下读下一节的内容。
Ⅱ
蝙蝠飞去寻找夜晚,他要告诉她,国王的女儿哭着想要月亮。然而要找到夜晚可不容易,因为她的影子到处都是。好在最后他还是找到了夜晚。夜晚正在森林里漫步,四处巡视,以确保一切都安好。如果花儿过于清醒,她就会去触碰他的眼睛,然后花儿就会闭上眼睛;如果树木在睡梦中窸窣作响,她就会让他安静下来;如果鹪鹩在他的巢中啾鸣,她会轻抚他的羽毛,直至他再度进入梦乡;而对于在树洞里昏昏欲睡的猫头鹰,以及躲在树叶底下的飞蛾,她则会把他们唤醒,送他们飞走。当蝙蝠停到她手上时,她说:“你好啊,孩子,你这是为何而来?”
“我是来告诉您,国王的女儿想要月亮。”
“就算她再想要,”夜晚说,“我也不可能舍弃月亮。回去把这话告诉她吧。”
“可是母亲[5],她为了月亮不停地哭泣。”
“哼!”夜晚说,“如果只要小孩子一哭,我们就把属于黑夜的事物拱手相让,作为母亲迟早会变得一无所有。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为什么她哭着要月亮,我就要给她。”
蝙蝠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最后他说:“她有着灰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白色的脸蛋。”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可真傻,”夜晚说,“走开,走开吧,我忙得很。”
她将蝙蝠从手中抖落,然后继续在林中漫步。蝙蝠找了一根树枝倒挂上去,面露愠色。
猫头鹰从树洞里探出脑袋,然后问:“你说她有灰色的眼睛?”
“是啊,”蝙蝠说,“如同暮光般的灰色。”
老鼠从地面的裂缝里伸出鼻子,然后问道:“你说她有黑色的头发?”
“是啊,”蝙蝠说,“黑得如同影子。”
飞蛾在树叶上东看西看,然后说:“你说她有白色的脸蛋?”
“是的,”蝙蝠说,“白得宛若星光。”
于是猫头鹰又说:“那她就是我们的一员,我们要站在她这边。如果她想要月亮,那么她就理应得到月亮。夜晚那样是错的。”
“夜晚那样是错的!”老鼠重复道。
“夜晚那样是错的!”飞蛾也跟着说。
一阵微风吹过,把这些话语的声音传递了出去。上至山巅,下至谷底,传得满世界都是。“夜晚那样是错的!夜晚那样是错的!夜晚那样是错的!”所有夜晚的孩子都跑出来听个究竟,猫头鹰和狐狸们,欧夜莺和夜莺们,有大老鼠和小老鼠们[6],还有那些在瓦片上徘徊的猫,全都出来了。风把这些话传了三遍之后,这些动物也开始鹦鹉学舌起来。
“夜晚那样是错的!”狐狸们叫道。
“夜晚那样是错的!”欧夜莺们也不甘示弱。
“你听说了吗?”一只老鼠“吱吱”地对一只飞蛾说道,“夜晚那样是错的!”
“是的,她那样是不对的。”飞蛾表示同意,“我平时就觉得她不对。”
至于夜莺们的叫声,那可真是响亮得不行,那声音传得老远,一直传到星星们的耳畔,结果连星星们都立马跟着喊了起来:“夜晚那样是错的!”
“你们说什么来着?”夜空中央传来月亮的声音。
“我们说,”晚星[7]说,“夜晚那样是错的,我们要一直说到彻底天亮。”
“你们说得对。”月亮说,“以前我是不愿多说,其实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夜晚。毫无疑问,她那样是完完全全不对的。”
然而谁也没有停下来问一问,夜晚到底何错之有。反正大家都那么说就是了。距离黎明来临还有很长时间,而夜晚的孩子们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一致质疑他们的母亲,还决定对她进行抗议。
“首先要行动一致,这是关键。”月亮说,“光是一只蛾子在这儿抗议,或单单一只猫在那儿喊口号,都不顶用。如果当真要行动,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找个合适的时机,全体一起摊牌,我们不再为夜晚效力了。”
“是的,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我们必须罢工,我们必须停止继续给夜晚效力!”蝙蝠们、猫们、飞蛾们、猫头鹰们、星星们、夜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嘘!”月亮说,“她会听见的。假如她没什么反应的话,那就再喊上一会儿。反正等到四月一日那天,等我们的计划筹备妥当之后,我们马上就跟夜晚来个彻底了结,让她知道自己错了。”
Ⅲ
就在夜晚的孩子们商议完他们的伟大决定的几个小时后,燕子上路了。他要去告诉白昼,国王的女儿哭着想要月亮。他发现白昼刚从海里走出来,正在沙滩上擦他那金光闪闪的双脚。
“来得跟云雀一样早嘛,燕子!”白昼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因为,”燕子说,“国王的女儿哭着想要月亮。”
“唔,那可不关我的事,”白昼说,“而且我怎么看都觉得,孩子,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燕子气呼呼地叽叽喳喳道。他费劲地想要想厘清为什么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又说:“怎么能这样,父亲,您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国王的女儿有着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粉红色的脸庞。”
“那还真是应有尽有呢,我看她根本就不需要月亮。”白昼说,“岂有此理!你为了让国王的女儿不掉眼泪,难不成要让我和我的姐姐夜晚闹翻?管好你自己吧,爱掺和闲事的傻瓜,我也管好自己便可。”说着,他大步一跨,从海岸走向陆地,一路把脚下的草都染成了金色。
乱石中有一洼海水,一条鱼把鼻子探出水面。
“她有着蓝色的眼睛?”
“蓝得像天空!”燕子说。
一朵雏菊从悬崖上俯下身,问道:“还有金色的头发?”
“金灿灿得如同阳光。”燕子说。
一只海鸥在空中盘旋不去,问道:“还有粉红色的脸庞?”
“粉红得犹如朝霞。”燕子说。
海鸥乘着风,朝着这儿滑翔过来,大声尖叫道:“那她就是我们的一员。如果她想要月亮,她就一定可以得到月亮。而如果白昼不肯帮她得到月亮,我们就打倒白昼!”
“打倒白昼!”雏菊喊道。
“打倒白昼!”鱼喘叫道。
这当儿,在沙滩上前后翻滚的一波小海浪听到了这些话,他喃喃着流回了大海:“打倒白昼!打倒白昼!打倒白昼!”
大海浪们听见后,遂以雷霆万钧之势合唱起来:“打倒白昼!”随着他们的浪起浪落、澎湃汹涌,很快整个大海都听见了这些话,接着,潮水们带着这些话涌去了全世界的所有海岸。“打倒白昼!”所经之处,无不听到这样的喊声。就这样,五大洲的所有动物都听到了,他们分别用自己的歌喉,进一步到处传唱:美国的仿声鸟们用口哨般的声音唱,非洲的大象们用喇叭般的声音唱,亚洲的眼镜蛇粗起脖子“嘶嘶”地唱,澳大利亚的蠢驴子们尖叫着唱,然后全欧洲的云雀们一起朝着太阳鸣唱。
“你们在唱什么呢?”太阳问云雀们,他特别宠爱云雀。
“打倒白昼!打倒白昼!我们正在唱的,是打倒白昼!”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太阳说,“打倒白昼,现在正是最佳时机啊!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阳的话音刚落,白昼的孩子们也开始觉得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于是他们开始思索,要怎么把这事儿给办了。
“交给我好了。”太阳说,“每个人都要出力,但必须力往一处使。我会亲自拟定可行的计划,一旦准备就绪,你们就会知道自己需要干什么了。四月一日那天随时待命。在那之前必须牢记,我们已经达成一致:要打倒白昼!”
“打倒白昼!”所有的虫鱼鸟兽、花草树木、土石水木一齐喊道,“打倒白昼!”
他们个个毅然决然,不过没有一个知道自己到时要干什么。
Ⅳ
侦探们一乔装打扮完毕,便立马倾巢而出,他们在整座城里到处搜寻线索,试图找到国王的女儿。他们有的在阳关大道上找,有的在羊肠小道里找,有的在公园找,有的在贫民窟里找。而不管他们在哪里找,只要一发现可疑迹象,就马上急匆匆地直奔王宫,告诉国王。比如侦探A,他把自己假扮成公园看守,展开工作的头一个钟头,他就在树下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那家伙正在草地上酣睡。
“是个有嫌疑的家伙,瞧他那样子!”侦探A心想,“全都写在脸上呢!”为了验证自己的这番理论,他朝那个仍在打呼噜的流浪汉俯下身子,然后对着人家的耳朵大喊:“国王的女儿在哪儿?”
流浪汉睁开半只眼,嗫嚅着“先往右,再往左”,然后便又打起了呼噜。于是侦探A按他所说的,以最快速度展开追踪,先是朝右,然后朝左,他就这么来到一家名为“猪脑袋”的客栈。只见客栈的酒吧里有一个瘦巴巴的掌柜,此外还有他体态丰腴的老婆,两人正在一块儿招待十九名水手。侦探A走上前,故意装模作样地点了一品脱[8]波特酒。把酒喝掉之后,他一下子卸下所有伪装,然后一手抓住客栈掌柜,一手抓住掌柜的老婆,质问道:“国王的女儿在哪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啊?”掌柜的回答说,“没人知道她在哪儿,反正不在这儿。”“啊,想不承认是吧,你敢!”侦探A喊道。“把手松开,小子!”掌柜的老婆说,同时抽走了自己的手腕。“啊,要跟我斗是吧,你敢!”侦探A喊道。于是他揭开外套,亮出自己的身份,然后逮捕了他们。为保险起见,他连那十九名水手也给一起逮捕了,准备把他们也都押回王宫。回去的路上,为了再保险一点,他在公园停下来,把那个流浪汉也逮捕了。全部完事之后,他才押着他们去见国王。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国王问道。
“都是些有嫌疑的家伙,陛下。”侦探A说。“这个人,”他指着那个流浪汉,“他说您女儿在这两个人的客栈里。”说着,他又指向客栈掌柜和他老婆。“然后这两个人说这个人搞错了。”说着,他又指回流浪汉。“他们当中肯定有人在撒谎。”
“噢,太不要脸了!”国王说,“那这又是些什么人啊?”他瞧着那十九名水手。
“这些人当时全在酒吧里,”侦探说,“他们很可能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依我看,千万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你太厉害了,”国王说,“我要给你升职。把这些嫌犯丢进大牢。假如他们不能在四月一日那天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他们就都得送命。”
事情结束之后,国王给侦探A升了职,然而他前脚给侦探A升完职,后脚侦探B就前来参见。侦探B把自己乔装成一名普通顾客,而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布料商、四十三个年轻女店员、一个保姆,还有一个躺在婴儿车里的婴儿。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国王问道。
“都是些有嫌疑的人,陛下,”侦探B说,“我留意到这个婴儿车在这个布料商的店门外停放了一个半小时,只听见婴儿哭得很厉害,感觉很不对头,然而没人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我走进店内,就在那里头,我看到保姆正在柜台那儿让人用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贴来贴去。‘那是啥东西?’于是我对她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她对我说。‘这就是我的事。’我又说,同时抢来了那东西,结果发现就是这么个东西。”说着,侦探B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卷蓝色的皮尺。
“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国王问。
“哈,我也是这么问她的,陛下!结果她说我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所以拒绝告诉我。既然她不肯配合,那我当然要逮捕她了。为保险起见,我把那家店里所有在场的人都给逮捕了,外加那名婴儿在内。”
“干得不错,”国王面露喜色,“除非他们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到了四月一日那天,统统得给我掉脑袋。”说完,他把那保姆、婴儿、布料商,以及四十三个女店员全部投入了大牢。随后他便着手提拔侦探B。然而才提拔到一半,侦探C前来禀报。此君乔装成邮差,身后跟着四百零二个私人住户。
“这都是些什么人?”国王问。
“全都是有嫌疑的人,陛下。”侦探C说,“这些人都在家收到过信,但信件上面的收件人和地址都是错的。为了摆脱嫌疑,他们无一例外地在信封上写上‘查无此人!’,然后塞回了邮筒。于是我分别去他们每家门口‘嗒嗒’敲两下门,他们一开门我就逮捕他们,正如您眼下所见。至于这些信到底是写给谁的,又是谁寄过来的,以及里面写了些什么,他们迟早得如实招来。”
“好极了!”国王欢呼道,“要是到了四月一日他们还不招供,那他们就死定了。你太应该被升职了。这世上有哪个国王能有像我这样的侦查力量?”
在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乔装成检票员的侦探D带来九百七十八个人,这些人全都买了火车票,显然是企图从城里逃出去;乔装成公共图书馆员的侦探E带来两千三百一十五个读小说的人,他们全在公共图书馆里找过侦探故事。毫无疑问,这些人全都有嫌疑,他们自然也都被关进了监狱,除非他们能够自圆其说;况且国王都说了,到了四月一日那天,他们都得掉脑袋。
就这么一直忙到晚上,国王正准备前去就寝,这时宫中传来一记尖厉的叫声,然后是飞快的脚步声,只见管家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折叠刀,直往王座厅冲,她的身后还追着一个女佣。管家张牙舞爪地朝王座直冲,不过在她碰到王座之前,女佣把她绊倒在地,然后捂住她的嘴巴,铐起了她的双手。
“哎哟我的天哪!”国王说,“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女佣站起身,然后摘掉管家的帽子,管家的头发竟也跟着一起被摘了下来,原来那假发底下藏的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女佣有些气喘吁吁地指着管家,而后者被捂得讲不出话来,只能在地板上挣扎。
“此人有着高度嫌疑,陛下。”女佣说,“我假扮成您的女佣之一,去您女儿的卧房里寻找线索。我悄无声息地潜入,谁也没看到我,但很快我就发现有人比我先了一步。地毯上散落着一些金属物件——原来是公主所有的抽屉和橱柜的锁都被人打开了!很明显,事情很不对劲,于是我进一步展开侦查。我神出鬼没,把所有窗帘后面都翻看了一遍,我还来了个出其不意,把所有橱柜的门都打开看了一下。最后我又去床底查看。也就是在那儿,我发现了一只毛毡大拖鞋,拖鞋里面还有一只脚,脚旁边是另一只拖鞋,拖鞋里还有另一只脚。于是我把它们从床底拖出来到亮处,然后发现这双脚竟是长在陛下您的管家身上的。接着管家逃之夭夭,我在后面穷追不舍,最后嘛,也就是您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啦。”
“原来如此,不过,”国王说,“这女的不是我的管家。”
“不是!”侦探惊呼道,“那可就更坏了。她很可能就是那个偷走您女儿的危险的犯罪分子,她回来是想再捞些赃物。依我看哪,这下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陛下,我们算是把事情都办妥了!”
国王很高兴。冒牌管家被判死刑,四月一日执行。侦探升职了。当庭所有人去上床睡觉。
然而其他人可睡不着。毕竟如今谁都知道,有一千个经过乔装打扮的侦探正在满大街地兴风作浪,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逮捕走。天亮之前,全城有一半的人都成了阶下囚,而另外一半人有鉴于此,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全部逃了个精光。
Ⅴ
约翰尼·詹金森是国王军乐队的鼓手,这会儿他正敲着鼓,走在通往他母亲家门的乡间小路上。他没有用手敲门,而是用鼓敲击出一个特别的节奏。他母亲听到后便跑来开门,一见是他,马上就高兴了起来,她举起双手,使劲儿地勾住儿子的脖子,喊道:“怎么是你,约翰尼!怎么是你呀,约翰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妈,是我呀,”约翰尼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快过来!”约翰·詹金森太太继续喊着。后花园里出现了约翰·詹金森先生的身影,他手里正拿着铲子。一见是自己儿子,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过为了掩饰激动的心情,他刻意坐到台阶的第三级那儿,给烟斗装起了烟草。
“我说约翰尼,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约翰尼的母亲说,“你不是应该在二十英里[9]以外的城里吗?”
“我有一周的假期,妈,”约翰尼说,“凡是隶属于军队系统的男丁,都放了一周假。”
“可这是为什么呢,约翰尼?”
“啊!”约翰尼说,看起来正儿八经的,“目前我们还没接到相关通知。不过我们有小道消息,估计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的意思是说,要打仗了?”约翰·詹金森先生低声说。
“还能是什么大事呢,爸?”约翰尼答道。是啊,还能是什么大事呢?
“跟谁打仗,约翰尼?”约翰·詹金森太太问道。
“这么说吧,近来口风都很紧,”约翰尼说,“不过人要是自己想动点脑筋,谁又拦得住呢?我们当中有些人觉得是和北境之王开战,其他的则认为要和南境之王打仗,以我的见解——”他停了下来,因为他还没有自己的见解。
“你该不会是想说,约翰尼,”约翰·詹金森太太倒抽一口气,“你可千万别跟我说,这是要同时跟两边开战啊!”
“我没这么说吗?”约翰尼一边说,一边耷拉着一块眼皮。从这一刻起,他还就真这么说了。
“那太可怕了!”约翰·詹金森太太哀叹道,“我们不能同时和两边开战,永远不能!”
“相信我们吧,妈!”约翰尼胸有成竹地说,说着还敲了敲自己的鼓,“只要把肚子填饱,没什么事是我们克服不了的。今天晚饭吃什么?”
约翰·詹金森太太用自己的围裙捂住头,放声大哭起来。“我们没晚饭吃啦,约翰尼,什么都没得吃啦。我们的厨子辞职了。”
“等等,我说,”约翰尼叫了起来,他头一次露出焦虑的样子,“既然我们没厨子了,那您就自己在家做饭呀,妈!”
“好哇,我受够了!”他母亲答道,她擦着眼泪,看起来极为不满,“要我说,下厨就是厨子该干的活儿,我看我也应该像人家那样辞职才对!”
“为什么啊,妈?”
“因为眼下时兴这个,约翰尼。国王的厨子前天辞了职,结果二十四小时之内,整个乡下所有厨子都跟着罢工了。连国王的厨子都不做饭了,我们这时候要是做饭,那就跟叛国没啥两样啦。这就是为什么。”
约翰尼来到他父亲身旁,也在台阶的第三级那儿坐了下来。“这下我的假期要遭殃了,都怪这些厨子。”他说,“更要命的是,其他所有士兵们的假期肯定也都毁了。说了也没人能理解,把肚子填饱对于一个休假的士兵来说有多么重要。”
“其实何止是放假的士兵,”约翰·詹金森先生说,为了掩饰此刻的心情,他故意用烟斗使劲儿喷着烟,“其他人也一样遭罪。”
“等晚饭时间到了,你要怎么办呢,爸?”约翰尼问道。
“我去客栈吃,再抽抽烟。”约翰·詹金森先生说。
“那到时一起去吧。”约翰尼说。于是父子俩垂头丧气地沿着乡间小路走去了客栈。
到了客栈,他俩发现村里所有的男人都到齐了。由于女人们都不肯做饭,这里成了眼下男人们唯一可去的地方。一方面男人们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饿,越饿就越气;而另一方面,女人们也变得越来越顽固。
“怎么可以没早饭吃?没晚饭吃?没茶喝?”到了饭点,男人们嚷道。
“国王都没早饭可吃,没晚饭可吃,没茶可喝呢!”女人们回敬道,“连国王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全境所有的男人们聚集在所有的客栈里,群情激愤地议论着女人们,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女人不肯下厨做饭,那他们也要罢工。“团结一心,则必胜;各自为营,则必败。”约翰尼的父亲说,“四月一日那天,我们要联合起来一起罢工。”消息不胫而走,从一个客栈传到下一个,传遍了整个王国。所有男人都无一例外地表示赞成。
客栈里大家议论的岂止女人,这会儿休假回家的士兵们也愤愤不平地讨论起了战争。就跟鼓手约翰尼一样,每个士兵都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事情的内幕。他们有的说是要和北境之王开战,有的却说是要跟南境之王开战。
“不对啦,”更有甚者说,“是和东境之王开战。”
“错!”第四种说法也来了,“是和西境之王开战!”
“你们都要再猜猜才行啊!”持第五种看法的家伙语带讥讽地说道,“你们的说法都错啦。是要跟黑人国王开战。一个一等兵亲口告诉我的。”
“那一等兵应该把自己的头塞进桶里去,”持第六种说法的人嘲笑道,“军士长拍着胸脯告诉我,我们是要跟白人国王开战!”
争论愈演愈烈,一会儿是这个国王,一会儿又是那个国王,大家一口一个国王。那些国王的探子们听到这些,赶紧把消息带回了各自国内。而上述那些国王一得到消息,便立刻纷纷下令,到了四月一日那天,务必让他们的军队集结起来,让所有的战船整装待发。
Ⅵ
四月一日到了。
国王嘬着咖啡,说:“日子到了,今天所有嫌犯都得掉脑袋。”
上校在吐司面包上抹着黄油,说:“日子到了,今天要逮捕那个洗银器的男孩。”
全境所有的男人说:“日子到了,我们该集体罢工了。”
全境所有的国王们说:“日子到了,我们要开战了!”
太阳召集起所有白昼的孩子,说:“打倒白昼的时候到了!”
月亮集合了所有黑夜的孩子,说:“证明夜晚错了的时刻到了!”
随后,可怕的事情开始在全境频频上演。
先是上校指派军队,去逮捕洗银器的男孩,然后是军队不肯听命令。这么着,上校跑去军队里面,拿剑指着他们,问道:“为何不听命令?”
鼓手约翰尼出来讲话。“因为啊,上校,士兵都是男人,而今天全境但凡是个男人的,都罢工不干活儿了。”
“是的,是的,所有男人都不干!”整支军队喊道。
上校朝士兵们敲了敲他的马刺,然后问:“怎么会这样?”
“因为国王的厨子一辞职,女人们也都跟着不给我们做饭了,而没有哪个男人能空着肚子干活。只要国王的厨子回去干活,只要我们可以好好地饱餐一顿,我们就能随时听命。”
“是的,是的,要饱餐一顿!”整支军队喊道。
上校朝士兵们敲了敲他的奖章,然后跑去禀报国王,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厨子回来。
厨子被召回来后,查看了厨房的炉箅子[10],他说那烟囱还是在滴水,炉火还是没法生起来。于是他拒绝返回岗位,除非把东西先修好。
于是国王说:“派人把管道工找来!”然而管道工回话说,管道工固然还是管道工,但说到底也是个男人,而如今是个男人都罢工。除非他老婆给他做饭,不然他就不给任何人修理管道。
于是国王又召来次席侦探,因为首席侦探早已彻底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次席侦探到位后,国王命他把那个不肯下厨的厨子和那个不肯修理管道的管道工都给抓起来。然而次席侦探挠着自己的下巴,说:“很抱歉,我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国王问道。
“是这样的,陛下,作为侦探固然还是侦探,但侦探同时也是男人,除非我妻子重新开始给我做饭,否则我就没法继续侦办案件。”
“那今天原本要掉脑袋的那些人该怎么处置啊?”国王嚷了起来。
“恐怕只能让他们先留着脑袋了。”次席侦探说,“因为刽子手说了,事情固然好办,但刽子手也是男人,不是吗?除非他老婆重新开始给他做饭——”
国王用手指塞住耳朵,突然大哭起来。不过下一刻他又拔出手指,说:“什么声音?”
那还用问!外面全是炮声和号声。保姆冲进来说:“全境各地的国王全都在朝我们这儿进军,连我们的港岸都已经被人家的战船给彻底包围了。”
“救命!救命啊!快派军队出来!”国王叫道。然而上校把自己的肩章丢在他面前,说:“他们不会听令的!”
“那我们死定啦,”国王叫苦连连,“谁也救不了我们啦。”
说这话的当儿,太阳消失了。
接着云雀们开始向下飞,而不是向上飞,雏菊们全都变成了黑色,狗们全都像猫们一样喵喵叫,星星们坠落下来,在地面上走起路来,老鼠们跑过来把国王从王座上推了下去,然后一只海鸥飞过来坐在了国王的脚凳上,钟们在中午敲响了午夜的钟点声,太阳从西边出来,风反着吹,海里的潮水倒着涌,公鸡们纷纷为月升打鸣,而月亮升起时里外翻了个面儿,露出了黑色的里子。就这样,白昼彻底被打倒,夜晚的一切统统错。
一切变得混乱至极之际,门打开了,国王的女儿穿着睡袍走了进来。
Ⅶ
国王飞扑到她身上,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哭着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上哪里去了啊?”
“我上烟囱管帽上坐着呢,爸爸。”国王的女儿说。
“你为什么要坐到烟囱管帽上去呢,亲爱的女儿?”
“因为我想要月亮呀。”国王的女儿说。保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儿摇着她,严厉地说:“你把睡袍都弄湿了,你这淘气的小姑娘。”
“那是因为我把眼泪滴在了上面,”国王的女儿说,“我没日没夜地哭,一刻也没停过。我哭得一身都是泪水,然后泪水就都淌到烟囱里去了。”
“原来是你弄的!”厨子惊呼道。说着,她急忙赶去厨房。果然,烟囱没再滴水了,于是她生起火来,准备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做饭。
与此同时,老鼠们和海鸥们匆忙赶到夜晚的孩子们面前,一齐大叫道:“国王的女儿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棕色的,皮肤也是棕色的!”
夜晚的孩子们齐齐转向蝙蝠,叫道:“你跟我们说的明明是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皮肤嘛!”
“我估计我是在黑暗中看走眼了。”蝙蝠嗫嚅道。
“你跟我们说的明明是她有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和粉红色的皮肤啊!”白昼的孩子们对着燕子叫道。
“我肯定是被黎明的曙光给照得目眩了。”燕子嘀咕道。
接着,白昼的孩子和夜晚的孩子一起说:“你们害我们都站错了立场。我们去给人家帮错了忙,她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必须马上让白昼回到原来的位置,还要告诉夜晚她一直是对的。”
话音刚落,星星们回到了原先的地方,海水自动朝正确的方向涌动,钟表自行调好了时间,大家都回归原位、各司其职。最后,太阳出来了,他的阳光照耀在那些从各地前来征讨的国王身上,而国王们都各自坐在全速返航回府的船上。他们都说,从没见过如此离奇之事,任凭谁都不可能去跟一切都颠倒错乱到那种程度的国家打仗,谁能呢?
好消息传回王宫,国王知道后拍起手来,他对上校说:“人家撤兵了,我们不用派军队前去应战啦,现在去把洗银器的男孩给抓起来吧。”
“以什么罪名呢,陛下?”
“偷公主。”
“可是他没有偷我啊。”公主说。
“噢,他没偷,”国王说,“那我们就放他一马。我猜我们还得把那些原本要掉脑袋的人也统统给释放了。”
“都释放了,除了那个我在公主的卧房里发现的冒牌管家。”次席侦探说,“毕竟是个嫌疑犯呐。”
于是乎,之前被关进监狱的流浪汉、水手们、保姆、婴儿、布料商、女店员们、收信的私人住户们、买火车票的人们、读小说的人们以及其他所有被判入狱的人们全都被释放了。只有那个冒牌管家被揪着头发,一路拖到国王面前。而才刚到国王跟前,这人的假发便掉了下来,于是顶着大秃头的首席侦探闪亮登场。他们这才解开他的手铐,把堵住他嘴里的东西也取了出来,谁料他马上激动万分地对国王说:“我的伪装术果然厉害!谁也没认出我来,连我自己的次席侦探也没认出我。”
“你应该得到升职!”国王说,“可是你那会儿到底在公主的卧室里干什么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在寻找线索。我刚用自己的折叠刀弄开那些锁具,我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那人就是我!”次席侦探说。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到床底下去。”
“然后我就是在床底下找到你的!”次席侦探激动地说。
“哈,不过我在床底下还发现了些别的!”首席侦探说,“瞧!”说着,他从他那又黑又大的外衣下摆底下亮出一只银盘子。
“是它!”保姆叫了起来,“这就是那只不见了的银盘。要不是这只盘子不见了,我就不会怀疑是那男孩偷了公主。所以这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说着,她转向公主:“你为什么要拿走这只盘子呀,你这淘气的小姑娘?”
“因为它太漂亮了,又圆又亮,”公主说,“所以我就想要它。我真的很想要它。”
“你可以留着它,”国王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的,我保证。要我答应什么?”公主问道。
“永远也别再哭着要月亮。”
“我想我不会了!”那小小的公主说,“月亮太吓人了。我已经见识了她里面的模样。全都是黑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从烟囱上下来了。今天晚餐吃什么?”
全国上下也都在问“晚饭吃什么?”,于是女人们终于开始下厨,男人们也终于返回岗位工作;太阳又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公主哭月时所引发的那一系列离奇事件,很快就被整个世界遗忘了。